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然聽見哭聲手裡一抖，拿著的筷子險些滑脫了手。

　這還是他頭一次這麽近距離地見到小嬰孩在哭鬧，這個孩子還是他的，難免有些奇妙的感覺。

　“許是餓了，這裡這麽多吃的東西他一個也吃不了，該抗議了。”

　千翡笑眯眯地在全兒的額上親了一下，交給早在一旁候著的奶娘。

　“阿翡如今可完全是個娘親的模樣了，明明前段時間還像個冒冒失失的姑娘家，眼見著就不一樣了。”

　夏千臻見狀有些感慨，撐著下巴眼角帶笑，還是這樣的阿翡讓人心安一些。

　江離然手裡的筷子已經放下了，靜靜地看著千翡。

　她身上的氣質真的變了不少，更加溫婉沉靜，更讓人心醉。

　這是閱歷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經歷了太多的事情，人總會一點點改變的。

　只是，生產這麽凶險的事情，自己那個時候，卻不能陪在她的身邊……

　“對了江兄，雖然現在問有些遲了，睿王是真的放你回來了?他是怎麽呈報陛下的?他不怕陛下盛怒之下，對他不喜嗎?”

　夏千臻從江離然回來的喜悅中清醒了一些。

　這事可不是什麽小事，不是睿王抬抬手就能過得去的，不然，睿王也不會如此傷腦筋。

　成就大業，就必須要有冷血冷心的覺悟。

　睿王想要高枕無憂地登基，犧牲一些人又算得了什麽?

　可他糾結了這麽久，竟然當真把江離然給放了，睿王就不怕殿下起疑心，就不怕讓寧王的余黨反咬一口，說他蓄意栽贓陷害寧王?

　千翡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她雖然只要江離然回來就好，可其中有些事情，她也怎麽都想不明白。

　“睿王……，也是會害怕的。”

　“嗯?江兄這話是……什麽意思?”

　江離然抿著唇淺淺地笑了一下。“睿王這儲君之位得的多凶險，他心裡頭清楚，失之毫厘謬以千裡，若沒有這些意外。他會有什麽樣的下場，他也明白得很。”

　“正因為如此，睿王對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總是擔心的。”

　“我……還是聽不太明白，睿王擔心又與江兄有何關系?說起來。睿王當初一直關著江兄，我已是覺得不太對勁了，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哥……，睿王那可是未來的君王，他想什麽，又怎麽是我們能揣測得到的?你就別追根究底地問這麽多了，夫君剛回來，正需要好好兒地休養調理，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吧。”

　千翡柔著聲音打斷夏千臻的疑問。笑容裡滿是慶幸和後怕。

　夏千臻見狀以為勾起了千翡不好的回憶，也就停了口，不再追問。

　“……”

　江離然掃了一眼千翡的神情，唇邊的笑容有點無奈。

　千翡這是在幫他解圍呢。

　她從來都是一點就通透的女子，想必，已經察覺到其中的關節所在了……

　*

　江離然的回歸，不僅僅隻千翡他們知曉，他回了府裡的第二日，幾乎整個京城對此有些關心的人都知道了。

　睿王往府裡送了不少東西，大大咧咧的舉動。一點都沒有掩人耳目的打算。

　不少人見狀，自然要揣測睿王的意思，也紛紛送了禮過來，想要與這位睿王的心腹多接近接近。

　於是接連一陣子。這處府邸都不曾平靜過。

　江離然狀態並不好，卻仍撐著身子周旋其中，千翡看得心裡心疼，卻沒辦法阻止江離然這麽做。

　因為江離然說了，這些勞累比起定罪砍頭來，著實要好太多了。

　千翡便不說話了……

　她其實心裡一直在忐忑不安。她隱隱猜到了江離然許是同睿王之間達成了什麽協議，卻又不敢去深想。

　只因若是稍微追究一下，或許會出現讓她想都不敢想的可能。

　於是千翡裝起了縮頭烏龜，江離然不說，她就不問，企圖讓這事兒就這麽稀裡糊塗地過去。

　可是，江離然卻知道，如果不說清楚，這興許會成為他們之間的一根刺。

　平日裡感覺不到，它卻一直都在。

　所以某一日，當來訪的人潮已經稀少了之後，江離然便拉著千翡單獨在屋中，慢慢地告訴她事情的原委。

　……

　“我去找了睿王殿下，將可以扳倒寧王的證據放在他面前的時候，跟他多說了幾句話……”

