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九月一,新的一月裡,黃州迎來了新的一頁。
明國的大軍進入了黃州城,僅存不多的朝鮮人在道路上歡呼著天兵到來。朱慈烺終於得以在接連的戰日裡稍事休息,軍機處的文職軍師們則陷入了疲憊又興奮的階段。
位於黃州城內的十六處軍倉需要連夜清點,困擾了明軍小半個月的問題終於得到解決。
“糧食啊!足足有十七萬石軍糧,這是漢城的金銀都換了海州的糧食嗎?真是萬幸,徐聞手快,沒有讓朝鮮人將這些糧食都燒了!”軍機處的徐煥武等著一雙熬紅了的兔子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有了這十七萬石的糧食,後勤轉運的壓力可就輕松了,至少,能將炮兵營裡喊了好些天的製式彈藥先給轉運過來。”
“還以為誰在後頭說我壞話呢,沒想到啊,是徐老弟在誇我呢。”這時,徐聞走了過來,笑著道。
見了徐聞,徐煥武也是笑著過去拍了拍肩,道:“今天是什麽風把徐大將軍給吹過來啦?竟然有心思來這裡打趣我了。”
兩人都是本家,雖然各自家鄉隔著幾百裡,但有了這麽一次北上進兵的袍澤情誼再加上投緣,是以都是關系頗為親密。
徐聞道:“進城就知道軍機處要清點物資,人手不足。這不,這就將城裡頭那些識字的俘虜帶了過來,先幫襯幫襯。”
“那可真是輕松多了。”徐煥武不由地放松了一點:“這裡的事情早點清點完畢,也能騰出時間將軍資轉運的事情理一個頭尾出來。”
“這卻也是正理。不過有個好消息,卻是要告訴你。”徐聞拉著徐煥武出了軍倉,道:“南浦是快打下來了,這次四艘戰艦衝了過去將南浦的朝鮮水師盡數擊沉喂了海王八。猛如虎領著本部還有六千朝鮮兵,在水師的幫助下已經將南浦打下來了。進佔了南浦,修整了碼頭,等到回去報信的人到了漢城,沒多久就能有海船轉運到南浦了。到那時,補給的轉運可就輕松多了了。”
“南浦?”徐煥武有點撓頭。
“哦哦……”徐聞明白了過來:“是殿下新賜的名字。就和那仁川一樣。要不然,你說那南浦原本是哪兒,我也是記不得。”
“哦……”徐煥武頓時想起來了:“不管如何,能有海船轉運那真是太方便了。猛如虎打下了南浦。那算算時候,虎朗將也應該攻下平壤了。”
“平壤一下,這朝鮮北地也算是盡皆平靜了。聽聞水師的兄弟打下平壤後只是稍稍補給就朝著北邊去了,看樣子,目標就是鴨綠江的義州。”
“對面的九連城不打?”徐煥武雖然是軍機處的文職軍事。負責後勤輜重的事情,但能進入朱慈烺的隨軍軍機處名列,那亦是對軍略有所了解的。
徐聞聽了,卻是接連歎息起來。
九連城是大明故土,北依鎮東山,地勢險要,是朝鮮通往大明重要的陸上通道,與朝鮮通商之處,駐有兵馬,歷來就是大明通往朝鮮的重要支點。當年朝鮮之役萬歷大軍出發就是從此開端。
可是,眼下的大明故土卻已經落到了敵國胡虜之手。
不過,徐聞歎息的不是這個:“九連城啊連一個漢人都沒有了。遼民在那,死傷何止百萬?聽水師的袍澤們說,也就海外一些島上還有些漢民。話說回來,九連城上是沒有千石海船可以停靠的碼頭了,就連建奴互市也都是自己駕著小船去馬市台交易。反倒是義州是朝鮮人的地方,勉勉強強還能停靠大船。”
馬市台是在鴨綠江的中間,是一處小島。
“總歸兵鋒能直指建奴的地方了吧。清軍要進犯我大明,我們便將劍鋒頂在他們的腹背上!”徐煥武鼓了鼓勁。
兩人邊走邊說。也總算見到了那些朝鮮俘虜。這裡面不少都是些大家豪族的族長,靠著投靠建奴發家,一朝戰敗,都淪為俘虜。
有了這些人的幫助。軍機處清點倒是真的加快了。
……
“九連城……家鄉故土啊。”馬武下了馬,蹲在地上,以頭頂著地,忽然有些淚眼朦朧。
一旁金井半兵衛看著這一切,有些不解。這位日本浪人武士是一名出色的忍者,格外精通情報收集之事。日本的戰國時代已經過去。武士不再成為大名們所需要的存在。自然,忍者也難以有用武之地。故而,金井半兵衛跟著松井正雪進入朝鮮聽命於明國皇太子殿下的指揮也就順理成章。
皇太子殿下對日本武士雖然十分感興趣,但戰鬥之中發揮主要作用的依舊是明軍。松井正雪好歹帶著精銳武士加入到了海軍陸戰隊,作為偷襲黃州的先鋒。
但不同於松井正雪,金井半兵衛進入朝鮮後反而有些失措。他原本自傲於忍者的戰技,頗為自信,與一些另類日本人對明朝的複雜心緒相似。在他們看來,明國雖然是儒家正宗,但眼下也沒落了,日本有自己自傲的地方,肯定勝過明人。綜合國力不談,這忍術,潛伏刺殺的東西誰能勝過日本忍者?
