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之中,隨時都可能死去,這般生與死的恐懼錘煉著人心,更摧殘著人心。齊賢知曉虎子臣這般說並不是怯戰畏死,只是那種彷徨與沒有希望的內心需要紓解。
但齊賢又何曾不是望著滿是殘破的營寨感覺不到盡頭?
嘭……
忽然間,一道巨響響起。
緊接著,火花從西方的夜空之中生氣,將昏暗的營地著涼。
一直沒有開口的虎大威頓時眼放金光,大喊道:“該死,這是夜襲!”
虎子臣也反應了過來:“快集結士兵準備防守!”
“來不及了……”劉澤清喘著粗氣:“賊兵衝得太猛,夜間集結更是慌亂,完了……完了……”
虎子臣聞言頓時也明白了過來,身子一僵。
只有齊賢深呼吸一口氣,提著手中鮮血凝固的長劍道:“我……我……去抵擋夜襲,給大家爭取時間!”
“齊賢!還是退吧,留的有用之身比在這裡辜負要好啊!”劉澤清急切道。
齊賢搖搖頭:“殿下給了末將一身的榮辱。信任我齊賢的本事,讓我駐守這裡……我齊賢,不能辜負殿下的信任!第三步兵營的出列,有那男兒胸中熱血未冷者,隨我……衝!”
齊賢說罷,虎子臣張了張嘴……卻感覺齊賢那堅定的話語猶自在耳邊:“殿下會贏的……我們會贏的……”
“我虎子臣麾下的兒郎,隨我來!”
“殺啊!”
……
石碾莊……
一夜過去了。
滿臉血汙的老十七扶起了一個老兵,這是當年京營裡一路跟隨南下的老兄弟。現在,老兄弟咳著血沫,虛弱地望著老十七:“十七啊……你也……你也傷了……”
“不礙事……那是賊兵的血。”本以為胸腔早就被冰封的老十七忽然感覺眸中忽然泛起了水霧:“老羊子,會沒事的……咱們隨軍醫院的本事你知道的……肯定沒事……肯定沒事!”
“你說我……我……算不算英雄?昨夜……打得,勇不勇敢啊?守住了這營,我不負殿下當年將我從泥潭裡撈出來啊!我,楊家的爺們,算是個有種的了啊!”老羊子喘著氣。目光死死地盯著老十七。
“算!算!咱們守住了……明日,明日一定還能守住!”老十七低聲吼著,仿佛這樣才能發酸的鼻頭止住。
“真好啊。真好……殿下……肯定會照看我妻兒的吧……真好……”
……
“啊……啊……!”老十七望著老羊子漸漸失去神采的雙目,盯著前方浮沉的晨霧:“來吧!還有多少賊兵。都來吧!我施展邦就在這裡,一個賊兵都不放過!”
……
朱慈烺站在高台之上,望著西方的斜陽,怔怔出神。
他的身邊,張鎮低語著。裡面有闖軍刺探出的急報。有朱清寨的軍情,也有石碾莊的戰報。
百息過後,張鎮悄然離開。隨後,朱慈烺閉著眼睛,卻陷入了沉默之中久久未有言語,足足就這麽失神地想了一刻鍾依舊也未有動作。
楊文嶽發現了異狀,還以為朱慈烺出了什麽事,急切讓常志朗、司琦找了軍醫。
直到睜開眼睛的朱慈烺好笑又感動地擺擺手,止住了幾人的慌亂:“孤無礙。是聽了石碾莊與朱清寨的戰報,有些失神。喔。還有一封極重要的軍情傳來了。”
“敢問殿下是什麽軍情?”常志朗、楊文嶽以及司琦都是驚訝,紛紛神色嚴肅了起來。
這個緊急關頭傳來的軍情,在幾人想來卻是很難覺得是什麽好的軍情了。
“是好事。”朱慈烺輕聲道:“月前,陝西秦兵已經在陝西三邊總督孫傳庭大人的率領之下,領兵兩萬出潼關。這是給孤的移文。半個月前,陝西兵圍攻洛陽。”
“這是大好事啊!”常志朗頓時激動了:“眼下戰況焦灼,誰都渴望能再多兵力增加一份勝算。有兩萬秦兵來援,闖賊定將大敗!”
“殿下,此事應該廣而告之!”司琦也是激動。
楊文嶽卻迅速冷靜留下來,他想到了一個要命的地方。他緊張地盯著朱慈烺關切地問道:“半個月前圍攻洛陽。那何時能破洛陽,何時能到開封,孫總製可有言明?”
“無。”朱慈烺神色平靜,唯有目光漸漸深邃了起來:“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攻城破賊之事,豈能那麽輕易就說得定的。依照孫督所言,孤推測了下,快則這兩日就到了,慢則半月吧。”
朱慈烺說得平靜,卻是在隱藏著心間的悲觀。
眾人更是迅速品出了這其中的意思。
援兵來了。勝算,也就由此有了。
但援兵何時來卻有分外愁煞人。
若是等半個月孫傳庭的兵才援救過來,戰事只怕早就結束,黃花菜都涼了,濟得甚事?
朱慈烺笑著環視在場眾人:“靠山山倒,靠水水乾。靠任何人,都不如靠自己。”
楊文嶽忽然臉色大變:“殿下,切莫衝動!”
朱慈烺止住了想要勸說的楊文嶽:“我沒有衝動。我想得很清楚……”
“在石碾莊,老十七兩千兵要扛住一萬闖賊的圍攻, 打得很辛苦。才半日,就折了數百兄弟,傷者無數。他們咬著牙,為我堅守,為我爭取時間。我不能辜負將士們用性命為我爭取的時間。!”
“在朱清寨。齊賢、劉澤清還有虎大威幾位將軍都打得格外用命。田見秀、劉宗敏還有那賀錦擁兵四萬,日夜輪番去打,用五倍的兵力一點點啃噬著朱清寨的攻勢,鮮血灑滿了寨門。兩處戰況慘烈,言語難以描摹……孤……孤……”
朱慈烺喘著氣,忽然有些感覺鼻頭一酸。
陳德目光濕潤:“殿下,身為人臣,這些……是末將應當做的!”
徐彥琦等一乾將官紛紛道:“為殿下死戰,這是末將心甘情願的!”
“為殿下赴死,得殿下信重,末將戰死了,也歡喜!這是沙場男兒的歸宿!”
……
“將士們願意為我朱慈烺去死戰,這卻不是我朱慈烺可以輕易辜負的理由!不僅是南北兩路的將士,就是在場的所有將士,都是為了我朱慈烺的一封軍令而拋頭顱,灑熱血,不願辜負我朱慈烺的信任。”
朱慈烺沉聲著看著漸漸趕過來的眾將。目光在楊文嶽、司琦、常志朗、陳永福、陳德、徐彥琦、劉勝、劉振、柳泉以及李峻等人眼前一一劃過:“那我朱慈烺,又如何願意辜負將士們對我的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