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沒有想到,雲守九城的內城瞧著規模不大,卻容納了這麽多進化者。
連接內外城的,是四道青石天梯;隨著警報聲一遍遍地在城內響起,一個接一個從青石梯上飛奔、跳躍下來的人影越來越多,迅速朝城門處匯集過去。
當林三酒和山羊胡小組一行人趕到城門口時,這兒竟已聚集了近百名進化者——數字聽起來不大,但把每一個數字都換算成一個人的話,這片人群幾乎足夠將城門口擠得水泄不通了。
警報聲一次比一次緊迫,通過喇叭的擴音,林三酒甚至能聽出來說話人的嗓音有些顫抖:“三級警報,三級警報!從城門西北方向,正有數量不明的執法者高速接近,目前僅能夠確定他們的人數超過三人……四人,超過四人!所有進化者務必全部集中,所有進化者務必全部集中!內城應急措施已全部放開!”
林三酒清清楚楚地聽見,她身邊的山羊胡“咕咚”一聲,沉重地咽了一下嗓子。
不光是他,人群中的每一個人臉色都差極了;轉眼望去,一張張滲著冷汗的臉上,都泛起了相同的緊張蒼白。
一邊是上百的數量,另一邊只有“超過四人”。然而人數多的這一邊,空氣裡卻浮動著隱隱的恐懼,牢牢地攥住了每一個進化者的呼吸。
不過好在這群進化者終究不是待宰的綿羊——他們似乎也不是頭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況了,無論是反應還是分工,都稱得上既迅速又井井有條:數名進化者組成了幾個小隊,搶在執法者到達城門之前,衝出去在外頭布下了各種陷阱;另有一部分,從已經停運的電梯裡爬上外城城牆,輕車熟路地埋伏了下來;大多數人,依然留在城門洞附近,借著城牆的遮掩做好了戰鬥準備。
林三酒跟著山羊胡找好位置蹲了下來,瞥了一眼黑幽幽的城門洞——在那兒,布滿青苔的厚重金屬門,依然沉默地半懸在空中。
“不想讓執法者進來,你們為什麽不關上門?”林三酒低聲問道。
“這可就是個何不食肉糜的問題了。”山羊胡子苦笑一聲,嗓音輕輕的,險些被不住回蕩的尖銳警報聲給淹沒了過去:“……我們和平了很多年了,因此雲守城系所有城防系統一直都處於睡眠狀態。想要激活它們,必須得有雲守執理總官的密碼口令……這個密碼口令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可是我們的執理總官早就在一城失陷時失蹤了,生死不知。”
看來末日發生得太突然,這個城邦體制的國家甚至還沒有來得及作出反應,就已經癱瘓了——只是,到底是什麽原因造成了人偶師老家的末日?
林三酒一邊想,一邊又一次將目光從人群中掃了過去——只是她依然沒有看見人偶師。
她對於所謂的“執法者”,本來是絲毫不懼的;只是身處在這樣沉重得近乎凝結的氣氛下,林三酒也不由有點兒緊張了起來,盯住了城門外的遠方。
在上百人無聲而焦慮的等待裡,遠處的地平線上終於隱隱地露出了幾個黑點。這幾個黑點越來越近,腳步不急不緩地接近了雲守九城,逐漸在天光下叫人看清楚了他們的數量。
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登時傳遍了人群;一開始的吃驚,迅速變成了隱隱約約的騷動和竊竊私語——沒過幾秒,不知道從哪兒響起了一聲尖尖的哭腔:“六個!居然來了六個!”
一直盤旋在城中上空的警報聲戛然而止。
當剛才那個播報人再一次出聲時,他已經扔掉了喇叭——一個單薄多了的聲音在內城城牆上方高高地、顫抖著喊道:“兄弟姐妹們,
願你們運道昌隆!內城所有幸存民眾,今日與你們共存亡!”那人話音剛落,外城的百名進化者便齊齊吼出了聲:“誓死不退半步!”
仿佛被這一陣響亮吼聲震醒了,從內城城牆的方向也緊接著傳來了更高昂、聲音更雄渾的呼應;林三酒回頭一看,原來城牆上不知何時已經站滿了人影——“願我們的孩子運道昌隆!”
山羊胡子忽然發出了一道響亮的抽氣聲,將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這個眉眼濃黑的中年漢子,眼睛鼻子都泛了紅,嘴角死死地抿著,仿佛馬上就要控制不住激蕩的情緒了一般——他並不是唯一一個。
山羊胡子似乎察覺到了林三酒的目光,吸了一下鼻子,突然朝她笑道:“我叫穆山。你戰力高超,也許活得下來,你總不能覺得我是個沒名沒姓的死人。”
“你……你未必會死!”