故而,金井半兵衛進了漢城便每日誇耀著自己忍術,等著名揚天下被皇太子殿下重視的那一天。
可惜,朱慈烺根本沒時間和這麽一個忍者廢話。
皇家近衛軍團本來就是新銳之軍,不知多少人心氣頗高,那些被當作精英看待的斥候隊夜不收更是如此。
一天,馬武這隊斥候有了假期出去泡酒館,正巧遇到金井半兵衛帶著幾個忍者誇耀,馬武沒在意,但他的屬下梅律唐卻是見不得日本倭人夜郎自大
一番挑戰,金井半兵衛便心甘情願,死心塌地地跟上了這一隊斥候的步伐,成為了這一隊斥候隊唯一的外籍戰士。用他晚年回憶的話形容便是:“梅桑用從一個個戰死英靈的事例裡學到的戰技告訴了我,在數萬數十萬的疆場上,這些勇士擁有著遠超日本小國忍者能理解的狡詐陰狠,不計任何手段的戰技,以及……無數精巧強大的兵器!”
這是金井半兵衛從馬武的結拜三兄弟梅律唐身上得出的,這梅律唐據傳是武當山裡下山的道士,輕功一流。更是難得格外眼尖,百步外能看得起一個蒼蠅的那種。
金井半兵衛與其比拚時,金井半兵衛費盡心力潛伏了一刻鍾,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梅律唐發現。直到梅律唐不耐刻意放出一個機會。又被匠作大院特配給斥候隊的人網捕捉後,金井半兵衛這才明白了雙方的差距。
最讓金井半兵衛感覺驚訝的自然就是斥候隊的隊長馬武了,這個名字尋常的隊長一身功夫硬扎,上下都格外服氣,據說當初一身傲骨的梅律唐也是一次挑戰後這才甘願結拜。最終跟著馬武闖清軍,後來又一路跟到大明皇家近衛軍團內從軍。
自然,在金井半兵衛的心中,這馬武應當是一個了不起的存在。
可這樣一個存在,卻在九連城的野外,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著實讓金井半兵衛不解。
梅律唐見此,卻是一番胸中氣悶不平,他從自己的一個小小水壺裡擰開蓋子,鄭重地倒在了地上。
金井半兵衛見了。更是心驚:“那可是梅桑最是喜愛的烈酒啊,竟是白白倒在了這裡。等等……這是……”
他很快明白了梅律唐為何這麽做。
只見梅律唐恭恭敬敬地朝著這片田野一拜,道:“遼地同胞們!英靈於此,我梅律唐發誓,多殺韃子,為你們報此血仇!”
其他斥候聞言,紛紛一躬身,大呼:“殺韃子,報血仇!”
金井半兵衛明白了:“這是在為死在遼地的數百萬同族……復仇!”
這一刻,一種傲然於胸的氣息在胸中回蕩。讓他久久不能平靜:“我在做一件無比偉大的事情!”
