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祖大壽的宅邸裡,崇禎十六年的冬天顯得頗為暖和。這樣的暖和並非是*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
祖大壽感覺到了自己的價值。
“陸地上,的確有太多紛爭了。但只要睜開眼,跨越那波濤浪就會發現,這個世界太大了。朝鮮一戰過後雖然與大明還算親密,但我大明對外的藩屬關系上絕不能僅僅只有朝貢。所以,擴大對朝鮮的貿易、輸出對朝鮮的移民就是必須的舉動。日本一向覬覦朝貢,但那要的只是好處,內裡依舊桀驁。東亞之地,不能容忍有這麽一個不服王化的地方。”朱慈烺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看得祖大壽猛地一陣心潮澎湃。
“但是,在征服的道路上,注定不會是溫文爾雅,謙遜有禮的。這就意味著……必須以武力作為後盾。當然,事涉兩國關系,大明官軍就不能輕易動作,那麽……此前我提及的遠征公司,就可以出動了。”朱慈烺看著祖大壽,悠悠地道:“如何?比起在國內爾虞我詐,這揚我中華之威於域外的感覺,老將軍尚能飯否?”
“一飯鬥米,肉十斤!”祖大壽大笑,繼而大拜:“願為殿下前驅!”
“哈哈哈……好!”朱慈烺大笑,扶起祖大壽:“既然如此,遠征公司的軍務,就拜托你了!”
一文一武都配備齊全了,殖民公司在東亞的攻城略地,朱慈烺算是安心了。
論功行賞暫且告一段落,城內卻並沒有安靜下來。
伴隨著朱慈烺重建裡甲、保甲,沈陽城內都陷入大建設的激情之中。無數大車打造,一艘艘的小福船也在渾河岸邊緊急打造起來。
渾河是通海的,只不過。逆流而上困難太大,明軍只能臨時打造船隻。
但這樣總比駑馬套大車回去方便。三千萬兩就是三百萬斤,一百五十萬公斤。換算下來就是一千多噸的重量。更別提城內數萬漢民扶老攜幼,帶上全部家當。
好在。能留在沈陽還沒被韃子害死的百姓都是有一技之長的,要尋打造舟車的匠人也格外方便。在高漲的愛國熱情與逃離魔窟的動力下,只是用了短短十日的功夫城內百姓就打造大小船隻四十余艘,大小車輛數千。
緊鑼密鼓的大搬家行動開始了。
“繼續留在盛京沒什麽意義了。”在城牆上漫步著,看著城牆根裡一個個人影聳動,
他們是在挖城牆。
這是朱慈烺身邊倪元璐下的命令:“殿下,軍機處方案已經擬定,開始回撤了。這一戰就要進入尾聲。收獲。真是前所未有啊。我們……竟然打下了盛京。收獲真是太多太多,太大太大了。創記錄的戰功、創紀錄的繳獲、創紀錄的攻破盛京,以及反過來達成的戰略優勢。”
“但盛京,不是久留之地。”朱慈烺思路很清晰:“我需要一個吸鐵石,將建奴的兵牢固扎在這裡。扎在鳳凰城可以威脅到的地方,就如同……山海關與京師一樣。”
他看著遠方,仿佛看到了多爾袞焦慮的目光。
“戰爭,要結束了。”倪元璐看著城內忙碌的人們,感歎著。
朱慈烺緩緩搖頭:“戰爭是結束了。但收獲……還沒有結束呢。”
“大家都得到了封賞,不知道父皇……要如何獎賞我啊。”朱慈烺遙望著西方。出神了。
這一戰的對於朱慈烺的收獲很大。
比如成長成了一個合格的統帥,打出了一個個驚天地動鬼神以少勝多的勝利。
比如獲得了無邊的威望,整個皇家近衛軍團以他為神靈。朝鮮上下在他身前匍匐,建奴被他擊敗,無數大明子民將他視為中興之主。
但,來自朝廷的獎賞,卻還空缺著。
對比朱慈烺的豪爽大方,這一回的崇禎皇帝恐怕要作難了。
……
只是,比起崇禎皇帝的為難,更加為難的卻還有另外一個人。或者說,另外一群失敗者。
