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還好秦俠在國子監的動作快!我的動作,更是不慢!”傅淑訓心中百般念頭回轉,隨後厲聲大喊道:“下僚無不惶恐?荒唐!戶部運轉,自有法度。點卯一起,公事便行,豈能因為所謂人心動蕩便視朝堂國法於無物?陛下,臣已遣戶部經歷司發文至順天府,請三班衙役入浙江會館,戶部人員,擅離職守者,皆已索入戶部,以待朝堂律例懲處!”
“至於實證之處……”傅淑訓說到這裡,心中恨恨一咬牙,怒吼一聲拚了,便道:“明日,臣自當上奏陛下京營帳務之罪!君前無有戲言,臣既發軍令狀於君前,便絕無悔改!安撫亂兵所用,既起於兵部,應出於兵部。戶部整頓之事,不當因此廢棄!”
崇禎聽此,止住還要說話的群臣,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默默無聲,不知如何決斷。
妥協,選擇戶部侍郎王正志便可以立刻獲得恢復運轉的戶部,獲得三十萬兩救急的軍餉。有此軍餉,兵亂自然可以迅速平定。京營也可以稍事整頓。
“但這一切……卻並不是憑空來的……”崇禎皇帝的目光掃視全場,無人敢對視,紛紛下拜。
這一批臣子都是他崇禎的命令下這才得以入朝堂為閣部高官。前後並無變化。
顯然,朝廷這一番變化,也絕不是憑空而來的。
能有三十萬兩……其實只是拜托於一個人。
那就是他崇禎的兒子!朱慈烺!
妥協……無疑是對朱慈烺的背叛。
想到此處,崇禎似乎再度看到了那雙堅定的目光。
良久,崇禎皇帝的聲音在殿上響起。
“就依傅卿所言。兵部先將太仆寺準備的錢糧撥付出去……兵亂……若是平不了,就讓兵部先撫。戶部的事情,尚有六日時光,如何處理,六日後再論。”崇禎說完,起身回了寢宮。
眾人恭迎崇禎離開。
崇禎皇帝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鮮少有可以讓其動搖更改的時候。
自然,每個朝臣都能感覺到,今日仿佛陰雲濃重,如雷霆將出。
王正志更是垂著頭,目光陰暗,如卷風雨。
忽然,王正志看向殿堂一腳,一個青袍小太監悄悄退下,頓時心中大喜,看著前方魏照乘瞥了自己一眼,不動如山,頓時無限希望升起。
“我們還有後手!”
“我們還有機會!”
“所謂證據,不就是秦俠所算帳冊嗎?既然兵變都幹了……那乾脆將秦俠……”
教忠坊,武德衛營。
捏著一封從宮中傳來的密信,喬博勝看著身邊匯聚過來的一乾兄弟,輕輕呼出一口氣道:“老十七,咱們右哨是多少人去了南邊,跟著從南邊回來的老兄弟,還有多少?現在又有多少在營裡?”
被喚作老十七的是一個身材稍稍矮小一些的老卒。老十七氣質悍勇,舉動沉穩,看起來是個沙場搏命,忘卻生死的主兒。只是今日聽著喬博勝這麽一問,眼上卻微微蒙了層霧,緩緩吐出一口氣道:“跟著孫將軍一路南下,咱們右哨的人去了三千,走在路上走丟的,陷坑的,病死的就有兩百。到了湖廣,水土不服,糧米供應困頓,逃走的,走丟的,又是幾百。前前後後幾場仗打下來,死三百多個,傷了一千多個,被俘投降不知多少。拖到最後孫將軍開恩,找了漕船接回京的,竟然只有九百三十七個兄弟得以能回京。幾千裡坐船回來,丟在路上的,病死的,傷疾發作的,又有兩百零七號。到了京師,餓死的,傷好不了被趕出去,凍死在京師的,又是幾十號,記不得了。”
說到這裡,老十七聲音緩了緩,恢復了冷靜:“我數過,這些老兄弟還有六百零十三個兄弟。三哥下了令,今日在營裡的有五百零三人。”
末了,老十七頓了頓,開口道:“多虧了三哥接濟,不然營裡要有兩三百號兄弟沒辦法在京裡活下去。”
能進京營當兵的,不是家裡孤寡無所依靠,就是軍戶子弟的余丁,亦或者各種走投無路,這才投身軍旅。在大明,當兵吃斷頭飯就是一門最次的路子,沒有哪個良家子會考慮。不管這些右哨傷卒出身是哪一種,都有一個共同的情況,那就是回了京有了家人也沒辦法依靠。更何況還是傷兵要醫藥,要米肉補身。
故而,靠著這份救人水火的大恩,喬博勝在右哨裡的威望真是一時無兩,說綁了營官就綁了營官,便是有士卒感覺到了不對勁,他們也並無猶疑。
聽老十七這般說,原本平靜的喬博勝冷笑一聲,道:“這些銀子,也是我姓喬的拿命換的!我喬三兒在廝殺場上不知被多少兄弟救了幾回,這些賣命的銀子今天用來給兄弟們救急,那自然是心甘情願。但兄弟們就沒有想過,咱們當兵吃糧,為國殺賊,就理當有那一份糧餉嗎?”
“糧餉……”老十七聽著喬博勝的話,舔了舔唇,知道了他的意思,頓時跟著輕蔑地道:“朝廷的糧餉?自打咱們離了湖廣回京起,已經斷了三個月了!哪怕是在湖廣,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地方大老爺們,又何曾瞧過咱們一眼?哪次不是要賣命了,才能吃一頓飽飯?”
“可咱們是朝廷大兵,就該有一份糧餉!”喬博勝的話語漸漸激揚了起來:“他們欠了咱們的,絕不能忘!”
“我喬三還記得我初入營領我練殺敵技藝的師傅齊九爺。九爺教我拿長槍,教我頂盾牌,教我爺們兒要挺直腰杆,殺敵要無畏,心中坦蕩,萬世不朽!可九爺呢?我喬三犯了事,十軍棍打下來,躺著都哆嗦。是九爺拿著棺材本給我姓喬的買了藥!在襄陽上了陣,中軍的龜孫子都跑光了,是九爺替我這不成器的崽子擋了賊頭一槍,我沒事活了下來,九爺卻傷了,捅在腰上,在床上挺了半個月。我喬三兒跑遍了軍營,求不動隻給文武將官治傷的醫士,就因為特娘的那個閹人嚇得哆嗦了,沒一個醫士能出來!”
喬博勝回憶著,仿佛眼前一幕幕在眼前回憶著,真情流露,目光朦朧,想到最慘淡的一幕,更是聲音沙啞,低沉而仿佛隱含著即將爆發的雷霆。
“等到我喬三兒拿著刀從縣城裡帶著大夫趕回營裡的時候,九爺挺不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