穆山搖了搖頭:“別誤會,我不是怕死。”他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內城城牆,輕聲道:“如果能以我一命,換執法者一命,我死也值了……”
林三酒一滯,就在這時,只聽人群裡劃過去了一道騷動:“他們靠近了!”
她立刻轉過目光,剛一看清那幾個遙遙的身影,登時愣住了。
人偶師?
在六個執法者中,最前方正對著城門走來的人,是第一個被她看清楚的。那人裹在一身緊緊的黑色皮革裡,一側肩膀上扎著一束羽毛般的明紫色裝飾物,即使在如此灰暗的多雲天裡,依然亮眼極了。
風將他一頭黑發吹得飄飄揚揚,遮住了那人大半蒼白面孔;他就像是不知道前方正有一百多個蓄勢待發的進化者一樣,穩穩地邁出一步又一步——咯吱、咯吱的皮革聲,在空氣裡逐漸清晰了起來。
不對,我明明親眼看見人偶師進了城的,怎麽現在反而到外面去了?林三酒又驚又疑,正懷疑是不是數據體又更改了什麽地方時,從不遠處跟上來的另外幾個執法者也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裡——竟全是一模一樣的打扮。
要說區別,大概也就是他們的皮革款式不同,裝飾不同;但一眼掃去,簡直就像是從城外走來了六個人偶師。
“他們就是執法者?”
“對,”穆山苦笑道,“我們看你對這兒一竅不通的樣子,還以為你是一個偽裝過的呢——別介意,那個時候我們對你也是存疑的。”
“攻擊!”
林三酒正愣神時,不知是誰突然高高喊了一聲,從內城城牆後首先發射出了一排光束——這些光束,她已經見識過一次了;不久以前,林三酒自己也是這些光束的目標對象。
只不過現在的光束密度、強度,都不能與剛才相提並論;凡是挨上了光束的地面,就像是被一隻無形巨獸盡數吞噬了一般,在激揚的塵土中竟直直矮了下去——看來穆山他們確實已經因為“存疑”而對她手下留情了。
矮下去的地面隨著光束一起迅速波及出去,眨眼間就吞沒了那六名執法者。
內城一瞬間加大了強度,耀眼得幾乎致盲的光束激烈、密集地集中在吞沒了執法者的地方,一時間天地間一片雪白,除了一片刺眼白光,什麽都看不見了。然而沒有人因此松一口氣——
當雪亮的白光終於因為力竭而消失了的時候,那六名一身黑皮衣的執法者,依舊在不緊不慢地走向城牆——他們的步子竟然沒有因為光束而慢下半點,比剛才的距離又近了。
事先布防在城外的工事與陷阱,也僅僅是比光束攻擊強上一點兒罷了。它們隻將六個執法者的腳步拖慢了幾分鍾,給他們造成了一些隨手就能解決的小麻煩;當陷阱也一一被爆掉的時候,城內的進化者終於坐不住了。
“不能讓他們再靠近了!我們的家人就在後面!”
伴隨著一聲高昂的怒叫,進化者們如同潮水一般洶湧而悍不畏死地衝了出去;百名進化者同時發出了鋪天蓋地一般的攻擊,咆哮著朝前方的黑衣人卷去。執法者們終於第一次停下了腳步,像河水中的礁石一樣,無論迎上了多少浪花拍打,卻始終沒有松動後退的跡象。
既然已經摻和進來了,林三酒就沒有獨善其身的想法。她跟著人流衝出了城門洞,看準了方向,像隻靈巧的飛鳥一樣,直朝她前方的那一個執法者奔了過去;那人的面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叫她看清楚了——
不是人偶師。
另外那五個人裡,有沒有人偶師?
林三酒心裡剛剛浮起這個念頭,她身邊猛地衝過去了一個人影,毫不猶豫地朝那個執法者撲了上去,好像不知死亡為何物一般;她心中一跳,死死盯住了那個動作僵硬的背影。
那個執法者幾乎連動也沒怎麽動,剛才的背影就被粉碎成了無數碎片——但林三酒也看清楚了,那不是一個“人”。
那是一個塑料模特。
她停下腳猛一扭頭,目光越過了激鬥的人潮。一片片怒吼與慘呼聲,像煙花般炸裂在空中;在漫天呼嘯的攻擊、炮火、光束、血霧下,在以生命與死亡組成的防線中,林三酒遙遙地從人群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白皙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