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印象裡熟悉的地雷固然是近代才有。但地雷這種武器出現的歷史其實很早。
宋金之時,金軍攻打陝州,宋軍就把火藥放進鐵殼裡埋於地下,重創金軍。
到了大明初年,也就是大概三百年前的時候,就有了機械發火裝置的地雷。《火龍經》裡說:“炸炮製以生鐵鑄,空腹,放藥杵實,入小竹筒,穿火線於內,外用長線穿火槽,擇寇必由之路,連連數十埋入坑中,藥槽通接鋼輪,土掩,使賊不知,踏動發機,震起,鐵塊如飛,火焰衝天。”
這不僅是壓發地雷,還與後世的連環雷相似。故而,給了無數新生事物命名的朱慈烺這一回沒有了命名權。因為,地雷早已有了這個名詞。
就是後來的戚繼光,也製作了鋼輪發火地雷,當敵人踏動機索時,鋼輪轉動與火石急劇摩擦發火,引爆地雷。
朱慈烺在日本做的,只是進一步提高了地雷發火時的準確性與可靠性。以及伴隨著火藥製作水平越來越高而帶來的威力提升,讓原本不被人注意的地雷成了威力巨大的武器。
相比而言,歐洲就落後許多,一直到兩百年前要塞防禦戰中才出現地雷。
而這,也是阿斯納爾能夠認得出地雷的緣故。
他萬萬不會想到,在遙遠的東方,竟然也能出現這樣高級的武器。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盛傳,中國人沒有熱武器麽?
他們的戰爭,還停留在中世紀騎馬砍殺的階段,是冷兵器的對決。這一點,在他們與之前所有大明移民的接觸之中都得到印證。就在十年前,他們曾經與還是中國軍隊的鄭氏集團接觸的時候,也是十分清楚,那會兒的大明軍隊還非常依賴冷兵器。熱武器對於明軍而言,除了火炮幾乎沒有。
就是火炮,很多時候一艘戰艦也只有那麽一兩門,比起歐洲人的炮艦十分孱弱,只能依靠以多打少取勝。
也正是如此,才是阿斯納爾敢於輕易出戰的底氣。
但是,眼前的地雷擊碎了他的猜測。
下一刻,鮮血淋漓的現實告訴了他,真正的大明軍隊到來了。並沒有什麽手持鋼刀長毛的軍隊,全都是手持中興一式步槍的精銳兵馬。
他們排列著比西班牙軍隊更嚴整的隊列進發。
他們手持著比西班牙人手中火繩槍更有威力的燧發槍進發。
他們穿著比西班牙人更舒適漂亮,更整潔威武的軍裝向西班牙人進發!
他們來了,大明的軍隊,在統帥楊朝棟的率領之下躍出了壕溝,迅速地整隊,隨後迅速地壓向前方。
戰鬥,迅速地開打了。
但他的結束,也是如此的迅速。
只是一輪排槍,阿斯納爾手底下的西班牙士兵們就失去了所有反抗的鬥志。
很簡單,他們眼前出現的是一支超過八百人的隊伍。只是一輪排槍,火力之凶猛就蓋過了他們所能承受的極限。
這是一支人品低劣之人組成的軍隊。
他們為了搶掠而狂熱,自然也會因為死亡的威脅而膽寒。他們既然缺乏憐憫的騎士精神,就不要指望他們能夠如騎士一樣奉獻自己,去進行一場必死無疑的戰鬥。
“只是一輪排槍,他們就會倒下。”阿斯納爾的話這會兒出現在了楊朝棟的口中。
但這並不影響阿斯納爾覺得羞愧。
更重要的是……他感覺到了恐懼。
無數人逃跑,而明軍衝鋒的速度又是那麽快。
就這樣,還沒等赤嵌城裡的荷蘭人、英國人反應過來。城堡之外,西班牙人就紛紛跪倒了一片。
情急的,甚至有人脫了衣裳,
將白褲子舉在頭頂,唯恐對方不知道他們已經投降而收割了他們的性命。戰鬥是這樣猛烈,又是這樣的短暫。
阿斯納爾前一刻還在暢想著從這群富裕的中國人身上搶夠錢財,但下一刻就已經成了對方的階下囚。
一名中國士兵走到他的身後,輕輕一腳,阿斯納爾的雙腿就沒了力氣,跪在了地上。
而這會兒,城堡之外,不知何時聚攏了幾個村民。
顯然,赤嵌城也有中國移民存在。以及,更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少的高山族土著。
這會兒,他們見往日欺壓自己的西班牙人被大明士兵押在地上跪著,紛紛高喊了起來。
“祖國來人了!”