　“睿王是個小心謹慎的，如今的局面也是千般不易，他原本是不可能逃脫得開寧王的計謀，因為睿王，確確實實拿不出任何證據，來證明他的身世是清白的。”

　“反而是寧王，胸有成竹得很，拿出來的人證和物證都有說法，如果陛下不帶任何偏見行事，也是必然會相信寧王的說辭。”

　“這麽說……，睿王殿下確實是……”

　千翡不敢置信地出聲，難道那不是寧王故意偽造陷害，而是……

　江離然點點頭，“差不多，不離十了，不然，以寧王的性子，沒有確實的把握，他也不會走這一步。”

　“不過寧王沒想到，睿王居然會反應得如此迅速，當時就將他勾結鮮族的證據呈給了陛下，其間並沒有半點可供他偽造的時間，故而才能博得陛下的信任，讓這事兒看起來，就好像是睿王拿到了證據，寧王氣急敗壞下走的壞著。”

　這些千翡自己也猜想過，猜的也都差不多。

　可是睿王對江離然的態度，就有些讓人猜不透了。

　“睿王本該直接將我定罪處死，以免後患，可我知道他還是怕了，怕好不容易化解的死劫，又會生出變化來，所以，我給了他一些建議，一些他現在用不到，但很快。就能夠派上用場的建議。”

　“……”

　千翡呆呆地抬起頭。

　江離然的面容很平靜，也不閃躲她的目光。

　“想要鞏固自己的地位，政績無疑是最好的方式，我告訴他。再過不了多久，他就能有一個讓皇上放心倚重他的機會出現，只要能夠事先做好準備，便不會有任何差錯。”

　“睿王一直留著我，不過是為了看一看我說的虛實。另外也懼怕他的身世我已經泄露了出去，一時沒想好究竟如何才能妥善地處理，因此硬是壓著我的案子。”

　千翡面無表情，她的魂魄早在江離然說起什麽“機會”的時候就已經飄離了。

　這種說法……，這種說法不正是她對著睿王用的嗎?

　所以……，所以……

　“睿王如今肯放了你，可是因為他已經想到了法子?”

　千翡遊魂一樣地開口，表情呆滯。

　“嗯，他確認了我說的話不是在騙他，所以寧願冒險。寧願雙贏，也要冒險采納我的建議，如此一來，他便稍微會心安一些，覺得上天是偏愛他的。”

　“並且睿王比起寧王來，心胸要稍微寬廣些，所以……”

　“所以你說的那個機會，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

　江離然被打斷了話，他的嘴唇輕抿，放緩了表情。一眨不眨地看著千翡。

　“你是……，怎麽知道的?”

　千翡反倒是有些眼神飄忽，“還沒發生的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難道是你之前就計劃好的?是你偷偷瞞著寧王一早就部署好的?”

　“……阿翡。我不是神，寧王也不是好糊弄的，在他手下，我連給你傳些消息都難於登天……”

　“那就是……，就是有人告訴你的?你在京城也是有許多關系的，知道些消息也正常。”

　“我都能知道的消息。你以為，睿王還需要我告訴他嗎?”

　“……”

　千翡絞盡腦汁想要給江離然找說辭，然而她自己都知道，她找出來的這些解釋有多說不通。

　可是她潛意識裡不敢去碰的解釋更加說不通啊！

　“阿翡，你知道的對不對?你那麽聰明，早該猜到了，我一直也沒告訴你，是怕你不能擺脫從前的夢魘，可這次，我卻只能以這樣的手段脫險……，對不起……，我很抱歉。”

　江離然的話將千翡最後一絲假設給擊碎了。

　他已經說得如此明白，自己還要裝作不知道?

　可這怎麽可能?江離然也跟自己一樣，多活了一世?

