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年紀不大,看起來就像個學生。吳巧兒跌跌撞撞的跑上樓摔倒在地,還差點弄了個投懷送抱,自然也是有些羞愧得抬不起頭,沒有認出對面的人是誰。
正常來講,天文學院辦公樓裡的人,難道不就是學校裡的同學麽?
寧威想要說些什麽緩解尷尬,卻忽然間發現朱慈烺的表情有些微微的奇怪。
朱慈烺怔怔的有些發呆。
吳巧兒還以為是自己的原因,急忙整理了一下裝束。但很快她也發現,自己沒有走光呀。而且,對方似乎並不是看自己呢。
果不其然,樓道裡,李香君的身影出現了。
朱慈烺與李香君對視著,一陣寂靜。
良久的沉默間,吳萬英出現了。
吳萬英告別了新拜的恩師,正打算去辦理手續呢,忽然間發現自己的一應身份證明都交給姐姐了。想到這裡,這才發覺姐姐似乎是讓自己好好在酒店裡呆著的。好在,他也和酒店的侍應生留了言,應該不至於讓姐姐找丟了自己。
這樣想著,吳萬英還是有些擔心姐姐找不到自己著急,便辭別了陸仲玉等人,也下樓梯打算走了。
卻不料,在樓梯口就見到了吳巧兒。
姐弟倆的重逢讓吳巧兒好一陣埋怨:“你跑去了哪兒,我都找你找的要急瘋了。”
“嘿,這不是碰上了陸老師等人講學了麽,我這打算偷師……就一路跑過來了。姐,你先別急著怨我。我與你說,這有個大喜事呢!”說著,吳萬英就打算把拜師的事情說出來。
吳巧兒卻不爽的直接打斷:“大喜事?我好不容易親自去尋了朱校長,將你作為功臣入學京師大學堂的事情講定,你這反而跑了,真打算氣死姐姐不成?”
“入學?已經搞定了呀……我得了恩師應允,又有有功將士的身份,已然有了就讀天文學院的機會呀!”
姐弟倆對視一眼,這才發現兩人竟是殊途同歸。
吳巧兒好一陣疾風暴雨的埋怨過後,這才放下擔心,歡天喜地起來。
也就到了這會兒,吳巧兒這才回想起剛剛自己差點撞到了人呢:“誒,方才那位同學呢?”
兩人好一陣探尋,哪裡還能見到朱慈烺與李香君?
朱慈烺自然是趁著剛剛姐弟倆的相會打破沉默以後,解開了僵局,一同下了樓。
京師大學堂雖然是新修築的校園,但這裡大幅度保留了眾多的草地樹木。加上山水園林這等傳統項目是中華強項,京師大學堂自然就有不少風景秀麗的假山曲水,小湖亭台。
朱慈烺第一次來的時候,甚至還頗為有趣味的將學堂內的一處湖泊命名為未央湖。兩人走在未央湖湖邊,一邊走,一邊說著閑話。
一大群侍衛前後跟隨,倒是不著痕跡之間弄了個清場的效果。
“許久不見呀。”朱慈烺頓了頓,道:“後來聽聞你來了京師大學堂教書,過得如何呢。”
“還好罷。在南京,也是在師范學校教書。只是一別千裡,未曾想會在這裡相逢。”李香君輕聲的說著,無數回憶閃現。
朱慈烺也是想到了當年在南京的時候。那是朱慈烺初掌政權,監國江南時的景象。更想起了那時在玄武湖的任性,笑道:“兩年過去,山水變遷,你也還是一般無二的美。只不過,我呢,再也沒有年少時那種任性了。”
李香君皺著眉頭,輕哼一聲:“算起來,你也不過才十七八歲的模樣吧。就這般年紀還裝老成?”
“哈哈,尋常人家,這個年紀都該有孩子了。”朱慈烺道:“我雖然竭力擠出了些時間,可每日還是得忙這忙那,終年多少閑暇,也就出宮的時間,才能放松放松。”
“我方才在朱校長的辦公室裡聽說,天文學院要出一個月距補天的項目。我一聽,便想到約莫便是你又來了。”李香君道。
朱慈烺聞言,很是激動:“是呀,這可是一樁盛事。往後,大明兒郎開拓海外,這就是一個起點……”
李香君靜靜的聽著,忽然間道:“聖上……打算親征?”