“大明天兵殺過來了,這群洋鬼子的好日子到頭了!”
“我們的好日子,也終於來了!再也不用受這些人的欺壓了!”
……
這一刻,不止是中國移民,就是高山族土著也縱情歡歌,高呼起來。而城內,更是無數中國移民傳揚著消息,喜極而泣。
不知多少人跑進臥室,小心翼翼地搬出列祖列宗的靈位,哭泣地訴說著等到王師南下的喜悅。
他們的確盼著這一刻盼了太久了。
阿斯納爾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不知道被楊朝棟說了什麽,毫無精氣神。
而另一邊,赤嵌城的城堡之上,死一般的寂靜。
伯尼好幾次長了口,卻都不知道說什麽,他感覺手腳冰涼。他回憶起了無數的事情。
與鄭氏貿易,是賺著得罪中國政府的錢。畢竟,鄭氏是叛逃自中國,而鄭芝龍等幾人,都是罪大惡極。
他又想起無數關於中國人的傳言。
這個國度,不僅是文明的世界。也同樣有許多古怪的傳言,比如詔獄裡可怕的刑罰……
而現在,他都讓他無比清晰地回憶了起來。
“還好……還好……”雅各布艱難地擠出笑容:“赤嵌城還沒有丟,我們還有希望。阿斯納爾上尉的勇敢讓我們明白了眼前的對手。不管如何,比起有可能死在陣地上,我們還有堅固的城堡。我們還安全!”
一開始幾句話亂糟糟的,雅各布顯然也有些神情恍惚,好一陣沒反應過來。到最後,眼見大家的表情都是越來越難看他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這話太過於傷士氣,重新振作起來。
“必須求援!”伯尼終於開腔了。
一開腔,伯尼整個人都仿佛魔怔了一樣,不聽地開始說。
“城內有多少士兵外面的中國人不知道,我們還不知道嗎?沒了阿斯納爾的兩百三十七人,城裡算上我,也只有六百零九人會如何開火。就這,我們也只有最多堅持兩個月的軍火與三個月的糧食!”
“現在,中國人還沒有發起進攻,我們不知道他們的戰爭烈度。但是,如果證明他們有足夠強大的火繩槍,那我們的軍火也許只能頂得住一個月,不,也許半個月……啊不……我們的士兵,真的有信心能堅持下去嗎?”
“雅各布!雅各布!必須求援,必須讓熱蘭遮城的人想辦法。我們不能這樣待下去,必須讓他們過來救我們!”
……
雅各布罕見有耐心地聽完了伯尼的咆哮,一直到他漸漸冷靜下來,這才緩緩地說:“沒錯。必須承認,面對中國軍隊,進攻也許是一個糟糕的選擇。伯尼,我說伯尼先生,冷靜一些。想一想,你是願意匠那些中國賤民都殺光,還是被他們當作所謂的野蠻人一樣,屠戮乾淨?”
“如果不是為了香料群島,為了印度……”伯尼說到這裡,猛然地停住。他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沒錯,如果不是因為荷蘭人不忍心放棄香料群島與印度等地殖民地而選擇硬剛中國人,他們不會面臨中國人的報復。
但是……到了這一步,還有機會後悔嗎?
沒有了,就算後悔,也不會阻止中國人的報復。
而現在內訌,伯尼一定會收到來自雅各布的懲罰。眼前的這個人是盛傳坐下了極多凌虐中國人惡事的惡棍,赤嵌城裡,不知多少人日夜詛咒雅各布橫死。
不知多少人在他的身上有著血仇,那些仇恨,濃鬱得可以熏死人。
這樣一個惡貫滿盈的家夥,是不會容忍在關鍵時刻有人內訌的。現在越是平和,下一步的爆發越是猛烈。
伯尼終於平靜了下來:“無論如何,抵抗中國人的進攻,是所有人的事業。我們需要團結,這關系到赤嵌城裡文明國度居民的利益。”
“沒錯。雖然,赤嵌城已經失去足夠的力量擊敗眼前的敵人。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因此就無法反抗。甚至,偉大的荷蘭、英國以及西班牙同盟早已做好了準備。與中國人的戰爭,並非我們的期望。但當中國人吹響戰鬥的號角時,也定將面臨我們的憤怒。”雅各布頓了頓,又說:“放心吧。熱蘭遮城裡,存在著決定性的力量,可以輕易地擊潰中國人的軍隊。勝利,必將屬於我們!”