崇禎十六年末對於清國上下是死氣沉沉的日子。日夜行軍。一路到了錦州後快速朝著沈陽進發的多爾袞吃了一堆的土。
那是沈陽城塌,揚起的無邊灰塵。
當十六年的年末進入十二月底時。清軍主力回到了盛京。
如果他們是明軍,那朝廷的邸報裡定然可以喜氣洋洋地說收復了首都。擊敗了明軍雲雲。
然則,清軍是務實的。他們不得不推頭喪氣地發現,他們收回了一個空城。一座廢棄了的空城。當然,嚴格來說空城是不恰當的。
比清軍早一步回來的還有逃到了遼陽的譚泰,他護著逃亡的滿清權貴先一步回來。
但是先一步回來的滿清王公們暴走了,他們發現自己數十年的積蓄都被搶掠一空,城內除了堅持留下來的千余朝鮮人、漢人以外,就只剩下那些淪落貧民跑回盛京的滿人婦孺。
沒錯,幾乎所有的滿人都成了窮光蛋。
除了沒有大開殺戒殺害婦孺,但幾乎所有的滿人都被驅逐出了盛京用以保衛城內的治安。其後,自然全部家當都被搜羅一空。
唯一可以讓多爾袞松一口氣的是,盛京沒有被朱慈烺毀滅。除了城牆被拆毀不少地段以外,城內屋舍大多數還在,屋舍內的大件家具們也沒丟。大軍回來總不至於露宿荒郊野外。
但大多數的滿清將領卻只能對著空空如也的宅邸無聲哭泣。
也有憤怒的清軍怒而興兵,東去追擊。
但是,他們很快都被擋在了太子河外。
清軍沒有渡河的能力,一路上毀壞的滿清村莊更是讓清軍失去了糧食可以補給。滿清上下不得不面對另一個嚴酷的問題……
缺糧。
遼東大片的土地反過來開始成了明軍的牧馬場。
與此同時,皇家近衛軍團的主力也已經退到了鳳凰城。
朱慈烺決定鳳凰城建立、斜烈站、通遠堡建立一系列的兵站堡壘,如同楔子一樣扎在遼東的土地上。
這裡距離鴨綠江稍近,一路又有草河可以轉運軍資,是個穩固戰線的好地方。
撤回的數萬漢民與從四面八方回來的遼民重建家園,朱慈烺也轉而任命虎大威就地擴軍。駐守九連城,防區為遼東、朝鮮之地。而朱慈烺自己,則帶領著艦隊前往渤海。匯合了從渾河南下的船隊登錄登州。
無他,一切只因為在遼東大地陷入平靜。一道聖旨傳來打破了平靜。
朱慈烺等到了他的封賞。
或許,那也不單單只是封賞。
而是……
實至名歸!
只是,當朱慈烺緊接著拿到京師北疆的全部戰報時,他意識到了這些榮耀背後藏著的無數刀槍利劍。
……
京師、紫禁城。
崇禎十六年十二月二十的夜裡,朱由檢抬起頭,看向夜色裡的星空,凝望著銀河浩瀚,久久失神。
他在回憶。回憶即將過去的崇禎十六年。
端莊典雅的周皇后輕移蓮步。手捧一副大氅,輕輕為朱由檢披上,疼惜地道:“萬歲爺,這麽晚了還不歇息。會著涼的。”
“是皇后啊……”朱由檢伸出手,握住了周皇后的手,接過大氅,緊緊蓋住,輕聲道:“睡不著,就出來多看看。”
“今年是個高興的時候呢,烺哥兒那邊那般多喜訊傳來。便是遇上了不高興的事情,拿幾件多看看,豈不是就開心了。”周皇后笑容溫和。握著崇禎皇帝有些冰冷的手,話語轉瞬釋放著溫暖人心的力量。
感受著周皇后手心的溫暖,朱由檢卻沒有如往常一樣,露出笑容,而是道:“也是啊。只要有咱們烺哥兒在,多少麻煩,都變不成麻煩。我們大明的這個太子……”
朱由檢說不下去了,臉上的笑容顯得意興闌珊,全然不是那種為兒子驕傲的表情。
周皇后維持著笑容。內心裡卻是有些緊張。
朱由檢並不想讓周皇后卷入這些麻煩裡,他輕輕執著周皇后的手。輕聲道:“皇后回去歇息吧,朕沒事。朕……自己細細想想便好。”
周皇后凝望著朱由檢的眼眸,低頭行了一個福禮,悄然離去。
這一晚,朱由檢凝望著天空,手頭拿著皇家近衛軍團登州號飛剪船快船運進京師的戰報與戰功,久久沉默。
戰報上,將朱慈烺登錄仁川後數次大戰前前後後的戰果都報了上來。最為讓朝廷氣氛微妙的不止於此,匯報戰功,那是應當的。畢竟,這是朝廷啊。大明是中央集權,萬事都得聖上應允。
