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然來夏府這一趟，千翡從始至終沒有見到他的人，似乎也並沒有被留飯。

　然而後來在爹爹面前再有人提到江離然的時候，爹爹的態度似乎不再那樣毫無根據的針對了，頂多是不說話，假裝沒聽到這個話題。

　“你爹那就是嘴上狠，實際心裡已經是認同了，”夏夫人笑著看向千翡，“那日娘都看不過眼，江家小子便是生氣了，娘其實都能夠理解，你爹說的那些話，我聽了都為難得很。”

　“偏偏江離然什麽情緒都沒有，態度誠懇謙遜，幾乎是你爹說什麽他便聽什麽，一些古怪的要求和嫌棄，他也和和氣氣的應下來，簡直都不像我聽說過的江家少爺。”

　“……”也不像我知道的江家少爺，千翡心裡同樣愕然。

　昨天聽三哥哥說的那些還好，這會兒聽娘又細說了一些，她都聽呆了，這哪兒是江離然啊，這簡直是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愣頭小子啊，你們不要以為自己沒見到人就這樣隨便塑造一個亂七八糟的形象出來啊！

　千翡真的不太相信，沒辦法，她就是覺得江離然哪怕這一世不一樣了，也不可能改變得如此徹底。

　可除了娘，其他人也言之鑿鑿，一個個將江離然說的無限謙恭和順，千翡有種整個人都翻天覆地的感覺。

　“我已是同江夫人約好了，過兩日便見上一面，商量你們的親事，挑個好日子下聘，將婚期提前，娘心裡十分滿意。這已是超出了娘的預想，難得能有一個如此出眾，且對你一往情深的人，娘都覺得此生無憾了。”

　夏夫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你也別再去想往後的事情，娘同你說些心裡話，這世上啊。就沒有什麽長長久久的事。能得此情義已是不易，對一個女子來說，該是要心滿意足了。”

　千翡乖順地點點頭。“女兒明白的。”

　她從前不明白，可後來，直到在那個小院子裡，瞧見宋文軒對待那個女子的態度。千翡才忽然明白了。

　因此她才無法繼續再騙自己，無法再繼續苦苦支撐。對一個男子來說，一個女子全身心的愛慕，並算不得什麽，他們興許會高興一陣子。可並不會珍惜，因為除了你，他還能擁有另外的女子的愛慕。

　千翡剛剛獲得新生那段日子。每夜每夜睡不著的時候，她都會想。如果那一天，江離然沒有告訴她那些，又會怎麽樣?

　她是不是仍然被蒙在鼓裡，繼續嘔心瀝血地為宋家經營著家業，直到外室登堂入室，直到後宅不得安寧，她會不會仍舊一邊騙自己，一邊繼續蒙著眼睛直到老去。

　千翡不敢去設想，她有多感激江離然，雖然最後她死了，是不是，也從牢籠中解脫了?

　……

　夏家那批皖南的貨物，最終還是全部被胡家給買下，千翡知道得不多，可據說，胡家也沒得什麽便宜，倒是讓夏家悶聲賺了一筆。

　然而這些事情都沒有放到明面兒上來，如今整個晉西最最熱鬧的事情，是江家送去夏家的聘禮。

　“你不知道，這些日子我簡直是被問了個遍，誰都知道我同你關系交好，誰見了我都要問一遍，那些話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容慧安吸著氣，同千翡傾訴她的感想。

　“江家也真的是太高調了，這陣勢別說在晉西了，便是整個國朝都不多見吧?你們家還有地方落腳了?”

　千翡無奈地笑起來，“後面不用的院子都堆不下了，娘整日為此一邊苦惱一邊樂得合不攏嘴。”

　“換了誰不是呢?”

　容慧安有些出神，江家下聘的那日，整個晉西都驚動了，聘禮的隊伍長得看不到盡頭，扎著鮮紅色喜花的擔子上，也並沒有遮得嚴嚴實實，讓人能明明白白地瞧見。

　不少人都說，江家這是打算把自己掏空了將夏家的姑娘娶回來，一個個心裡都挺為江離然不值的，可說這些話的人，有多少心裡是不羨慕嫉妒的?

　“我如今算是徹底安心了，江家能這樣對你，往後，你的日子定不會難過的，我也放心了。”

　“容姐姐再說這樣傷感的話，我也要傷感了……”

　千翡笑著看向容慧安，“姐姐親事可定下來?容夫人沒少操心呢吧?興許，容姐姐的好姻緣也不遠了呢。”

　容慧安也不知怎麽的，忽然紅了臉頰，“可別說我了，姻緣天注定，是不該我心裡惦記的。”

　喲，容姐姐這是……，害羞了?

