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田頓時笑著頷首。
隨後,原器神色收斂,又問道:“帳房的人都收了,秦俠無人幫襯,絕無解開帳冊之法了。不過如此想要收拾秦俠恐怕還是不易。”
“嚴璐那邊,我已經遣人過去通傳了。打今個兒起,澄清坊的秦府想要買一粒糧米,跑斷了腿也別想在左近買到!門前街面上的寧靜,更是一分都別求!”
“不止如此……我們對付秦俠,這是足夠了。但要對付秦俠上頭的傅淑訓……”
孔田聞言,更加幽幽地笑道:“這事兒,管勾大人只會辦得比我們更漂亮!”
與此同時,陳皋文的身影出現在了大時雍坊的一處高官深宅側門前。當陳皋文敲響叩門環的時候,深宅門內,一個富態的中年管家拉開門縫,悄悄放人進門。
這,便是戶部侍郎王正志的府邸了。
宰相門前七品官,平日裡頗為桀驁的管家今日卻和善無比,尤其是當懷中不知何時微微一沉的時候,面上的笑容更是帶了幾分真意:“老爺在書房看書。陳管勾來得巧,就在方才,老爺便吩咐下人們準備了玉泉山的水,帶了福建武夷天心岩九龍窠內那產的大紅袍。一會兒,陳管勾就有口福了。”
“武夷大紅袍?如此洪福,皋文惶恐。”陳皋文謙遜客套了幾句,很快便見到了發在書房裡假意品讀古卷的王正志。
一旁的管家輕手輕腳地喚來了侍女備好了清泉茶葉,歉意地示意著陳皋文坐下。
陳皋文看著假意品讀的王正志,知道這是部寺高官在賣弄自己的地位,以示城府,心中不屑,面上卻恭謹依舊。
陳皋文猜的不錯,王正志看上去淡定無比,實際上卻不知多麽重視這次陳皋文的來訪。
作為副手,面對一個銳意進取的正職領導,王正志最近過得是比較憋屈的。大老板決定銳意進取,作為老二當然就得收斂鋒芒,伏低做小。這對於一個剛剛憋走了一個李侍問,還沒放松多久的老二而言,心情實在是太不美妙了。
好在,這樣的日子看起來很快就要過去了。
想到幾乎炸開的戶部,看到往日面帶恭謙實則跋扈的陳皋文曲意上門投誠,王正志難得露出了得意昂揚的表情。
這一個表情,有些出賣了王正志的心境。
看到陳皋文注意過來,王正志索性丟下書卷,看著陳皋文道:“哦?是陳管勾。怠慢了,某剛才品讀古卷,一時有些失神。”
“王翁雅意,小人豈敢壞了興致。”陳皋文笑著附和。
“想不到陳管勾也是一個知雅知趣之人。哈哈,正好,這武夷大紅袍可以一同共賞。”王正志笑著,與陳皋文對坐到了書房的客廳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客套完了,話題漸漸轉入了正事上。
“王翁,今日小人前來,卻是為了雲南司一事。”王正志輕聲道:“此次大司農考核甚嚴,雲南司卻不甚走水,一場大火燃起,卷宗盡沒。怕是要受大司農責罰了。”
“唔。”王正志不可置否地應了一聲,心中微微有些得意,作為老二,好處也不是沒有。
至少天塌了有尚書頂著,誰要和大老板不對付,第一時間想到的靠山也是王正志。
秦俠掀了桌子,找了靠山傅淑訓,發招了。
作為他們的對手,以陳皋文為代表的胥吏階層自然會迅速反擊。
陳皋文口中的話當然不是害怕大司農怪罪,而是在暗示他們已經將大司農作為敵人了。這第一招,便是雲南司庫房走水的事情。
聞弦歌而知雅意,王正志沉吟許久,無數準備好的言語一遍遍在心中過稿,最終笑著看著陳皋文道:“現今戶部首要之事,可不是積年舊帳。遼東新敗,陛下心憂殘局。我輩為人臣,自當為君父解憂。如那殿前哭窮惹得陛下震怒之輩,我是絕不會效仿的。陳管勾你只需想好,只要軍費缺口可補,區區舊帳,算得甚事?”
陳皋文聞言,心中微微一松,緩緩笑出聲來,道:“王翁英明。我輩人臣,自當為君父解憂才事。來王翁府上前,小人便曾算過。只需王文整頓戶部,裁汰庸碌之吏,簡拔可用之才,再挪黃河水工之費,舍河南俸祿,便可湊出銀錢五十萬兩。如此一策,想來足夠陛下寬心了。”
“皋文!如此良策,你可真是我之子房了!”王正志聽完,頓時開懷大笑了起來。
這幫子胥吏,這次可真是讓開了諾大的好處!
陳皋文的潛台詞無非是,只要陳皋文能夠拿下傅淑訓,能夠乾掉秦俠,乾掉京派那些人,就能夠湊出五十萬兩讓王正志拿去作為殺手鐧, 在君前對付傅淑訓!
至於區區挪用黃河治河的費用,吞掉河南官員兵將俸祿軍餉的事情,比起眼前的大事,能算得上事嗎?
“托了王翁之能罷了。當不得王翁誇讚。”
“哈哈,莫要謙遜。來來,我要與你探討這茶道!讓你見識,這武夷大紅袍的妙處!”
……
陳皋文走後,王正志恢復了平靜,隻余下心緒裡一片激蕩。
“大司農麽……”王正志眯著眼睛,腦海中無數畫面閃過。
明末的政治生態是頗為複雜的。作為一個戶部老人,王正志對此感觸極深。戶部尚書是帝國政治版圖上最巔峰的那一撥人。但論起政治生命,卻脆弱無比。李侍問勤勉數年,供應軍需艱辛刻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是,一旦皇帝不滿,依舊被革職拿問,毫無顧忌便是明證。反倒是王正志作為戶部副手,督餉西路大軍,地位更穩。
再往下,撇開那些專業水平不夠,地位又不高的郎中主事,戶部的真正根本反而是世襲罔替,子孫繼承的胥吏。
這些人專業水平足夠,任何實務都離不開他們。百年承襲下來,端得是根基深厚,延綿京華,勢力驚人。
只不過,胥吏這樣位居下九流的身份終究上不得台面,若是要對付傅淑訓,哪怕撕破臉動用了罷工這樣的終極大招,也未必能一舉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