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華雖然是東林黨人,卻是個一步一步堅實爬上去的能臣乾吏,前文提到過李邦華清理京營後就是京營最後振作過的時候。此人不僅心性堅毅,亦是一個能做事,有手段,心術正的人才。
只不過,有時候黨同伐異就是這般。不管你是不是人才,隻管你站在哪一邊。於是,東林得勢的時候李邦華上任做事。東林失勢的時候,李邦華便被趕出朝廷,人去政消。
在李邦華身上,按照原定歷史,李邦華雖然此刻接任劉宗周為都察院左都禦史。但當時左良玉兵敗之後大掠長江,用以彌補軍心軍需。當時南京上下面對左良玉這麽一副兵痞境況,竟是措手不及,無一人能處理。
為此,劉宗周挺身而出,親自上前安撫。
只不過,現在左良玉被李自成追著一路打,李自成又被孫傳庭一路追著打。這麽一副境況下,左良玉倒也沒心思更沒時間去搶劫百姓彌補軍心。李自成一肚子火沒地發泄,還得找左良玉泄火呢。
故而,得知中原幾番大勝,李邦華竟是提前進京,趕上了國子監六藝居此處。
至於倪元璐,崇禎雖然在九月下詔起用為兵部右侍郎兼侍讀學士,但倪元璐也是等到明年才進京。而今,因為朱慈烺在中原幾番大勝,一時間國勢一振,路面平靖,倪元璐為此也是提前進京。
就這樣,趁著這個空檔,兩人既無公務,又無私事,便不約而同地來到了國子監六藝居,趕上了此次朱慈烺的講學。
“光明正大。以太子身份講學。殿下還是真不怕這京師蜂擁而起的非議啊……”前頭,那個士子齊遠見到了兩個大佬在身後以後,話一下子多了起來:“愚兄以為。殿下此刻應該深居東宮,修補君父情誼才是。何至於如此唐突呢?”
“齊兄。你怕是還不知道吧。首輔大人已經上書奏請督師京畿防務,已應對此次建奴入寇。朝堂此次一心對外,太子殿下自然就沒有發揮之處。為此,若是再不活躍一下,怕是很快就無人知曉太子的名頭了。只不過,這一番私心昭然,真是唯恐天下不知啊。一會兒,我徐聞定不讓人後。痛斥其勃勃野心!”另外一名士子徐聞接話,說話卻是比這位齊姓士子更加肆無忌憚。
“那太子此次講學,莫不是要引動清議不成?若說石齋先生(黃道周),蕺山先生登高一呼,那自然是從者無數,可太子來做……未免有些太過小區天下士林了吧?”齊姓士子不住地道。
後方,倪元璐與李邦華對視一眼,都有些感覺驚異。
在朱慈烺的名聲問題上顯然有些兩極分化。在民間,在地方,對朱慈烺讚歎者多。但到了京師。這樣的情況卻倒了個個兒。
這裡頭,除了一開始黃道周的斥責以外,卻也是有其中緣由的。
畢竟。對於京師而言,地方的做大與無疑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征兆。自然無人喜歡,無論是官員們,還是自命為未來找家人的士子們,都不會喜歡這樣一個試圖另立一副新世界的朱慈烺。
只不過,也未必是所有人都會因為自己的屁股坐在哪裡就為誰思考。
對於倪元璐與李邦華這兩個後世為大明殉葬的忠貞之臣而言,考慮的問題自然更加全面一些,更加真正為這個國家想,為公心想。至少。他們真切明白,而今能夠抵擋建奴的。隻余下朱慈烺這一支大軍了。
至於東林黨而今的代表人物周延儒,他們卻也明白。這是與朱慈烺公私都恨上了。
與公,朱慈烺是要爭這未來大明主要的政治力量。作為朱由檢的首輔,周延儒就難以與朱慈烺共舟共濟。
與私,朱慈烺從劉澤清一路乾到侯恂,可以說是將周延儒的裡子面子都給削去了。
只不過,他們兩個卻是沒有要給周延儒張目的意思。
雖然同是東林人,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一定會為了這位東林首輔同進退,共榮辱。這方面來看,東林黨並不是一個真正的政黨。作為明末名噪一時的政治力量,他們並不具備現代政黨所含有的各類意義。
與其說東林黨人蠢貨奸人遍布,不如說多數明末官僚政客都是這副德行。但反過來說,比起其他小黨小派而言,罕見少有的一些傑出大臣,忠義之士也是在東林之中最多。
就比如守揚州的史可法,比如後來殉國的東閣大學士范景文,比如而今在列的李邦華與倪元璐……
堂上議論紛紛,堂上,朱慈烺卻終於走了出來。
看到朱慈烺出場,原本吵鬧的六藝居裡,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目光都投注到了堂上此人身上。
這是怎樣一個男子啊!
穿著與尋常士子毫無二致的儒衫,身上並無一處金玉配飾,簡簡單單,卻乾淨清爽。
唯一讓眾人感覺不同的,或許是朱慈烺的一雙眼眸了。
這委實是一雙特別有故事的眼睛。
靈動有神顯然不足以形容。
微帶憂愁,卻不缺一種昂然向上的蓬勃。銳利堅毅,卻不乏包容憐憫之情。
就連歷盡世情,年過半百的兩位老臣李邦華與倪元璐都不由地好奇起了朱慈烺這半年裡經歷了多少事情。
松錦大戰慘敗歸來,帝國寰宇內外皆哀。
這樣的情況下,朱慈烺隻身逃出了外間視為至高權勢的宮闕,屈身戶部小吏,解決了京師財計,獲得了出京的資本。
也正是出京之後,這位或許是天生驕傲的皇儲殿下解開了身上的束縛,立足榷稅分司,鯨吞一鎮大軍,乃至其後河南接連大戰,崛起強軍於艱難之中擊敗巨寇李自成。
這樣的故事,用來寫一個傳奇話本都足夠了。
而今,就是這樣一個本該出現在傳奇話本之中的主人公,站在了他們的身前。用這一雙藏著無數故事的眼睛,注視著在場的所有人,準備說出他胸中的肺腑之言。(ww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