“親征?”朱慈烺微微一愣,隨後笑了笑,沒有在說話。
此刻,已然到了下課的時間。路上的學子越來越多了,寧威走了過來,在朱慈烺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朱慈烺又想了想自己接下來的安排,歎了一聲氣:“失陪了。”
說完,朱慈烺便消失在了侍衛的重重護衛之中。
後方,吳萬英與吳巧兒對視一眼,看著兩人剛剛並肩交談,李香君又久久凝望,猜出了什麽。
……
天津港。
比起往日的天津衛,現在的天津城可是熱鬧了許多。
不僅是因為國內戰亂平複,漕運重新暢通,天津作為漕運樞紐重新迎來四方客商而行商。最緊要的,還是這天津入海口的天津港。
作為河海交匯的港口,這種地方向容易興旺發達。
尤其是在之前天津因為正確的站到了改革的一方,這裡又重新多了政策紅利。比如說……外國客商可以將海船直接開到天津港裡作為交易。
當然,相應的,天津海關也有了大批的關稅可以收取。
此刻,繁忙熱鬧的碼頭上,人來人往,擁擠不堪。對比稀少的碼頭,想要在天津衛上停靠往往就得等上許久了。
但這樣繁忙的碼頭上,卻有一處地方,秩序井然,甚至留下了一大段的空地留給幾人送別。
送別的,是剛剛得了休假的吳三桂。
被送別的,卻是曾經在遼東歷史上留下偌大威名的祖大壽。
“舅父,有些話恐怕旁人說了不知道多少次。可今日看到,還是忍不住再多說一句。海上凶險,海外又是戾瘴之地,舅父身為……好歹身為這遠征公司的掌櫃,又何必親自跑。”吳三桂看著祖大壽臉上歲月的痕跡,歎息一聲。
祖大壽已經不年輕了。數十年的軍旅生涯帶給了他的是傷病與蒼老。
曾經在錦州帶兵的時候,至少是作為統帥,不需要衝鋒陷陣。眼下九死一生之中回到大明,實在是沒必要在衝到第一線裡。
而且,在吳三桂看來,這個股本上百萬兩的遠征公司也就是個類似皇商性質的東西。這種東西,還不就是給皇帝陛下用來斂財的?
既然如此,當個掌櫃不說貪汙,好歹可以依靠豐厚的俸祿養老罷。
甚至,吳三桂心中就是覺得這是咯養老的職位。
但祖大壽卻顯然不這麽看,不僅掏光了養老的本錢投入了這遠征公司裡,買了一成的乾股,更是拉著祖家不少人都上了這艘船。
他們上船卻不是奔著各種清閑職司卻的,而是紛紛買船雇人,置辦貨物,打算南下。
這樣的舉動,不僅吳三桂不理解,就是祖家之中許多人也是不理解。在他們看來,雖然因為曾經投降清軍的汙點,關寧軍被拆散後他們都十分低調不冒泡,紛紛退出軍律。但就是要養老,那也委實沒必要跑到凶險的海外去,在關內買田置地才是正經。
“掌櫃掌櫃,我也有遠征公司的股本不是?雖然耗盡了咱們家財才購得一成股本,可如此,我也覺得已經足夠了。這是聖上看好的事業,我能錯過?況且,大丈夫不得一日無權。權力,不是拿來作威作福的,那是來做自己一生事業的。從前,我祖大壽的事業在軍旅。眼下,軍中的事情已經結束了。這海外開疆擴土,就是我祖大壽的事業。這等開創事業的事情,是做在床榻之上睡覺可以得來的嗎?”祖大壽說著,臉上重新綻放出了無限生機。仿佛枯木逢春,老樹生枝。
“在關內買田置地,也一樣是事業呀。”吳三桂不理解。
“所以,你應該當兵,而不是學你父親那般,經商呀。實話與你說吧,其實,你父也在這一回遠征公司裡入了乾股,只不過他拿不出多少銀子罷了。”祖大壽頓了頓,又道:“買田置地,那是致仕老翁銀子沒處花做的事情。更何況,這幾年戰亂慘烈,人丁凋零。買田置地又哪裡是什麽好注意?也許千百年來,祖宗們的經驗是對的。但現在,恐怕不是了。”
如同那治亂循環一樣。
亂世度過以後,因為人口死了一茬,國內重新趨於平靜。這樣的結果是人地矛盾得以緩解,尤其是華北地區,許多州縣都是大片大片的無主之地。這種情況下買田固然便宜,可買了以後怎麽耕種?
