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讓我看看,諸位好漢子們要怎麽開炮?”色棱走了過去。
而一兵將士們也果然開始操弄火炮,一個個炮兵小組成立,挪動著火炮,將炮口對準戰場。
伴隨著色棱的湊近,一人忽然間笑了起來,道:“色棱,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罷!”
“什麽人?”色棱忽然間感覺一陣毛骨悚然,感覺危險。
當他忍不住後退的時候,卻忽然間十數人猛地衝上去,一把將色棱撲倒在地。
“你大明錦衣衛大爺是也!”陸季怒吼著,一把將色棱按倒在地。
此刻,白豆點燃火繩。
火炮轟地一聲走向,落在了蒙古人的陣地之上。
被死死壓在地上的色棱看著這一幕,嗷的一聲嘶吼了起來,他明白了過來:“你們竟然反了?造反了!該死,該死啊!我中計了啊!”
一陣槍炮聲大作的聲音響起,湊近的蒙古侍衛們紛紛被射殺在地。
色棱看著被炮擊的蒙古戰陣,感覺到了絕望降臨。
……
青塚原本看起來是不起眼的。
漢時的墓穴沒有被人挖了便是了不起了,對於蒙古人而言,也不會有什麽尋訪古跡野遊的心。自然,這裡雖是一處知名的地方,卻也實在沒有什麽緊要的。只不過是一處隔著千步遠的小矮山堆罷了。
就是明軍軍中,除了丁高天這麽一個心思奇異的,也沒有幾人會想著去關注青塚的存在。
對於他們而言,戰勝眼前的對手顯然是一個更重要的事情。
唯獨注意這一個漢墓的,反而是原本最漠視這裡的蒙古人。
額璘臣等得心焦了,他第三次派出傳令兵去青塚上催促。
這無疑是一個異常的舉動。
尤其是讓身邊察哈爾部的劄薩克之子岱布感覺到了異常,他憂慮地與身周人議論紛紛道:“誰知道這額璘臣派人去了做什麽?難不成,這是要安排後路後撤?”
“眼前戰事卻是不順呐……”
“明人大炮火銃之犀利,實在是讓人心覺驚悚,這該死的南蠻子,怎麽忒般厲害!”
“那三千重甲鐵騎恐怕都耗光了……”
“可還是在與明人耗著,鑿不穿明人布陣,這戰要怎麽打?看明人的模樣,竟是遊刃有余!”
“長生天,他們都還有飛天的神器。難不成,這時借了上天的神力嗎?”
……
各個部落來援的將領使者們議論紛紛,消息很快便傳到了額璘臣的耳中。
聽著這些閑言碎語,額璘臣更是感覺頭痛欲裂:“色棱,等這一戰完畢,看我怎麽教訓你!”
額璘臣對自己這個本來最得意的幼子恨透了,但他無能為力。
數十年的閱歷隱隱的讓他預感到了最壞的情況,青塚上蒙古人的炮兵陣地既然沒有在第一時間響起,那麽很可能,在第二時間,第三時間……或者說,永遠都不會響起。
“需要做好最糟糕的準備了……”額璘臣心底裡猛地下沉。
果然,最糟糕的情況到來了。來自青塚的火炮轟擊在了前線的蒙古人陣地上。
這一刻,他忽然間想起了溫布楚琥爾敗仗歸來時的表情。
那種如喪妣考的神色讓人厭惡,讓人鄙夷,讓他額璘臣這個驕傲的鄂爾多斯部濟農恨不得用溫布楚琥爾的腦袋祭旗,用以禁戒後人,讓他們不敢打敗仗。
但這一刻,額璘臣忽然間想到。
很多時候,要不要打敗仗並不是想要就一定能夠拒絕的。
強大敵人的淫威,就如同在喂你一桶米田共一樣,縱然你再怎麽拚命拒絕,還是會灌進去,讓你悔恨交加為什麽會惹上這麽一個敵人。
現在,戰鬥已經開始,悔恨解決不了問題。
額璘臣苦苦思索著對敵之策,他打量著戰場上的敵我力量對比,觀察著戰局的發展,思慮著要不要孤注一擲。
他手中還有一千余親衛士兵。這些是鄂爾多斯部最優秀的勇士,他們悍不畏死,勇猛無前,是額璘臣數十年來苦心經營的重要成果。
他們為額璘臣殺死異己,平定內亂,壓服敵對部落,是最堅定的強大力量。
除此之外,還能動用的力量,就只有那些各個部落派來的使者了。他們大多或多或少的帶著數百人。這些人同樣弓馬嫻熟,是一支強大的力量。
他們名義上是來幫助額璘臣與明人作戰的,但實際上這樣的幫助更多的是名義上的。讓他們上場,打順風仗可以,一旦遇挫,便會心思各異。
眼下,重甲鐵騎已經傷亡殆盡,主力全部壓上亦是竭力纏鬥,卻無法取得突破口,反而在對方遊刃有余的應對之下,處處透著即將崩潰的末世之感。
這樣的戰局情況,如何能讓這些牆頭草出死力?
