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酒肆之內,這場轟轟烈烈的辯論終於結束,台下士子今日亦是大開眼界,興奮異常。
可是在這種興奮之下,卻有一種壓抑的氣氛,特別是那些出身世家的子弟,臉色都不太好看。
李礪在論戰台上肆無忌憚,毫不留情抨擊世家對於地方的把持,對於皇權的危害,對於律法的踐踏。
在李礪看來,世家大族完全是大漢的毒瘤,乃是天下禍亂的根本。
若不將其勢力削弱,縱然天下再次統一,經歷過幾十上百年發展,新生的強盛帝國,終究還是會落入大漢如今境地。
李礪不僅抨擊世家大族,還抨擊皇帝的至高權利。
李礪認為,使用人治終非長治久安的策略,因為每個人都有私欲,若是帝國遇到一位賢明君主,人治倒也能夠使得國家興盛。
假如帝國昏庸,無能君主輩出,妄圖用人治使得國家興盛,無異於癡人說夢。
故此,想要使得天下長治久安,就必須使用法治,而且法律不僅要能約束普通百姓,就連帝王貴胄都要被法律所約束。
如此一來,縱然帝國終究會出現庸碌君主,若有法律對其進行約束,帝國還是能夠維持下去。
只要再出現一位賢明君主,帝國必將重新興盛起來。
不得不說,李礪這番說法再次使得眾人皆驚,人們都沒想到,李礪居然如此瘋狂。
此時,就連一直對此漠不關心的典韋,眉頭都緊緊皺了起來。
他轉頭對陳旭小聲說道:“主公,此人的意思乃是要限制皇權,這等言論居然如此荒謬!”
在典韋看來,這個天下終究還要改朝換代。
若日後陳旭得了天下,李礪再繼續宣揚這種思想,豈不是要限制陳旭的權利?
故此,典韋對於李礪十分不滿,甚至低聲說道:“此人胡言亂語,要不要讓我教訓他一番?”
陳旭聞言卻是啞然失笑,說道:“我當初開辦稷下酒肆,擺下這個論戰台,就是要給眾人一個宣揚思想的地方。”
“依據關中法令:只要在論戰台上,無論何人發表了何等驚世駭俗的言論,都不能因言獲罪。”
“哪怕有人公然辱罵天子,辱罵我,都不能對他們進行治罪。律法既然有此規定,我又豈能違背?”
陳旭眼神似笑非笑,而後繼續說道:“更何況,此人所言未嘗也沒有絲毫道理,若他的這番言論,能夠使得士人思想再次開拓,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當初為了平息混亂,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為了給眾人一個宣泄憤懣的對方,陳旭特意建造了稷下酒肆,並且頒布法令保護在論戰台發言之人。
若有人在台上發言,無論發表任何言論,都不會被治罪。
當然,這並不代表上台之人,就能夠肆無忌憚,毫無約束的發表各種言論。
須知,稷下酒肆聚集了許多才能之士。
這些人圍攏在一起,如果有人在台上胡言亂語,而沒有絲毫根據的話,不需要官府出手,就會被其余士人口誅筆伐。
如此一來,也在無形之中約束了眾人,讓他們哪怕在台上的發言時候,也會慎重再三。
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陳旭才會如此放心稷下酒肆。
這場論戰終於結束了,看著人群漸漸散去,陳旭也帶著典韋向司馬朗告別,而後走出了稷下酒肆。
只不過如今的陳旭,心中並不平靜。
“李礪的思想居然如此超前,可惜生不逢時,只不過他的言論受限於這個時代,還是有些瑕疵。”
陳旭在後世雖然不是什麽大人物,可是耳濡目染之下,對於法治的理解,在大方向上自然不會太差。
當然,對於一些細節的處理上,陳旭還是比不上,李礪這等專攻律法之人。
李礪雖然口口聲聲宣揚法治,可他的思想,終究不能完全擺脫人治。
事實上,這也是整個社會的一種通病,畢竟律法再如何完善,都需要通過人類執行。
只要是人類,就包含了七情六欲,他們在執行律法的時候,終究還是帶著些許個人因素。