這一回,沒有倨傲,沒有冷漠,沒有理所當然。
不再說著一輪排槍就能擊潰對方的歐洲人表現了格外的鄭重。
伯尼也面色肅然起來,這些殖民者從來都不是易於之輩。
他們最是貪婪,但也同樣狂熱。他們最是傲慢,卻從不缺乏狡詐。他們或許卑鄙,但一定無恥下流得讓所有敵人頭痛欲裂。
從前,他們將這些本領用在東南亞的土著身上。
現在,感受這一切的就將是中國人了。
……
赤嵌城的求救消息被擺進了熱蘭遮城總督府的會議廳裡。
科內利斯陰沉著臉,阿爾多普與貝德爾對視一眼,都品味到了會議室裡的凝重。
所有人都顯得憂心忡忡,因為,就在剛剛不久,中國人發來了最後通牒。
“愚蠢的西班牙人,孟浪的出擊反而給了他們耀武揚威的足夠資本。”科內利斯咬牙切齒地說著。
不得不說,西班牙人的腐朽與傲慢拯救了他們。除了台灣島上的據點以外,位於馬尼拉的西班牙人還在猶疑著要派出多少士兵。
雖然,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深受誘惑,以為能從中國人手中劫掠到足夠多的金銀財寶。
事實上,光是那一批可以治療瘧疾的要務已經在巴達維亞拍賣出了天價。
也鄭氏因為西班牙人的失敗,一名中國使節送出了一封信。
一封全然是譴責的最後通牒。
“你部悍然率領軍隊進入我國領土,已侵犯我國主權,非法入侵之事實將隨時面對我國所有手段的軍事進攻。為表示皇帝陛下的寬宏大量,也為了成全不教而誅視為虐的仁義信條,現在給你你部三天的時間答覆我部,交代離開的時間與方案。逾期任由任何非法存在的外國力量,都將面臨最殘酷的進攻!”
如果是乾巴巴送來這樣一條消息,迎接中國使節的,顯然只會是戲謔的嘲弄。
要知道,伴隨著科內利斯前來的,可是有足足三千名士兵呢。
這一位東印度總督顯然也並不缺少開疆擴土的野心,他非常期待一場勝利的戰爭可以打開與中國貿易的大門。
但是,伴隨著這一封最後通牒的到來。卻是阿斯納爾的失敗,一場毫無顏面的慘敗讓荷蘭人充滿了憂慮。
“三十年的戰爭已經快要摧毀了歐洲,上帝,我們真的要在遠東進行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嗎?”會議室裡,一個英國人疑惑地問出聲。
但沒有人搭理他,如果不是盟友,他也沒有資格進來。但並不代表英國人會受到荷蘭人的歡迎。
“也許,我們該用出最後的武器了。和氣生財,是商人的守則。但這並不意味著容忍與寬容就是我們的信條。有的時候,消滅競爭對手的手段遠遠不止商業的手段。現在,的確是該給中國人一個好看。阿爾多普、貝德爾。你們護送著那支部隊,去消滅赤嵌城外的中國軍隊。該我們教訓一下這些狂妄的中國人了!”科內利斯鄭重地說著。
……
馬尼拉。
李榮生摸索著一張令牌,回憶著往事,禁不住熱淚盈眶。
他的身邊,一名叫做雄文剛的男子顯然知道他在回憶著什麽,唏噓不已。
“九年過去了,榮生還是沒有忘呀。”
“九年?多嗎,也許吧。九年的時間,可以讓人忘記兒時的夥伴,忘記書本的知識,忘記家鄉的道路。但又如何能忘記亡妻的歡聲笑語,忘記么兒的慘叫求救,忘記父母那一聲聲被蠻夷屠戮的悲呼?是啊,九年過去了。但我們怎麽能忘?能忘記就在四十五年前,一樣也曾經發生過這樣的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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