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串木野。r?anw?e?n?`
丁組埋伏在角落裡,負責的是拾遺補缺,抓漏網之魚。
但他們埋伏的地方卻是前後大門,沒想到軍營的院牆這麽不濟事也能跑出去。一時間準備不及,等到林鳳的命令傳達以後,他們再想要去追已經來不及了。
倒是此刻串木野城內,一片狼藉,火攻進行得非常順利。大火燃起,裡面兩千余人頓時慌不擇路逃竄。
這會兒是夜間,很多人甚至身上都隻穿著一身內衣,不僅沒有兵甲,很多人連鞋子都沒穿起來。
碎石野草遍布的路上,不多時就讓人腳上布滿血跡。
這個時候,楊朝棟手底下已經有三組人馬隻用十來個人就俘虜了上百人。
他們喊著粗糙的日語,讓一個個被征召起來的武士、農民停止反抗。
明白了他們的身份以後,除了少數日本武士反抗以外,大多數的農民幾乎都選擇了放棄反抗。他們理屈,倒是沒有多大堅定的戰鬥意志。
天很快就放亮了。
戰鬥進行得快,結束得也快。
除了放跑了樺山久守,一切都顯得很完美。
鄭森疲憊地找了地方坐了下來,看著熊熊燃燒的軍營,以及紛紛大門緊閉的串木野,微微有些心神恍惚。
今天的他少見地感覺十分疲憊,也許是緊張過後放松下來的後果。也許……現在是時候面對善後的結果了。
軍營裡已經順利搜檢,俘虜的武士們對於此行的目的亦是直言不諱。
落跑的樺山久守雖然人走了,帳內卻落下了不少東西。
鄭森意在於給日本人一個教訓,不在於如何殺死日本人。故而,大火一起,便立刻大喊,驚出帳內人馬。
夜襲的效果很出色,倒是沒有多少人死在裡面,就是證據收集,也是頗為順暢。
拿到了這些證據,又取得了眾多的口供。鄭森並不擔心到時候薩摩藩還會狡辯,他只是擔憂要如何才能善後解決。
同時,真切見到了樺山久守帶著數千人過來要洗劫中國城的時候,一種隱隱之間格外惶恐的感覺在鄭森心中生起。
現在的情況實在有些不對勁。
雖然異國他鄉難免受欺負,可頂多也就隻限於被敲詐勒索。數千人大張旗鼓過來洗劫,那是是戰爭行為,一旦失控,甚至會蔓延成種族屠殺的地步。
如果只是簡單的圖財,斷然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一定有隱情,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消息。
可惜樺山久守跑了,抓到的都是些小角色,並不清楚內情。
天蒙蒙放亮,林鳳與楊朝棟都顯得十分激動。
“這下子看那些日本人還敢不敢欺負我們,這一場打下來,誰不知曉我們的厲害?”楊朝棟似乎放下了一個心事,十分歡暢。
林楓亦是情緒激動:“事前還擔心打不過,現在看來,這些倭人也不過如此。下次再敢來挑釁,定然回擊過去,誰怕誰了?”
“哈哈哈!”