哪怕在後世,這種問題都不能完全解決,更不用說是在漢代了。
“只不過,此人的確是一個人才,而且出身貧寒,對於世家大族沒有任何好感。”
“我還是要抽空好好與他見上一面,待天下大定,改革政治的時候,他也許會成為我手中的一柄利刃。”
陳旭走在街道上,心中卻暗暗想著李礪的事情。
想了許久,他又想到了方攸對於儒家的闡述,更是自言自語的說道:“儒家也有很多可取之處,看來我也應該改變一些觀念了。”
長安城,街道之內熙熙攘攘,陳旭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這麽多年努力沒有白費,最起碼在關中,為百姓們映照出了一片淨土,讓很多人在亂世之中,也能過得十分美好。
可是陳旭卻也知道,這種所謂的美好,終究還是有些瑕疵。
許多家庭之中的男子都被征召入伍,有些人更是戰死沙場,這對於一個家庭的破壞極其嚴重。
“也許,只有天下統一,再無戰亂之時,百姓才會徹底安定下來吧。”
陳旭沒有直接回到秦王府內,反而是在街道之內漫無目的走動著,自從他成為一方諸侯之後,已經很久沒有這種經歷了。
“殺人了,殺人了!”
就在此時,一陣喧嘩聲從遠處傳來,其中夾雜了許多女人驚恐的尖叫。
陳旭聞言當即臉色一變,對著典韋以及跟在身後的甲士喝道:“速速隨我過去!”
一行人往呐喊的地方快速飛奔走,而那個位置卻是變得越來越混亂,許多男男女女都驚恐的大叫著。
典韋也是臉色鐵青,一面奔跑一邊怒聲說道:“居然有人敢在長安城內公然殺人,簡直膽大妄為!”
“讓開,讓開!”
陳旭率領眾人衝了過去,只見這裡被許多百姓圍住,地上躺下了好幾具屍體。
由於陳旭等人都是身著便裝,故此百姓們並不買帳,哪怕他大聲吆喝著,很多人仍舊沒有讓路。
典韋見狀怒吼一聲:“秦王以及黑甲衛在此,爾等速速讓開!”
“踏踏踏!”
隨著典韋的怒吼之聲降臨,身著便裝的黑甲衛,頓時拿出了隱藏起來的弓弩,整齊的站在了陳旭身後。
本來擋在前面的百姓,見狀當即心中駭然,紛紛往兩邊擠了過去,為陳旭讓開了一條道路。
陳旭面無表情走了進去,當看到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體以後,臉色更是變得無比鐵青。
典韋見到一具屍體的面容,不由驚呼道:“那不是李礪麽?”
陳旭沒有說話,一雙眼睛卻在四周巡視著,妄圖找到刺客的身影,卻發現自己所作所為,都不過時徒勞罷了。
陳旭盯著一個站在最前面之人,將他叫了過來,問道:“把事情發生的詳細經過,都給我講一遍。”
男子看著陳旭身後,那些強弓勁弩,一身殺氣的甲士,眼中不由露出了一絲恐懼之色。
他也不敢怠慢,就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小人本來正在街道上行走,卻突然有刺客暴起殺人,我等知道關中律法,自然不敢放賊人離開,想要將其捉拿。”
“不曾想賊人太過凶悍,將好幾名阻攔他們的百姓都殺死,而後逃走了。”
陳旭眼神微凝,指著李礪的屍體道:“最先被殺者,是不是此人?”
男子聞言卻是面露驚奇之色,道:“正是此人。”
“嘎嘣,嘎嘣,嘎嘣。”
陳旭聞言卻是怒火中燒,雙拳緊緊握在一起,骨骼爆鳴聲不絕於耳。直到此時,他才想通了今日的凶殺案,究竟是為了什麽。
李礪今日在論戰台上慷慨陳詞,自然得罪了那些世家大族,論戰剛剛結束,就有人故意派遣刺客,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刺殺李礪。
這等行為,也是一種震懾,警告其余那些與李礪有相同想法之人,讓他們莫要惹禍上身。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簡直是肆無忌憚至極!”