……
一隻雄鷹緊緊抓著一隻圓筒高高飛起,直上九空,良久,緩緩墜地。落進了京師之中的一處大宅裡。
司琦見此,大喜過望,走進了京師:“可要動作快點,可別讓陳演再去搞鬼了!”
這些天,京師城內氣氛沉悶。
滿清五十萬大軍即將大舉南下的消息委實嚇破了不少人,而陳演這位首輔大人卻沒多少本事。只顧著各處求教,名曰不恥下問,虛心納諫,卻搞得大家都是一派沉悶,眾人都是惶惶不安。
連首輔都如此,其他人的表情還能如何不言而喻。
尤其是崇禎皇帝,更是跟著一日三會,接見京師內各處大臣詢問應敵妙策。結果,見的人越來越多,他卻越來越迷茫。
今日,陳演一大早又去了皇城,順利見到了崇禎皇帝。
崇禎這些天休息的時間越來越少了,面色黯淡,雙目彌漫著血絲。但陳演一進來卻是頓時叩拜,戰戰兢兢道:“陛下…臣有機密要奏。”
“說罷。”朱由檢頭都沒抬起來。
陳演微微顫聲道:“臣聽聞山海關守將,寧遠團練總兵吳三桂密約清軍,要獻關投奴……山海關內,錦衣衛番子都被吳三桂拿了……”
場內微微寂靜了下來。
良久,一陣沙沙的聲音響了起來。
陳演跪在地上,良久不見動靜有些擔心,一抬頭,卻見朱由檢在筆上依舊奮筆疾書。
這時,陳演這才看到朱由檢一臉疲憊,雙目通紅。陳演心中微微有些歉疚,但見崇禎皇帝如此鎮靜,心下卻稍稍安穩了幾分。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崇禎皇帝平靜地說著。
聽此,陳演如釋重負,離開乾清宮。
崇禎重新看向桌案上的奏章,此刻,規整的奏章一片模糊,上面都是亂七八糟的筆畫,朱由檢捏著筆杆,五指發白這才將毛筆顫顫著放下。
“這老天……待我忒般狠了吧!”
……
九月的山海關開始有了一點涼意,酷暑不再始終存在於這個古老的關城裡。
午後的蔭涼更是讓人放松,設計精巧宜居的別院裡,吳三桂躺在搖椅上,身邊的侍女輕輕舉著扇子。此刻的吳三桂眯著眼睛,神情放松,但腦海裡想著的卻是決定數十萬人生死,或者能影響億萬人命運的事情。
不多久,一人腳步匆匆走來,正是吳三桂的父親,吳襄。
吳襄的表情很沉重,事實上,他能回來山海關也是殊為不易了。
他看著吳三桂,說不清楚臉上是何表情:“兒啊,你給為父說,真的要投降建奴?為了這事,為父都差點不能活著見到你了!”
見吳襄如此表情, 吳三桂只能先跪在地上,道:“孩兒不孝。”
“再是不孝,能有背叛大明這般不忠嚴重?說清楚,那幾十個錦衣衛是怎麽回事?”吳襄神色嚴肅。
吳三桂無奈地道:“這事是孩兒做得不好。情況和外間傳言有些像,卻也委實不是如此簡單。孩兒本心是想借此時機讓朝廷多多撥付錢糧修繕城碟,還有將松錦大戰一些將士的撫恤發下去。可父親大人也知道,朝廷剛剛有了錢糧就都對進了京營裡去了,就連唐通拿的銀子也比關寧軍多。如此情況,不想點辦法怎麽想?”
說起銀子,吳襄倒是腦子活絡,也不怪兒子了。他委實明白,邊軍想要發財的地方也就那些,經商都能發財,克扣兵餉反而不是主要的。但松錦大戰關寧軍損失慘重,就連祖大壽都投降丟了錦州可想而知對關寧軍損傷多大了。偏偏,朝廷也開始不信任關寧軍閥。給的錢糧也少了,沒了錢糧,如何維持權勢?
自然,剿賊自重的心思就冒了出來。
“偏偏來的清使是個厲害人物,散播了謠言,連我投降清軍的時候都算出來了。那幾個番子想要查,結果發現是清使買通了我府上的人傳的謠言,這真是泥巴落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隻好逮住那些番子,誰知道……”吳三桂一番懊惱。
吳襄見此,不由左右踱著步子:“為父想想辦法……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