護衛隊的兄弟們非常高興,行動順利大大增強了他們的信心。也許,也是一直以來缺乏安全感的結果讓他們如此反應。
鄭森見此,將心中的話吞了下來,這個時候不是潑冷水的時候。
他默默地巡視著舊兵營,大火過去,一片灰燼。不過能夠容納戰俘的,也還是只有這裡。
鄭森氣質不凡,身後眾人簇擁,俘虜們一看就知道這是大官。不多時,就有人磕頭求饒,嘰裡咕嚕起來。
“做出了這樣的罪過,真是抱歉,請明白我們的無奈,被領主逼迫的不得已。”
“我們明白這樣做是不行的,
但領主大人的命令,我們無法反抗。請原諒……”“真是對不起……”
……
鄭森聽著耳邊之中紛紛響起的日本話,不由回想起了從朝鮮傳過來的傳言。聽聞當年朝鮮為了迎接皇帝陛下的國事訪問,十分激動,上上下下竭力推廣漢話。甚至有一名普通的商社水手竟然靠著教習漢話與一名官宦千金接下姻緣,傳為佳話,在水手圈子裡流傳甚廣。
甚至,還引申了諸多版本,誇張到最終那官宦千金變成了朝鮮郡主。
就是皇帝陛下離開朝鮮以後,漢話教習的熱度更是不增反降,人人以說的一口大明南北直隸腔為榮。這不僅意味著他們走進了社會的主流圈子,更意味著他們有機會改變命運。不論是留學大明還是中朝貿易,都可以發財,走向人生顛覆。
故而,朝鮮境內的漢話環境是非常優良的。甚至有人覺得走在漢城的街道上感覺與大明某個內陸城市一般無二。
只不過,在日本可就不一樣了。
除了鄭森等少數人,大部分人聽不懂日語。
這些話,顯然都是得依靠鄭森去翻譯,甚至腦補那些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話語。
對於求饒,鄭森早就有準備。
他可不打算養活這麽多人。
沒多久,林鳳過來低聲與鄭森說:搜檢已經完成,口供、人證以及物證都準備好了。
鄭森點點頭,除了人證物證,留下來已經沒有必要。
稍一準備,鄭森隨口就是雄文長辯:“我等身為明人,遠渡重洋來此。實為薩摩藩之信義而來。為人友,扶持患難,雖然千辛萬苦,義不容辭。但是,當我們遠渡重洋來此以後。見到的不再是忠義之友,看到的是貪婪鄙薄之徒……”
不愧是錢謙益教出來的孩子,不愧是南京師范學校出來的教師。
一開口,就是氣勢磅礴,言辭犀利。
當然,這是中文版的。隻一開口,鄭森自然是翻譯成了日文。
“然則,島津光久有罪,生民無辜。我們既已擊敗你們,讓你們失去為禍的能力,解除你們的武裝,沒收你們的武器。就不會再加害與你們。戰爭之中我們是敵人,但戰爭結束,我希望我們同處一國,依舊可以做友人。來人,開門,放人!”
鄭森說罷,就見一人打開柵門。
那是通往自由的道路。
雖然破爛的軍營到處都可以出去,但無疑,從這裡出去代表著明人的確有意釋放他們。
驚喜來得如此之快,以至於場面微微有些寂靜。
不似其余明人護衛隊,鄭森說的是日文。可以確信他們是聽得懂的,只是頭一回見到如此仁慈的對手,眾人顯得有些難以相信。
但很快,他們就明白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嘩啦啦,兩千余人除去那些已經死傷在大火之中的盡數都跑掉了。
鄭森見此,望著天色,看著四周瞧過來的本地百姓,重重吐出一口氣:“鬧劇,該收場了。”
就當鄭森迷迷糊糊想著日本人異常的緣由時,忽而間,耳邊傳來林鳳嚴厲的呵斥之聲:“停住腳步,不許動。名字?幹什麽的,誰讓你湊近來的。再走一步,立刻拿下!”
“哈伊,我的……名字是天草久二。”林鳳呵斥的是一名日本人,他站起來並未直接離開,而是帶著不少人湊近前來,走到了鄭森的身前。
“哦?”聽到這個名字,鄭森回過神來,但並未感覺有何特別之處:“你有什麽事情?直言無妨。”
見眼前此人聽到自己的名字毫無反應,天草久二似乎也有些驚訝,既是松了一口氣,也是顯得有些失落。
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面色鄭重地道:“進攻尊貴的明國來人,這樣的行為是我們的不對。向明國的朋友鄭重的道歉。但是,有有一項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們不得不提出,懇請萬萬要答應。”
隨後,似乎是在做什麽重大決定一樣,天草久二跪拜在地,道:“懇請萬萬歸還我等的個人物品,這非常重要,拜托了!”
