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蒼神情恍惚的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
但公人們的出現卻並未引起什麽亂子。的確如田英琦所言,恆信商行這些年做事的確是積累了相當深厚的信譽。
眼見公人們來了也不是要找麻煩,場內果然就有與恆信商行打過交道的人說道:“的確,賣地就與賣房子是一個道理。賣房子好歹拿了鑰匙,手頭還有幾分憑證在。賣了地,要如何證明這真是賣給你了?不僅要訂立契約,交換地契,也得去衙門辦手續過戶。這事兒,的確是正理。”
“這幾年打交道下來,恆信商行一向是守規矩的。”
“不過啊,這地,樓上六號包廂的那位女子當真是要買?”
……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著。
很快,二樓的包廂裡走出了佩君。
嬌俏可愛的佩君身量嬌小,讓幾人看過去眼中神采閃耀著不善的光芒。但很快,他們便訕訕的笑了起來。因為,佩君身後還跟著幾個五大三粗的壯婦。
這些人簇擁著佩君,在門口與幾個身著黑色製服的公人見禮。
顯然,這就是縣衙戶房登記處的公人了。
那徐維舜見此,眼光若有若無的朝著大堂裡衛蒼的卡座裡望去。
但衛蒼這個時候難道還會出面暴露身份?
與此同時,田英琦的身邊,不知何時來了一個女子,低聲在她耳邊說了起來。田英琦目光越來越亮,心道:“太好了……終於確認了,我也可以卸下這一個時辰裡的偽裝了……且讓你們再鬧騰一會兒,到時候,哼哼……”
田英琦看向台下卡座裡的衛蒼,目光森冷,看得那來報信的女子既是有些畏懼,又是有些忍夠了即將爆發的期待。
為首的衙門公人目光嚴厲的掃了一眼徐維舜,掏出了縣戶房登記處孫正永的證件,道:“戶房孫正永,是你要賣遼東的地契?”
面對幾個衙門公人,徐維舜定了定心,心想:反正這地契也是正兒八經買回來的……雖然其中只有一百公頃是他買的。其余的,都是他廉價收購的。
最近的京師裡頭,可是有不少人唱衰這事呢。畢竟,拍賣一個虛物,實在有幾分考驗人心性的意思。後悔從而低價轉讓也是常理。總歸,縱然到時候說出來,我也不怕的。不管了……反正這東西我總共也就花了兩百多兩銀子,也就是兩百多元,要是轉手賣出去五百元,那就是憑空賺了一倍啊!
這樣想著,徐維舜漸漸放松了下來,定了定神,拿出了手中的地契。
孫正永掃了一眼徐維舜,隨後摩挲著地契,上下翻看了一下,點了點頭。
當孫正永的臉轉過頭看向佩君的時候,臉上表情一下子溫和下來,笑道:“小姑娘,你不要擔心。這東西,我手頭過手不知道幾千份,掂量掂量紙質就明白真假。這兒呀,是真貨。你放心買就是。只要在我眼前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過了戶,那就是你家主人的合法財產了!這是受我大明帝國法度保護的!”