此時的陳旭怒發衝冠,他沒有想到那些世家大族,居然會如此肆無忌憚,張狂到了這種地步。
“讓開,讓開,快讓開!”
就在此時,城衛守將李樂已經帶領軍隊過來了。
“休要走了一人!”
李樂一面來到凶殺現場,一面讓城衛軍將這裡團團圍住,長安城內公然殺人,還讓凶手逃走,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李樂剛剛進來,就看到了陳旭以及典韋,當即心中大驚,急忙上前施禮道:“末將加過主公,見過典將軍!”
陳旭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著心中的怒火,而後陰沉著臉說道:“賊人既然敢在長安城內,公然襲殺朝廷官吏,簡直張狂至極。”
“這件事情,一定要查,要嚴查,查個水落石出。無論是何人策劃了這行刺殺,都要將其繩之於法!”
聽著陳旭如此憤怒的話,李樂當即心中一驚,道:“末將遵命!”
陳旭深深看了李礪的屍體一眼,而後轉頭離去。
走在街道上,陳旭心中怒火卻無論如何也難以平息,只不過也有著深深的無奈。
陳旭出身平民,還投奔過黃巾。
按理來講,他應該敵視世家大族才對,可是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卻使得他不得不對這些大族妥協。
然而,這種妥協之下,未嘗也沒有夾雜了深深的無奈。
世間的世家實在太多了,而且很多家族都有名滿天下的名士,就連陳旭也不敢妄動。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世家在暗,陳旭在明。
如果這些世家膽敢公然挑釁,陳旭可以輕而易舉將其滅族,可是他們暗地裡有小動作,陳旭亦是無可奈何。
就好像今日這場刺殺,雖然陳旭要求李樂嚴查到底,然而陳旭卻是知道,既然有人動手了,自然會有著十足的把握。
想要抓住刺客,將背後指使者揪出來,幾乎沒有絲毫可能。
“可惜了李礪這位能吏,我還想見他一面,等日後關中局勢穩定,大勢已成的時候,讓他參與修正律法呢。”
天空有些陰沉,一如陳旭的心情那般。
本來在稷下酒肆看到兩人論戰,聽過他們精彩的演講以後,陳旭還感覺心潮澎湃,認為關中各方面局勢,都發展的欣欣向榮。
然而突然出現的刺客,卻是讓陳旭心中蒙上了一層陰霾。
他知道,想要徹底掌控關中,將世家大族的氣焰完全打壓下去,仍舊任重道遠。
念及於此,陳旭也有些頭痛,這些大族表面上都是恭恭敬敬,甚至為關中做了不少貢獻。
可是,一旦有人觸動了他們的利益,就會遭致不死不休的報復。
這種報復悄無聲息,報復之人幾乎都是大族蓄養的死士,縱然被擒也不會透露半點信息。
甚至於,根本不可能生擒這些死士,一旦他們沒有希望逃走,就會自刎身死。
越想越感覺心中惱火,陳旭眼中閃爍著寒芒。
“如今天下未定,還要仰仗世家大族,不能與他們徹底撕破臉皮,若我有朝一日覆滅其余諸侯,很多家族都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這個天下,終究還是屬於天下人的天下。”
其實, 陳旭一直有這種野望,卻礙於各種掣肘,反而擺出一副禮賢下士,與世家大族關系莫逆的樣子。
然而這麽多年以來,陳旭潛移默化之下提拔寒門,削弱世家的舉動,終於還是引來了世家的警惕。
他們不敢大張旗鼓與陳旭作對,卻也開始小動作不斷,對於關中法令的執行,也經常有著阻礙作用。
只不過陳旭精力有限,在防備其余諸侯的時候,也不好徹底與世家大族撕破臉皮,只能堪堪維持這個局面。
可這並不代表陳旭容易欺負。
相反,這些年被陳旭覆滅的大族,絕對不在少數,只要查到有哪些家族暗中有小動作,陳旭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陳旭的舉動,也使得世家大族畏首畏尾,不敢做得太過分。
這一次李礪之死,就好像是一個導火索一般,再次激化了雙方之間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