王卿苧被夫家休退的消息,第二天就在縣城裡傳開了。
幾條街的街坊紛紛揚揚的。
商水縣屬陳州,靠近京畿人口最稠密的,整個縣城人口幾乎趕上邊地的一個州。平日裡閑暇無事時,市井坊間傳播最快就是誰家公子作惡,誰家的媳婦偷人。王家一日間女兒被休,絕對是驚爆眼球的瑣事,傳的哪個瘋狂啊!最離譜的是縣衙署了大印,這也太扯淡了,民房押司名頭可臭了。
王卿苧的賢惠可是出了名的,竟然被休了,在家不哭不鬧,就跟做姐的時候一個模樣,讓人看了心疼。
王成終究沒有堅持下去,鋪子被陸家盤去,連還債也不夠,虧得何老道比較‘義氣’,大手一揮道:“買賣不成仁義在,我說服過王家的錢延期一年就一年。”
實在沒辦法,老經濟和小廝被遣散了,好在王成念舊,給了他們兩月工錢。他們也念著王成的寬厚,東主要東山再起,他們還回來做事。
“李娘子,真的多謝了,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李寡婦又把房租延後,謝氏是真心的感激。
“嗨,我說謝娘子,你這可就見外了,咱們可是一條巷子的老姐妹啦,這宅子租給誰不是租,我還怕那些人壞了我的房子,你家住著還能給我打掃庭院。”李寡婦大大咧咧地笑道。
王秀在一旁大為感慨,李寡婦是有點小財迷、扯老婆舌頭,但患難見真情啊!人不能看表面,還得看內涵。
比如,正站在李寡婦身邊,好像是乖寶寶的有琴莫言,任誰也看不出,這個在李寡婦面前的乖乖女,竟然心有大愛,還有那麽一點小惡趣。
王家收拾一下,能賣的都賣了,湊了點家私搬過去。王成似乎被重重打擊,整日裡長籲短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真的生病了,大夫過來看也沒有好辦法,隻是說胸悶淤積,開了幾副疏血化瘀的藥打發。
“哎呀,謝娘子看你客氣的,我見那口子生前沒少吃張文山的虧,我就看不慣那廝偽善嘴臉,娘子寬心住下,房租好說,你方便時候就給。”
謝氏與李寡婦時常走動,談到丈夫一蹶不振,往往很沮喪,李寡婦也盡力開導謝氏,倒顯得有女漢子的豪邁。
今個,她早早吃了午飯,讓有琴莫言用食盒裝了一尾近半蔥潑鯽魚,一盤子紅燒豬排,一瓦罐清燉雞湯過來。進了門便對謝氏笑道:“謝娘子,家裡多做了些菜,我娘倆和粗使丫眷吃不了,端過來讓娘子和叔叔嘗嘗妹子的手藝。”
有琴莫言乖巧地把食盒放在桌上,大眼睛滴流滴流地,顯得心不在焉。
謝氏急忙道:“哎呀,李娘子這是做什麽,怎能麻煩你,讓你破費。”
李寡婦“謝娘子就客氣了,咱們一條街坊住幾十年了,王大官人身子又不好,吃些補補。”
“娘,你們先說話,我去找大姐。”有琴莫言對謝氏福了福,臉蛋微紅下去了。
“多乖巧地大姐。”謝氏溫和地看著有琴莫言,越發地歡喜。
李寡婦似乎想起了什麽,道:“對了,你家小官人整日裡搗鼓什麽?連我家那位姐也整天粘著他,三天兩頭地跑。”
王秀騰出一間小屋,搞了幾個壇壇罐罐,整天在屋裡不知搗鼓什麽,那日有琴莫言過來找王卿苧,發現他拎著籃子進進出出,不知在幹什麽,這才撞破他的好事,沒辦法隻好讓有琴莫言幫忙。
有琴莫言整天往往家跑,讓李寡婦有些擔心,女兒雖說不算太大,畢竟也及笄年華了,整天和男子膩在一起,外面要說閑話的,她可就這一個寶貝。
謝氏臉色尷尬,道:“李娘子,我也不知他們搗鼓什麽,連我家的姐也神神秘秘。”
既然有王卿苧在,李寡婦松了口氣,總不至於孤男寡女讓人閑話。
“謝娘子,你時常過去,咱們姐妹一起織布,也好有個伴聊天,不至於鬱悶。對了,快把湯給大官人吃了,涼了就不好了。”李寡婦是外向型的女子,放下心結便笑開了。
王成在屋裡聽著兩個娘們閑談,不免有幾分寂落,想他當年也是意氣風發,賭了口氣離開家族,希望能出人頭地,讀書不成那就經商,含辛菇苦總算開了間鋪子,過上了小康日子,不想到卻是南柯一夢,要能及早轉行,不大肆借貸向脫離困境,恐怕現在張文山還看不上他。
說什麽也沒用了,連續十天時間,連女兒的錢也用上了,家裡只剩下不到兩貫錢,還沒有營生收入,日子緊巴巴的,下月可怎麽買米下鍋啊!