然則……
壞就壞在這中央集權上。
朱慈烺竟然以南京監國,南京六部內閣的名義將封賞給坐實了。
於是,戰報裡面除了戰果以外,竟然還有各個有功人士的封賞結論。既然是結論,那當然說的就是既成事實。比如四個不同級戰鬥功勳,大明從來未曾出現過的勳章體系,散發出去耗費百萬兩白銀的軍功賞賜。
一個個大手筆震驚京師的時候緊接著也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這麽大的手筆,到底大明朝廷的正統在京師,還是在……南京?亦或者,大明的權柄到底是在朱由檢的身上,還是在朱慈烺的身上?”無數人疑問著,然後又帶出了另一個問題。
一環套一環一般,所有的東西最終還是落在了朱慈烺這個死結上。
“我大明的困難越是艱辛,敵人越是囂張危險,皇家近衛軍團的功勳也越是卓著。然則,越是卓著,這一切的核心,一切功勳最高的存在……便是最麻煩的存在。聖上皇太子殿下的功勞,要如何賞賜?”吏部尚書李遇知的話語回想起來,仿佛猶在耳邊。
功高震主。
賞無可賞。
君臣離心。
中樞與地方權力失衡……
一個個的字跳在朱由檢的眼前,讓他有些眩暈。
朱由檢曾經也是被一代代文臣譽之為明君英主的角兒,一登基就掀翻了魏忠賢這個氣焰囂張,被朝廷士大夫視之為奸邪的一代權臣。可謂是一開場就拿到了主角光環。
其後,疾風知勁草國亂顯忠臣。
一個個忠勇的名臣浮現,他們為這個皇帝拋頭顱灑熱血,為這大明江山奮戰。
十六年了,孫承宗、滿桂、熊廷弼、曹文詔、盧象升、楊嗣昌、孫傳庭、洪承疇……
一張張面孔在朱由檢的眼前浮現。
他們有的人已經為大明的江山戰死累死甚至憂愁之死了。有的不知所蹤,更有的直接投降了他戰鬥了十六年的對手——建奴。
大明的英才一茬一茬冒出來,又一個又有一個地死在了崗位之上。有的是敵人殺死的,有的是疾病,不少更是朱由檢痛下殺手後發現殺錯的。
朱由檢從來未曾愧疚過自己的付出,他夙興夜寐,竭盡全力就如同一個勤奮的中學生一樣,挑燈夜戰,宿舍關燈了還要拿著手電筒在廁所裡學習。
但,現實這一堂考試的結果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掛科。
有的掛科讓他失去了一生只有一個的摯友與忠誠的手下,如楊嗣昌。
有的掛科讓他無奈於世事變換的無奈,如曹文詔。
更多掛科讓他發現了自己的無能,如孫承宗,盧象升,讓他越來越驚慌,更是越來越感覺憤怒與羞愧。
有時候,人是經不起對比的。
朱由檢十六年的皇帝任上功勳只在開頭的幾年後就再無進展,其後頻頻負分。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朱慈烺才兩年,就已然拉出了一支舉世矚目,直搗黃龍、封狼居胥的強軍。
這些戰功,讓世人刷新了大明的軍力, 終於讓大明面對韃虜久違地挺起腰杆子。
朱慈烺越是耀眼,也就越是襯托得朱由檢這個皇帝無能。
“朕這兒子……還真是不省心……”朱由檢放下了手中的奏章。裡面全都是想辦法給為朱慈烺獎賞的。
但裡面說的辦法,卻一個靠譜的都沒有。
要說美人,朱由檢費心給朱慈烺的賜婚都還未達成呢。
要說賞銀子,朱慈烺豪擲百萬犒勞大軍,戶部拿得出來?
要說爵位官階,皇太子已然超品。
如何賞?
“唯有……將朕身下這皇位……給出去了。”朱由檢說出了這句話,猛然感覺放松了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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