　千翡睜圓了眼睛，嘴邊止不住勾起笑容，能讓容姐姐露出這樣含羞帶怯的表情，哪家公子哥兒這麽有能耐?要知道容慧安的性子向來直爽，又有責任心，所以對千翡照顧有加，可千翡從來也沒聽過容慧安對哪個男子有過特別的感覺，這是……

　“姐姐，這話我可不愛聽，雖說天注定，可也是要盡人事的，姐姐若是心裡有了心儀的人，可千萬不能憋著，不爭取爭取，難道眼睜睜見著良人另娶，姐姐便甘心了?”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容慧安的情緒忽然低落下來，“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明白?然而，然而哪兒就那麽容易了?單單門第、家世便是一道溝壑，我便是有心，又能如何?”

　門第、家世?千翡滿心的熱情忽然泄了氣，若是別的還好說，可這兩樣……

　她曾經是吃足了苦頭的，因為她深知裡面會牽扯的東西，所以她這會兒也不知道應不應該相勸。

　不過，能讓容家得寵的女兒苦惱於門第……，千翡腦子裡只能浮現出一個人選，不會是海元陸吧?

　“這……，容姐姐也別太消沉，有時候，那樣的名門貴族並不如表面的光彩鮮麗，越是高門大戶，裡面的水越是渾，容姐姐心思單純，其實在我看來，並不適合，還不若尋個尋常的人家，能夠瀟灑快樂來得好呢。”

　“什麽名門貴族?”

　千翡眨了眨眼睛，壓低了聲音，“姐姐可聽我一句，海家雖然瞧著確實富貴逼人，可誰知道裡面盤根錯節的東西，姐姐若是嫁進去了，興許還不如如今快樂呢。”

　“……誰同你說了是海家?”

　容慧安哭笑不得，“且不說海家並不是容家能夠得上的，海家公子……，我見了也只有敬畏之情，你這腦袋裡整日想什麽呢。”

　“可是不是姐姐說了門第有差距嘛，整個晉西，能讓容家覺得夠不上的，也只有海家了。”

　容慧安敲了千翡的腦門一下，“行了別亂想了，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也只是……，只是有些可惜罷了……”

　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千翡克制不住地捂著額頭繼續猜測，不是容家的門第低了，那就是……，容姐姐喜歡上的男子門第不夠?

　那也沒什麽啊，容家不是向來不在意這些的，雖然可能容姐姐看上的人家家世不是那麽好，容家人怕她往後吃苦，可千翡覺得以容姐姐的眼光，她也不會看上碌碌無為之輩，說不定以後日子會越來越好呢?

　越是亂猜，千翡心裡越是好奇，她將自己有印象的晉西未曾娶妻的男子都想了一遍，覺得哪個都很有可能，又哪個都不像。

　“好了好了，不說我了，如今你才是重點，你娘已是不讓你出門了吧?”

　千翡嘟著嘴點點頭，別說出門了，平日裡連偷個懶都不成，娘將吳嬤嬤撥過來，說是要好好兒教教她一些女子應遵守的禮數，這些千翡前世可沒有經歷過，一個頭兩個大，也就容姐姐的到訪能讓她休息一會兒。

　“你娘也是為了你好，畢竟江家如今可不是尋常的人家，聽說江少爺時常會同官府裡的人同進同出，外人都猜測，若不是因著江少爺成親，將家底都搬空了，興許這會兒已是勢頭要超過胡家去了。”

　對此，千翡不予置評。

　江離然此番確實大手筆，可她不相信將江家掏空的說法，並不是覺得江離然不誠心，而是這樣的舉動相當不明智， 千翡覺得以江離然的聰明，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所以，江離然應該也是借著這次機會，給人一種江家暫時並不會成為晉西龍首的感覺，畢竟他已經注意過謝家，不可能會讓江家成為目標才是。

　“小姐，三少爺有事找您，說是給您尋了個有趣的東西。”

　百靈掩著嘴笑，“三少爺的樣子可真有趣，給小姐送了個禮物來呢”。

　自己這兒有容姐姐在呢，容姐姐畢竟不曾出嫁，千翡打算讓三哥哥先回去，一會兒自己再去找他。

　正要開口，千翡冷不丁眼睛掃到容慧安，只見她側著臉，就好像沒聽見百靈說話一樣，眼睛盯著桌面的花紋看。

　可她對著自己的那半邊小臉，又染上了淺淺的紅色，比方才要更加明豔。

　不是吧……，千翡眼神僵直，門第不相配，又讓容姐姐芳心微動……，這個幸運的男子，不會剛好是她這個性子跳脫的三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