額璘臣聽著這些議論,忽然間升起了一種無可奈何的疲憊感。
他看著怎麽都尋找不到突破口的戰局,仿佛心口堵著一塊巨石,沉甸甸的壓得他喘不過氣,讓額璘臣想要遊走在幾乎要崩潰的邊緣。
“不如……跑了吧?南蠻子萬般是錯,有一句話可說得很對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額璘臣的身邊,一個近侍猜出了額璘臣心中所想,低聲說著。
這位近侍面色白皙,相貌英俊,隨侍在額璘臣的身邊依舊是衣衫整齊乾淨,儀表整理的十分出彩。但面對此刻數萬人生死相搏的大戰,他卻戰戰兢兢,面色發白,流著冷汗。
那是驚懼的汗流浹背。
他對軍略一無所知,卻只需要一看額璘臣的眼神,便猜出了這一位濟農心中所想。
他害怕了!
“跑?”額璘臣喃喃的說著,眼神重新恢復了焦距。
他掃視向身後察哈爾部、科爾沁等部的人馬,發現他們悄然間已然開始遠離戰場。這一刻,他的內心動搖了:“真的要跑嗎?”
……
明軍的軍中,天空之上的熱氣球裡敏銳的發現了其余蒙古部落悄然遠離的跡象。在傳令兵的拔腿狂奔之下,情報迅速傳到了陳永福與夏晨的身前。
倪元璐也一樣聽了,但他沒有插話。
陳永福死死打量著戰場,沉聲道:“蒙古人可能要撐不住了……”
“不能放跑他們!尤其是其余各個蒙古部落的人,這是一個借機立威的好時候。打一場大幅度優勢的消滅戰,好過於狂奔千裡追擊的追擊戰。必須擴大戰果!”夏晨當即道,只是,剛剛說出口,他就感覺到了哪裡不對。
兩人對視一眼,夏晨又道:“但這恐怕太詭異了……難不成,真的是蒙古人腦子發抽了,偏要以己之短攻我之長?”
“這個時候,不是糾結的時候……蒙古人再是有陰謀詭計,我們也堂堂正正等著便是。只要我們沉住氣,便不怕蒙古人不露馬腳。現在,全軍出擊!”陳永福是全軍主將,自然需要殺伐決斷,不能優柔寡斷錯失戰機。
夏晨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當即也不多說,傳令全軍進攻擴大戰果。
明軍一出動追擊,蒙古人原本還焦灼著的戰事頓時更加艱難。
尤其在明軍火炮一輪又一輪的侵襲之下,再是鐵膽的蒙古人也談明色變,不再敢於出擊。
如果這個時候,額璘臣親自帶領最精銳的親衛聯合余部發起絕地進攻,恐怕還有一戰之力,但……
額璘臣閉著眼睛,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越來越動搖了。
……
與此同時,另外兩路蒙古一方的大軍也是越發變得艱難起來。
這一左一右自然就是此前被額璘臣派上來左右兩翼迂回包抄明軍的土默特部劄薩克溫布楚琥爾所部,以及歸化城都統所率領的五千余滿洲清軍。前者經歷之前的慘敗,兵馬隻余下四五千。而後者,方才一陣廝殺,此刻還能再戰的兵力也隻余下三千余人。
一開始,眼見鄂爾多斯部主力氣勢騰騰,兩軍殺得還有些難分難解的架勢。可一伴隨著預想之中的火炮沒有抵達,反而落到自己人身上,鄂爾多斯部越發疲態,溫布楚琥爾這裡的情況也就越發艱難起來。
此刻明人一發動反擊,最先開始出現崩潰跡象的就是溫布楚琥爾。
溫布楚琥爾看著這一切,木然著臉,想到了前不久時的景象。
這世間都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有了第一次潰逃,便會有第二回。
溫布楚琥爾掙扎了大概一個呼吸的時間便顫聲著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罷……這一戰,還是打不過啊,既然如此……”
“溫布楚琥爾!別忘了,還有我!”這時,遠遠的另一面,巴音岱著急了。
他即可派人傳令溫布楚琥爾以及額璘臣身上。
這一刻,他也顧不得保密了。
眼見戰局朝著越來越不利於大清的方向進行,巴音岱也不管那火炮怎麽落到自己人頭上,他只知道,如果這一戰就這麽急匆匆戰敗,那麽就是稍後大清的援軍抵達,那也是無法翻盤。
盡管,他也不明白,這個緊要的關頭為什麽索尼就還是不出現!