他的身後,幾人都是笑道:“孫科說得沒錯,沒錯,這事兒呀,恆信商行裡遇到過幾百回了。咱們做事,一向最是公正。”
“你放心就是。”
……
“那可就多謝幾位大叔保境安民了呀……”佩君眯著眼睛笑著,眼睛彎彎如月,看得幾人一陣紛紛感覺養眼非常,舒暢無比。
這幾個公人的確頗為自得。這話,最近各地縣衙都不知道背了多少回。
自從他們這些胥吏有了上升通道可以做官,又來了許多學子作為競爭對手以後,各地縣衙都是活泛起來,多了許多用心做事之人。至少,沒那麽黑了。
當然,對於恆信拍賣行與李香君,縱然有黑心的,也不敢在這兒炸刺。
“既然如此,那就一手交錢,一手過戶。還請這位姑娘動手吧!”徐維舜說完,倒是收到了佩君的兩個白眼。
“這話說得,到好似讓我殺人一樣。哼,不過呀,你這麽一提,倒是讓我想起來了。眼下定了過戶,到時候你又悔得斷了腸子可別來作無賴模樣,這裡,可沒人逼著你賣。這醜話說在前頭,也免得到時候大家難堪哦!”佩君說著,板起了臉,一板一眼的模樣,倒是讓人看得可愛得緊。
如果單單只是一個小姑娘這麽賣萌,那徐維舜當真是可以前頭笑顏,轉頭翻臉。但再將幾個目光不善的戶房公人帶上,那就委實讓人不得不認真起來了。
“小姑娘,你放心,這位爺們要是自食其言,那就是不將我朝廷的戶房登記放在眼裡。朝廷自然會讓這等不尊法度之人自食苦果!”孫正永道。
徐維舜縮了縮脖子,既是覺得不可想象,誰會後悔賺了兩百多元銀子,當然又是覺得好笑,不在意道:“你且放心,我若後悔耍賴,我直接便去衙門裡蹲大牢!也不需要這幾位差爺來請。”
見此,佩君這才放心,將五百元的寶鈔遞過去,隨後在幾個公人指引之下,拿到了蓋章的過戶地契。
過戶完了,佩君這才高高興興回了二樓六號包廂。
這時候,佩君才發現此刻一路上都是圍觀的吃瓜群眾。大家都是一臉的好奇與不解。許多人還是滿臉的不敢置信。
當真有人願意多花一倍的價錢買?
這實在是太超乎常理了。
而現實,又是如此的怪誕。無論如何有衙門公人見證過戶完畢,不管是賣的一方會後悔還是買的一方會後悔,這都已經是確定的現實。
而且,照著這個路數來看,這位神秘的女富婆顯然不是什麽托兒。
他們走南闖北,也是遇見過托兒的。但不管托兒怎麽變著戲法一般演戲,那都是假的,是演出來的。
如此一來,不少人蠢蠢欲動。
不管是不是托兒,既然有人買,那就證明這個市場是真實存在的。
縱然不去想遼東的地的確這麽值錢,只要自己買下來,轉手賣給這位神秘女富婆不就完了?
這下子,大家倒是有些後悔剛剛沒有偷偷買下來。如那徐維舜一樣,轉手就能高價賣了。
“唉,可惜了。咱們這會兒就是想要低價買也不成……我們拍下來,難不成還當場又轉手賣出去?那當拍賣行是擺設不成……”大家心中這樣想著,也是感覺有些泄氣。
畢竟,那徐維舜賣的是京南拍賣行裡買的,這邊轉手賣了,雖然有些說不過去,但念在人家能烘托氣氛的份上,恆信商行總不至於發飆要攔著。
可眼下,人家一級供應商都在這兒拍賣呢,怎麽變著法子低買高賣?
……
卡座裡,鄭森看著徐維舜成功賣出,一臉恍惚的走過自己的卡座,目光落在衛蒼的臉上,心情複雜。
與國而言,這回多賣出了遼東的土地,那就是等於給軍費多了七百元銀子。可卻也意味著,自己家裡也多了一份麻煩的可能。
衛蒼看著這個神秘跳出來的女人,臉上不快,卻比鄭森想象稍稍冷靜一些:“大木,你也不必擔心。這女人雖然給咱們惹了麻煩,但也就那樣。不過疥癬之疾罷了。”
鄭森心思玲瓏,很快便理解了衛蒼的意思:“蒼叔說的,侄兒明白了。徐維舜低買高賣畢竟是別家已經買到的。若是這女子能在恆信拍賣行買到,自然是不會去別家買的。”
“是這個理。”衛蒼一臉孺子可教的欣慰。
這時,田英琦再度開口了,她重新走上了高台,朗聲道:“接下來,就我們將繼續進行下一場的拍賣。這是遼陽二號地,同樣是沿河水澆地,規格一百傾,起拍價一百元,每次加價不得低於一元。開始!”