正當王成愁眉不展之際,王秀要去西街買糖,有琴莫言嚷著要一起去,他無奈地求助王卿苧。
王卿苧笑吟吟地道:“妹子,讓大哥去吧,你一個小娘子不方便。”
“有什麽不方便,我就幫哥哥提籃子,再說哥哥和我說好的,我們是合作買賣,他七我三,我也算是小東主,不能被他給懵了。”有琴莫言撅著紅撲撲地小嘴,十二分地不情願。
王卿苧是過來人,倒是非常喜歡有琴莫言,她看了看王秀,又看了看有琴莫言,目光玩味道:“好了,去就去了,路上也有個照應。”
王秀苦著臉,用哀求的口氣道:“大姐,我一個人。”
“哥哥,大姐都說了,你還想跑不成。”有琴莫言仰著小臉,用勝利地眸光盯著王邵,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王邵給她個大大白眼,道:“大姐,家裡米不夠了,我得出去買點米,還有錢嘛?”
王卿苧摸出一小塊銀錠子,約摸有二三十文錢樣子,猶豫地遞到王邵手裡,輕聲道:“就剩這點了,你可別亂花。”
王邵把銀子踹到懷裡,點頭道:“放心。”
有琴莫言眨了眨大眼睛,忽地道:“哥哥等我一會,我馬上回來。”說著,轉身便跑了出去。
王邵翻個白眼,道:“大姐,我出去了。”
“別忙,等等有琴小娘子。”
“等她做什麽,跟屁蟲一個,我先去了。”
王秀剛出了門,匆匆向巷子口去,
迎面卻遇到記憶裡的老鄰裡,買菜回家的楊三和他渾家。
楊三家並不寬裕,謝氏時常周濟楊三婆娘,不是給些魚肉,便是借口布帛不合意送上七八尺的,平日裡關系到也不錯,楊三媳婦常巴結著謝氏,嘴跟塗了蜜一樣。
自王家破產後,卻不見了楊三媳婦蹤影,倒是遇到楊三兩次,打招呼時其總是躲躲散散。
“三哥,回家啊!”王秀微笑著打招呼。
楊三勉強擠出一份笑容,卻在渾家一瞪眼下,七尺有余,五大三粗的粗獷漢子,嚇的縮了縮脖子,連看也不敢看王秀。
王秀有點吃味,楊三怎麽說也是個魁梧壯漢,怎麽就被這個水桶腰,一張扁平胖臉的女人管的死死的?這種女人,上街都影響市容風貌,楊三真他娘地繡花枕頭。
“王大郎,看什麽看,不知道路怎走的?看你那衰樣,連討飯也要被餓死。”楊三渾家見王秀盯她發愣,小眼一瞪,厚厚的嘴唇蹦出一串子話,標準的官話。
楊三尷尬拉了渾家的袖子,示意她別說了,那婦人扭頭就罵:“怕什麽怕,脫了毛的鳳凰不如雞,走了、走了,還看什麽看,嫁給你這種男人,老娘到了八輩子霉,沒出息的東西。”
人情冷暖啊!妄作老娘對這婦人挺好,王秀在交錯而過之際,心下竟生出一抹悲涼,好人要做,但卻不能做爛好人,良心被狗吃了的勢利小人,實在是太多了。
“王家不是。”
“放你娘地狗屁,看你這窩囊廢樣,老娘真瞎了眼了,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早知道當年跟人私奔了。”
隨著罵聲在背後遠去,王秀不由地笑了,自然自語道:“死八婆。”
最終,王邵還是沒能逃脫,很快被有琴莫言追了上來,氣喘籲籲地道:“哥哥你耍賴皮哦,等也不等我。”
王邵撓了撓了頭,無奈地道:“我要去買米買糖,你跟著我幹嘛,幫我扛米?”
“我可以幫哥哥拿黑糖。”有琴莫言揚起那醉人的小酒窩,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可真會挑著拿,王邵翻個白眼,切牙道:“那你可別亂跑,是不是要去居養院,要不我先陪你去?”
“先不去,今個陪你。”有琴莫言莞爾一笑。
王秀翻個白眼, 徹底沒脾氣了。
由於西城大街的不堪,一般家道小康的都去南大街或東大街,很少光顧西城街市。這裡成了窮人匯集的集市,東西大多很便宜,就是假貨不少。朝廷打假的律法是很嚴格的,一旦發現輕則牢獄一二年,重則流放千余裡,地方官府抓的也很緊,卻擋不住利欲熏心者鋌而走險。
王邵也很無奈,家道中落不得不節省點錢,能省一分錢就省一分錢,也能多買幾升米不是。
一路上,有琴莫言蹦蹦跳跳的,看看這個有摸摸那個,不是買個果子吃,就是看著小飾物發呆,讓王邵很無奈,他直奔了賣黑糖的攤子,也不問正在對面選飾物的有琴莫言,反正一個大姑娘家又丟不了。
“老丈,這糖多少錢?”
“一升十七文。”
“這麽貴,你不拿到南大街去賣啊!”王邵心裡盤算,要狠狠殺價,這裡都是些劣質的黑糖。
賣糖老漢翻個白眼,鄙夷地道:“小哥,你去打聽打聽,我於老五買賣黑糖十年了,童叟無欺,多少錢就是多少錢。”
“這樣吧,九文一升,我要三升,不然就算了。”
“扯,你九文一升給我,有多少我要多少。”
“你不賣我可要去別家了。”王邵故作轉身,想聽到老漢喊住他的聲音,不想沒等到老漢叫他,卻看到兩個地痞圍在有琴莫言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