難道,是還沒有看到翻盤的那個節點嗎?
可是……
他們已經快支撐不住了啊!
“索尼!你個天殺的老狗,這個時候怎麽還不出來?”巴音岱怒罵著,出氣完了,他卻不得不腦海裡不斷想著要如何破局:“罷了罷了……既然總該有一人挺身而出,那就讓我來吧。讓我來啊!”
“兄弟們!現在,戰況已經到了最緊要的時候。我巴音岱沒說的,只要衝上去,殺到我還有力氣為止!跟我……衝啊!”巴音岱帶著人,發起了決絕的衝鋒。
他明白,這一衝殺而去,便是有去無回的結局。
在明人發起反擊的緊要關頭上衝過去,螳臂當車固然算不上,卻是注定壯烈的飛蛾撲火,明知是一般的舉動,除了讓燃燒自己照亮友軍的希望,恐怕一點戰果都不會取得。
但巴音岱這一刻全然一片決絕。
“索尼,若是我死了你還未來,那我大清……注定會亡了吧?”巴音岱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隨後便隨風飄去,眼前只剩下明軍浩蕩殺來的大陣。
另一邊,溫布楚琥爾看著急忙奔過來的滿清傳令兵,怔怔的道:“大清……將正黃旗派過來了?”
“沒錯!領軍的正是索尼大人,十日前就已經抵達豐州。溫布楚琥爾大人,不要退啊!”傳令兵淚灑滿地,他知道,巴音岱這是用一身性命在為這一戰拖延,等待著援軍抵達扭轉戰局。但同樣,如果溫布楚琥爾退了,那也就全軍潰敗,毫無意義了。
溫布楚琥爾動容了,他看著領著三千余孤軍殺入明軍陣中的巴音岱,一股暖流激蕩:“好!那我不退!”
另一邊,額璘臣同樣收到了信息。
他先是惱怒,怨恨索尼、巴音岱的心思。他怨恨這些人明明早在十日之前就已經抵達豐州,卻不來參加這一場關鍵之戰。敏銳的政治嗅覺讓他知道,這是索尼與巴音岱要讓鄂爾多斯部的漢子與明人互相消耗,再無余力可以反抗大清。
但再是怨恨,再是惱怒,在巴音岱決絕的衝上去以後,便悄然間冰雪溶解了。
草原上的男兒是直性子,最是敬佩英豪。哪怕是他們的敵人,也心中存有一份尊重。更何況,還是一同作戰,為自己不惜性命飛蛾撲火一般發動絕地衝鋒的巴音岱?
那位近侍看著這樣的景象,目瞪口呆,他又說了些什麽,但額璘臣一句話都沒有聽下去。
他拿起長刀,一刀將這近侍腦袋砍了下去,緩緩道:“巴勒珠爾亂我軍心,竟然慫恿我退兵,罪不可赦!斬!誰敢退兵,殺無赦!各部, 隨我準備,戰!”
“戰!”
“戰!”
“戰!”
……
上千親衛怒吼著,也跟著殺了上去戰。
其余蒙古各部使者見此,亦是不由露出肅然的神色,不再後撤,加入戰鬥。
明軍陣前,丁高天有些驚異的看著眼前決絕殺來的滿清將領,心中不解。他看不到全局戰況,只是不明白,為何在此刻明軍兵鋒最盛的時候,卻跑出來三千已經久戰疲憊的清軍。
熟悉的八旗軍衣甲讓丁高天條件反射一般加快了裝填火銃的速度。
一輪輪齊射預備完畢以後,便是一輪輪的射擊。
巴音岱看著這一切,心裡平靜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