田英琦一開口,大家重新歸位,安靜無聲。
幾個起身離開的客商眼珠子咕嚕的轉著,卻都不再急著離開了。大家都想繼續觀望一下是否還有機會。
果不其然,田英琦一開口,台下便有人舉牌。
“一百零一元!”不知是誰打破了沉默。
衛蒼面色不改,目光盯著六號位的包廂。
“一百零二元!”七爺也舉牌了,他低聲對卡座上的英哥兒道:“你去遣人去問問,六號位包廂的,願不願意買,我給她壓價。她要是不買,也去周遭問問,指不定那些沒聽聞到這消息的,到時候會加價買呢。”
“一百零五元!”周二倒是財大氣粗一些,一口氣加了三元。
打破沉默的人不開腔了。
七爺等著英哥兒的回話,也不急。
周二舉牌以後,卻是環顧四望。
場內一下子冷清了。
沒有人再繼續叫價。六號位包廂裡,吳巧兒松了口氣:“有人舉牌便好……”
“那你的標準,也太低了呀。”李香君笑著,又道:“他們是等著我呢。”
“姐姐,有人舉牌便可以了。你……”吳巧兒瞪大著眼睛,他可不希望李香君為了她而置氣賠錢。
“我要是不舉牌,下一次也不會有人了。況且,還記得姐姐說得好戲麽?算算時間,很快就要來了。”說完,李香君繼續讓佩君將牌子插上去。
果不其然,佩君脆脆的蘿莉音再次響起:“兩百元!”
吳巧兒瞪大了眼睛:“姐姐……”
“現在快到午時了吧。巳時開始禦前會議,以陛下的脾性,半個時辰就會敲定。去了雜務,午時之前就會休會。以咱們朝廷的習慣,不緊要的消息能瞞過夜就是不易。那等大事,更是會立刻傳出去。若是人跑,現在從午門跑過來應該消息還有一刻鍾就能到。用馬,也許剛剛就到了。”李香君呢喃的自言自語著,聽得吳巧兒一臉懵逼,又有一種靠近權力中樞的緊張與激動。
……
見吳巧兒再度舉牌兩百元,七爺與周二都是不解。
這時,英哥兒也回來了,沮喪道:“人家都不肯見我……別說談什麽壓價了……”
“不懂啊。”七爺摸著腦袋。
周二喃喃著道:“瘋了……瘋了啊……”
“哼,看你有多少銀子可以浪費!”衛蒼冷笑說完,不再說話。
其余眾人議論紛紛,都是不解。
田英琦笑道:“兩百元第一次,兩百元第二次……兩百元第三次,成交!恭喜六號位的貴客!”
“接下來是沈陽一號地,規格一百公頃,上等沿河水澆地,同樣是……”
“兩百元!”佩君脆生生的說著。
屋內一片詭異的氣氛,議論還在繼續,卻是少了許多。
“沈陽二號地……”
“兩百元!”
“沈陽三號……四號……五號……”
“兩百元!”
“兩百元!”
“兩百元!”
……
李香君端著一杯清茶過去,給了佩君,佩君受寵若驚,卻是亢奮的繼續舉牌:“兩百元!”
“買買買的感覺真好啊!”:佩君仿佛激發了女人的天性,戰意盎然。
場內鴉雀無聲,大家看著這樣的場景,紛紛預感到自己見證了一個注定會流傳天下的大事。
“定然能永載史冊,能與石崇鬥富相提並論了……”懂得這個典故的鄭森感慨道,他悄悄將這件事記錄下來。這件事投稿到各個報社裡,定然也是頭條級的稿件。
“兩百元!”當鄭森這麽感慨完了以後,佩君已然有些沙啞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這時,場上的周二再也忍不住了,他站起身來憤慨著道:“還買?都賣光了!田掌櫃都拍完了!”
佩君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著,很是無辜的反應了過來:“這麽說, 這一輪的地都叫我買了?”
“當然都教你買光了!還是雙倍的價!真是氣死我了……”看著比自己女兒都小的小姑娘這麽有本錢買買買,周二第一次感覺自己這個富商的富字有點名不副實。他是真的有購買的,哪怕經過衛蒼的打壓,也依舊還想買,打算撿個漏。
可是……
全都兩百元,生生提了一倍的價格,這如何讓這位在漕幫裡創下偌大名頭的周二哥如何舍得?那都是他的私財啊。做投資,低買高賣當然得以,可高買了下來會不會結果就只有是低賣,那就難說了。
“噢……那我再喝口水。”佩君無辜的點點頭,抱著茶杯,咕嚕咕嚕的喝水。
屋內,鴉雀無聲,眾人都感覺一群烏鴉在自己腦袋上飛過,相顧盡是無言。
“時間到了。”李香君看著門口。
拍賣行的一樓裡,孫正永去而複返,急匆匆衝去頂樓,一臉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