要找佃戶的話,那卻是難了。
因為朝廷不僅戰亂地區的田賦,更是將那些無主之地直接重新分配。這些人可是未來的稅源,而今基層治理能力極大提升的朝廷當然不會錯過。
如此一來,想要找佃農可就不是個簡單的事情了。
更何況,各地工坊如雨後春筍冒出。進工坊裡做事可比種田賺多了。這樣一來,想要在各地尋找流民做佃農也不容易。
仔細算起來,買田置地可就不劃算了。
“再者……去海外開疆擴土,可比在國內逍遙自在多了。國內的田地能傳家,海外難道就不能?一百兩的銀子,國內能買一百畝水澆地都難,可放到海外去,開墾個上千畝,那就是世代是咱們的。更能……立院牆,置部曲,如何不比國內逍遙?再攻當地土人,索奴隸,圈田野……哼哼……這才是事業呐。”祖大壽說著,臉上眉飛色舞。
看著祖大壽臉上的神情,吳三桂雖然心中還有幾分不以為然,可還是不由感覺動容。
至少,祖大壽是在這裡感受到了自己人生的意義。
尤其是聽到那咯立院牆,置部曲的時候,吳三桂更是隱隱明白了祖大壽的心志。的確,與其在國內與人搶食,何不到海外去開拓?
想到這裡,吳三桂不再堅持,躬身一禮:“外甥,在這裡祝舅父凱旋歸來。”
祖大壽大笑,轉身登上海船。
……
“親征……親征……”朱慈烺坐在回宮的馬車上,喃喃的想著,思緒越來越飄得遙遠。
他又不由再度想起了之前在六藝居裡與皇后閑談時說過的話語。
在宮內,的確是呆的太久了呀。
思緒飄過,車馬回宮的時候,朱慈烺這才重新驚醒,從思緒裡回來。
回了宮,朱慈烺不由深呼吸一口氣。
又要面對繁忙的政務了。
沒錯,李邦華正準備一堆事情找朱慈烺談呢。
“聖上,這是我準備的還遼令,還請聖上過目。”李邦華拿著一封公文,遞給朱慈烺。
朱慈烺聽到是這件事,打起了精神,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
還遼令就是此前李邦華所言,將遼東土地提前分割出來作為賞格的計劃。當然,這還只是第一步,最終這個計劃的全貌,就是將遼東收復。
開疆擴土固然是國策。
海外殖民也是未來的長久戰略。
但這個戰略裡,此刻最重要的顯然就是收復遼東,對清全面開戰。
“遼西已經準備一年了,遼南的旅順口也一樣堅守下來。漠南蒙古經過土默特部與鄂爾多斯部的教訓,光是面對河套上駐守的李定國部就戰戰兢兢,已然有重新臣服大明的趨勢,除了鐵杆的科爾沁部寥寥幾部,蒙古側翼的問題已經解決。 而今,是時候收復遼東了。而這個機會,臣的準備,是三年複遼!”說話的是楊文嶽。
還遼令裡的軍事部分顯然就是樞密院所為。
說到三年複遼,朱慈烺心中一下子便滾燙起來。
但他反應也很快,想起了袁崇煥。
“卿家可不要給朕學袁崇煥呐。朕,耐心是有的。”朱慈烺笑道。
如果是換一個時候提起袁崇煥,那恐怕氣氛就要一下子沉重起來。
但此刻提起袁崇煥,楊文嶽與李邦華卻是紛紛輕松的笑了起來。
崇禎時代,流傳的是袁崇煥賣國的定性。但朱慈烺卻不這麽看,袁崇煥固然有問題。可大義之上沒有問題。
此刻說起袁崇煥,其實也就是袁崇煥為了安崇禎皇帝的心提出了五年複遼。而現在,李邦華與楊文嶽二人缺失更加激進,直接就提出了三年複遼。比起袁崇煥還要少兩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