天草久二一跪,他身後竟是多達數百人也跟著跪下來,粗粗一看,至少有四百多號人。
“你們……是一起的?”這種事並不難想象,說不定就是一個村的,被樺山久守隨意征召了過來。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還是挺窮的一夥同鄉。
但他們的身份顯然遠不止於此,他們不僅比起其他日本人更加貧窮,衣衫襤褸,更有一些不一樣的感覺。
似乎,自成體系,有什麽東西組織著他們。
在大明,這個組織是宗族。在日本顯然有些不一樣。
“去搜一下這些人的東西。”對於一群手下敗將,鄭森並不擔心。
他預感到,會有些什麽不一樣的東西。
林鳳辦事很利落,很快就從天草久二的包裹之中找到了一個頗為有意思的東西。
“十字架……”看著眼前此物,鄭森似乎明白了過來,他盯著眼前此人,回想著他的名字,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天草久二,天草久二。我說怎麽有些眼熟,原來……好了,你過來,跟我到一旁去說話。”
顯然,眾目睽睽之下,不是說話的地方。
尋了一處不會被偷聽的空地,捏著手中的十字架,鄭森饒有興趣地說著:“說吧,你和天草時貞是什麽關系?”
天草久二如遭雷擊一般,愣在原地,好久這才反應過來眼前不是別人,是一群明國人。看對方拿著十字架後還有心情和自己找一片空地閑談,說明眼前的情況至少還不壞。
既然報了名字,他已經做好了身份暴露的準備。
現在,被對方知曉了一些背景,天草久二反而心中平靜下來,道:“大人猜測的正確。我們就是切支丹教徒……我,天草久二。是天草時貞之子。此前的罪過,我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恕罪。但十字架,請萬萬歸還。拜托了,拜托了!”
鄭森聞言,明白了過來:“果然是島原之亂的幸存者。”
島原之亂,對於大多數的中國人而言毫無印象。畢竟,同時期裡,大明發生的叛亂不計其數。張獻忠,李自成,一個比一個厲害。對比島原之亂的規模,實在是遠遠超出。更何況這還是異國他鄉,別人家的事情。
以日本對大明的重要性,連幸災樂禍的心情都欠奉。
但對於出生在日本的鄭森而言,島原之亂卻是一個還算了解的事情。事實上,在歷史上這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事件。這意味著日本閉關鎖國的完成。
包括此前提及歐洲列強的商業活動被迫退出,就是因為日本的閉關鎖國。
說起島原之亂,就不得不提日本的基督教傳教之事。也就是所謂切支丹教徒。其實就是基督教徒。
室町幕府末期,隨著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先後到達日本,天主教在日本迅速傳播。到十六世紀八十年代,東到美濃,西至薩摩,教堂之數達二百余座,教徒約十五萬人。
十七世紀初,德川家康開創江戶幕府。面對日益強大的天主教勢力,家康感到了威脅,他認為,西班牙人之所以可以面對美洲大陸的國家輕易統治,就是因為宗教。於是下令“禁教”。
此時九州島上的島原藩由松倉重政任藩主,松倉重政對於天主教徒實行殘酷而血腥的鎮壓。1630年松倉重政死後,其子松倉勝家繼任藩主,更為殘暴。在島原藩的近鄰,天草島所屬的唐津藩,天主教徒同樣受到非人的待遇。
自寬永十一年起,也就是十三年前,島原、天草地區連續發生天災,民不聊生。在幕府殘暴的統治下,終於爆發了江戶時代最大的一次農民起義“島原之亂”。
叛亂規模很大,領導者就是赫赫有名的天草時貞。在他領導之下,起義軍迅速佔領島原半島南部的原城,於城上豎立起十字架,掛上畫有十字架和聖像的旗幟。據統計,參加起義的島原、天草農民共三萬七千余人,其中有戰鬥力的為一萬三千余人。
12月9日、12日,幕府先後接到島原、天草農民起義的消息,急派板倉重昌為幕府專使,赴九州鎮壓起義軍。板倉到達九州後,對起義軍發動兩次進攻,均告失敗。因此,幕府再派松平信綱前往九州督戰。獲此消息後,板倉感到幕府對自己不信任。
整個叛亂持續四年,面對舉國之力的圍剿,只有區區數萬人的切支丹教徒顯然是脆弱而弱小的,但同樣也是史詩一般堅韌悲壯的。
鄭森之所以知曉,也是鄭芝龍偶爾提起,格外感歎這些天主教徒的堅韌頑強。信仰,的確是強大而可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