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已經沒人再關心太子讀書之事了。
松錦大戰戰敗傳來,崇禎連忙將眾臣傳來議事。
崇禎急急帶著慌亂的陳新甲去了乾清宮,慌亂間,沒人注意到朱慈R竟是也在隊尾,默默上了殿。
內閣諸位大學士,六部都察院四寺等一乾尚書侍郎正卿少卿等四品以上的官員紛紛被召入宮中詢問。
崇禎慌了。
在不起眼的角落裡靜靜地觀察,朱慈R比所有人都多了一份冷靜。
“諸卿,諸卿。現在遼東局勢,當如何?”崇禎環視群臣,目光急切。
都察院左都禦史王道直道:“陛下。松山戰敗,蓋因總兵王樸、吳三桂臨陣脫逃。以至於軍心大亂,由此敗績。欲穩定邊疆,首當整肅人心。臣請誅王樸、吳三桂。查中樞、遼東,有礙邊事者。”
陳新甲面色微白,這次松錦大戰他多有催促,使得洪承疇倉促出戰,多有怨言。
一旁的吏部尚書李日宣緊接著附和:“九邊精銳,旦夕傾覆。不徹查誤國之奸臣庸吏,無以挽回人心。”
“臣附議!”
……
一時間,群臣踴躍,正色昂然之音不絕殿內。
朱慈R笑容浮上冷意,冠冕堂皇的漂亮話誰不會說,議事決斷的時候一個個不見蹤影,這會兒攻訐倒是起勁。
崇禎被吵得心煩氣躁,斷喝道:“孫師(孫承宗)十數年遼東經營,現在旦夕傾覆。諸君還在此糾結於什麽細枝末節?當務之急是遼東軍務應當如何處置?至於其他,推後再論!宜興,你為首輔,如何看?”
殿內稍稍安靜了下來,首輔周延儒硬著頭皮,上前道:“陛下。遼東軍務未必沒有轉圜之余地。錦州被圍未破,吳三桂雖臨戰退兵,但主力猶在。先安撫前線將士,後方徐徐調撥兵馬,籌集糧餉。應有恢復之望。”
周延儒一番話說得模棱兩可,含糊之極。但比起一群私心泛濫光拖後腿的其他人而言,崇禎聽了好歹打起精神。
周延儒說得不錯,錦州還沒有被攻破,洪承疇出兵,本來就是為了解圍錦州。遼東防線,隻要錦州寧遠尚在,遼東之事,就沒有糜爛到無可收拾的地步。
“收拾遼東軍務,兵部議論如何?”崇禎看向陳新甲。
陳新甲滿臉愁苦之色,道:“兵部議請陛下施恩籠絡山東劉澤清部、湖廣左良玉部。抽調宣府大同之兵馬,擇選京營精銳,赴遼東救援。”
崇禎搖頭:“劉澤清、左良玉需圍剿內寇,不許。宣大殘破,無可用之兵。”
“如此,臣請陛下擇一老練精乾之臣速赴山海關,穩定軍心,收拾軍務。”陳新甲又道:“或選廣西土司狼兵、石柱土司土兵入遼東,或選京營勇士。”
“石柱兵當面張賊,調撥委實艱難。”崇禎又是否了:“廣西土兵不錯,還有京營。兵部議一議,安穩遼東吧。”
陳新甲松了口氣。
崇禎現在已經冷靜了下來,松山一敗他痛心無比。乍然聽到消息,已然慌亂失措,差點走上了賭徒心理。妄圖再收羅余力再次一搏挽回局面。
但現實是殘酷的。
洪承疇已經將所有能戰邊兵搜羅一空,眼下能做的,隻能期望清人胃口不足,吞掉洪承疇所部後再無余力進攻,讓寧錦防線維持下去了。
再次搜羅兵馬匯聚遼東,顯然就是這個打算。
朱慈R站在歷史的高處,對現在局勢的把握,可以說不輸當朝宰輔,更比局中人多了一分後來者的遠見。
隻是……
崇禎就連這麽一點點期望都隻能是妄想了。
朱慈R環視了一圈朝中眾臣,這裡面,連一個能擔大任之人都沒有。
周延儒太使乖,做事太顧忌己身,陳新甲忠心魄力有余但才乾不足。至於朝中其他人,更是連這兩人都不如。
清流一派只知道強硬圖名,其他大臣大多私心過重,不足以任事。戰敗消息傳來,首先攻訐別人撇清自己,隻圖私利而已。
而最最重要的是……
戶部尚書李侍問出列,緩聲道:“陛下。若調撥九邊之兵,廣西土兵,再整頓京營。國庫已無錢糧足用。”
崇禎直愣愣地看著李侍問:“現在國事如此緊急,國庫裡面,就再也拿不出錢糧了嗎?”
李侍問孤零零地站著,面色好像蒼老了好幾歲一樣,道:“松山一戰延綿兩年,戶部為供給大軍已經左支右絀。國庫空虛,各處能想盡辦法的地方都已想了,能挪用籌措的辦法,也已經都用了。實在是……無法籌措再多錢糧。”
崇禎強作鎮靜的表情終於垮了下來。
李侍問自知結局,顫顫巍巍地將頭上烏紗摘了下來,匍匐在地上,平靜地道:“陛下。老臣無能,耽誤國事。請陛下許臣乞骸骨,歸鄉裡。”
崇禎憤怒了:“國事當頭,你就是如此盡忠職守的嗎?來人,革了這廝的戶部尚書之職,下入詔獄!”
見崇禎如此憤怒幾乎失去理智,將一個並無罪過的耿介之臣革職下獄,群臣都惶然起來。
首輔周延儒,左都禦史王道直,兵部尚書陳新甲,僉都禦使劉宗周等人紛紛勸說崇禎收回成命。
“陛下,李尚書勤勉用事,兩年殫精竭慮維持國事已經實屬不易。能供給大軍安然不見過錯已經難得。請陛下寬待大臣,收回成命啊。”
“聖上,現在收拾遼東軍務,真是用人之際。請陛下暫緩成命,勿動戶部。往後調撥兵馬,籌集糧草,需多賴戶部之力啊。”
“陛下……”
……
崇禎憤怒之下革了李侍問的職,但冷靜下來也明白,大明內外用兵,國庫早就空了。此時讓李侍問下台隻能讓戶部亂上一陣,對於收拾遼東殘局毫無益處。
“罷了。現在國庫裡,還有多少錢糧,可供多少兵馬救援遼東?”崇禎恢復了冷靜。
李侍問苦澀道:“國庫糧尚有六萬石,可用之銀不足兩萬兩。回稟陛下,此錢糧隻能供三千兵馬三月之用。”
“遼東,錦州……寧遠……”崇禎躺在龍椅上,口中念念不停,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多了一分絕望。
殿上一派寂靜,一眾大臣相顧無言。
良久,崇禎重新看向朝臣,道:“現在之局,誰能解困?”
群臣默然,這個時候,誰也不敢在亂說話了。
殿上陷入了死沉沉的寂靜。
崇禎的臉色由此也越發難堪,漠然到了冷酷。
直到一個年輕的身影緩緩從屏風外走上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