　所以他才每次都能提前做足了準備，讓夏家完完全全遊離在這些危險之外?

　所以他才那麽肯定地投靠了寧王，就因為事先知道了睿王的身世，並不想參與其中?

　可是……，可是……

　千翡覺得有些呼吸不上來，可是江離然若當真是多活了一世，他為何要娶自己?

　他有那樣的優勢，想要做成什麽事不行?封侯拜相都不是夢，為什麽他卻還要娶了自己?在他明知道前一世自己的遭遇下?！

　難道是因為他覺得上一世自己的死是他間接造成的，所以心裡愧疚?

　“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千翡沒明白江離然的意思，“你真的是……，你知道我和宋家，曾經是什麽關系?”

　“前世你嫁給了宋文軒。”

　“……”

　千翡張了張嘴，是真的，江離然是真的跟自己是一樣的。

　這麽說，他是知道自己前世的經歷，知道她曾經多麽固執和愚蠢，最終得了那樣的下場?

　那他怎麽還肯……

　千翡繞不出去了。

　她整個人都混亂起來，睿王對江離然如何做想她已經不關心了，腦子裡亂糟糟的一片，全都是江離然也是重生的，他也是跟自己一樣的……

　所以江離然這一世對自己這麽好，難不成是想彌補?

　因此他才初見自己就想要娶她，成親之後又無微不至，是想彌補上一世的愧疚?

　“你在想什麽?”

　江離然皺著眉伸手捏了千翡的臉一把，怎麽好端端的愁眉苦臉來了?

　千翡抬起眼看了一眼江離然，低下頭沒說話。

　“我不告訴你，是怕嚇著你，也怕你放不下前一世的傷痛。”

　江離然摸了摸千翡的頭，“也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我前一世有多麽愚蠢。”

　嗯?

　千翡又想抬頭，卻被江離然按著不讓她看自己。

　“我那會兒自持清高正經，明明喜歡你，也知道你在宋家過的是什麽日子，卻礙於世俗的眼光隻站得遠遠的觀望，只知道暗自妒忌，卻無能為力。”

　“早知如此，我就該慫恿你與宋家和離，然後再將你娶回來，管他其余的人會怎麽想?也好過你最終……喪命。”

　“……”

　所以江離然前世是真的喜歡過自己?

　千翡知道重點不該在這兒，但她莫名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你不在了之後，我就是再報復得宋家身敗名裂，也沒有一絲暢快感，因為你見不到了，我也見不到你了。”

　“這幾十年的時間對我來說，就是一個牢籠，無法掙脫的牢籠，將我生生地困於其中不能動彈，你知道我活了多久嗎?……算了，還是不說了。”

　江離然歎息地笑了一聲，“可閉上了眼睛，居然還能睜開，睜開了以後，還能看到不一樣的景致，那種劫後余生的慶幸，我甚至要去佛堂前叩拜，才能逼著自己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那個時候我就想過了，再不能讓自己留下任何後悔的可能，我讓娘趕緊去提親，免得你又被某些人給迷了眼睛;主動結交你的兄長，想要提醒他們夏家的鋒芒太過顯露，怕夏家出了事，你會後悔莫及。”

　“可我最最沒想到的是，你竟然……，也獲得了新生。”

　“……”

　千翡靜靜地聽著江離然的話，隻覺得如同天方夜譚一樣。

　多麽不可思議的經歷?

　在她以為自己是這個世上最最特殊的人的時候，原來還有另一個人，也擁有同樣的特別，也在為著同樣的目的為她精心打算著。

　千翡之前的震驚和不安慢慢地消失。

　雖然真的讓人無法相信，可並不難接受。

　江離然和她擁有同樣的記憶，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極難得的的緣分?

　這世上，興許真的有佛祖的存在也不一定……

　

　的驚異，千翡心裡已是慢慢地沉澱下來。

　過去的已經不重要了，關鍵是之後。

　之後，他們便自由了，又有了全兒，應該，就不會有其他什麽麻煩事了吧?

　應該吧?

　“小姐，姑爺，睿王府來人了，說是將替姑爺代為安置的女眷送了回來，這會兒正在前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