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體沒有情緒的優勢,在這一刻終於體現出來了。
敲門聲讓林三酒下意識地吃了一驚,隨即又陷入了又想叫“救命”又想叫“你快走”的猶豫裡;在這個瞬間裡,余淵連一眨眼的時間都沒浪費,在她的目光還沒從鐵門上收回來之前,一把抓住她的衣領,騰騰後退。
林三酒的後背撞上牆壁時,她眼前轟然撲上了一片黑潮。她抬手護住頭臉,一彎腰,已經在絕望中做好了被撕扯掉無數皮肉的準備——然而卻什麽都沒有發生。一隻隻蟲子打在身上時,那種蟲翼撲扇、足肢刮撓著皮膚的感覺,竟停頓了好幾秒鍾也沒有卷土重來。
胃裡吱吱作響的酸水聲,已經被嗡嗡的蝗蟲群給徹底淹沒了。林三酒忍住胃中饑火,抬頭一看,立即打了個顫。
在沒有切磨、隱隱璀璨著的白亮星芒中,無數隻蝗蟲正“砰砰”地撞上了她面前的鑽石牆。鑽石通透純淨,所以她能清清楚楚地看見不知多少飽滿顫動的蟲腹,裹著一道道粗大黑紋;密密麻麻的蟲腿蹬踢伸縮,層層蟲翼嗡嗡振顫,她甚至覺得那一雙雙毫無感情的黑色小圓眼,正在這一片令人想發瘋的混亂裡,統一地盯著她。
“那邊有一群快過來了,趕緊用風打出去。”余淵的語速再快,語氣都是平穩的。
林三酒激靈一下,回過頭一看,立刻明白了。
編寫鑽石大概比麵包簡單多了,剛才余淵拉著她往牆上一靠這麽短的時間裡,他就在二人面前立起了一面碩大的鑽石牆。這群蝗蟲什麽都能咬爛,哪怕厚塑料也能撕扯吞吃一空;在鑽石這麽堅硬的物質面前,總算被稍稍攔了一攔,好幾秒鍾了,鑽石牆也沒有要被撞碎咬爛的痕跡。
但是余淵在倉促之中編寫的鑽石牆,尺寸終究還不夠大,盡管上方頂著天花板,兩頭卻沒有連上房間的牆壁。他一手貼在鑽石牆上,在他不斷將牆擴展延伸的同時,林三酒餓得頭昏眼花,卻還是趕緊上前一步,衝著那一群撲上來的密集蟲潮就揮出了【龍卷風鞭子】。
那一大群蟲子登時被風裹卷住,劈劈啪啪地飛出去打在了饑餓文字群上。余淵時機抓得極好,林三酒一收手,鑽石牆登時就緊貼著饑餓文字群拐了個彎,將二人包在了裡頭。
只是目光隨著蝗蟲一起落在那些文字上,林三酒就咕咚一聲跌坐在了地上。她要不行了,她從來沒有這麽餓過,已經不是身體上的餓了,好像她的靈魂都被挖空了,她要在惡鬼地獄中失心瘋了——要不是余淵在這時已經用鑽石牆包住了二人,總算騰出手來又給她扔了一大長條麵包,林三酒恐怕會一扭頭,一口將余淵的頭都吞下去。
在她一眼也不敢看蝗蟲群,只是瘋狂地往嘴裡塞麵包的時候,那扇鐵門上又響起了幾下敲門聲。“沒人嗎?”那女孩又問道。
“我擔心鑽石也擋不住這些蝗蟲多久,畢竟它們不是普通的蝗蟲。”余淵在她身邊半跪下來,平靜地說道。他手裡已經正在編寫另一條麵包了。
林三酒根本回答不了。就在這個時候,那扇鐵門上忽然“哢噠”一響,門把手一轉,門被人慢慢地推開了。
如果無視一隻隻撲打攀爬的蝗蟲,從烏烏泱泱的蟲腿縫隙裡往外看,就會發現門外那女孩很謹慎。她沒有直接走進來,站在門縫外等了兩秒,才稍稍往裡探了探頭——即使在蟲群沙沙的響聲裡,她“咦?”了一聲的驚奇,也清楚地傳入了二人的耳朵裡。
她顯然意識到了房間裡唯二的人正自身難保,對她不會有威脅,一步就跨進了門來,
隨手就將門在身後關上了。“這是……”隔著褐黑喧雜的蟲潮,林三酒一邊拚命吞咽著麵包,一邊聽見她喃喃地說:“你們是誰?看來你們惹得他很生氣啊……誒呀,你們這樣撐不了多久的,這哪行,你們根本都不懂局面嚴重性在哪裡。”
余淵絲毫不為所動,隻抓住兩個最關鍵的點,回道:“我們是無意間闖進來的。你能放我們出去嗎?”
這女孩會出現在此時此刻,一定不會是毫無乾系之人。只是對她是否會救人、是否有能力救人,林三酒不抱多少希望——老實說,她現在要費很大力氣,才能把精力從瘋狂吞咽上扯回來,思考別的問題。
然而也不知道那女孩做了什麽,正在漸漸被砸出白色磨痕的鑽石牆後,忽然一下,蝗蟲群就散了。仿佛是一大團一大團的汙穢被水衝散,蟲群在轉眼之間就盡數消失,化作了一個個「蝗」字,又接連從房間裡消失了。
“你們可以把鑽石牆收掉了,”那個穿著一件粉紅毛衣的女孩,站在房間中央說。
余淵不斷給她遞新麵包,林三酒也不斷把麵包塞入喉嚨,一下下頂得她眼淚都泛起來了,又想乾嘔又要不斷往下咽食物才能保持理智;她在淚光中掃了一眼,卻連那女孩長什麽樣子都沒瞧清楚。
“快點啊,”那女孩似乎不高興了,催促了余淵一句。“怎麽的,我都救你們一命了,你還要防著我啊?”
余淵想了想,伸出了手,將鑽石牆解除了編寫。
“這麽大一塊鑽石倒是挺好的,”那女孩看了看二人,說:“以前要是有這麽大一塊鑽石,我可就是大有錢人了。”
林三酒喉嚨裡不斷“咯咯”作響的乾嘔聲,粗重的呼吸聲,麵包被扯碎時的聲音……在沒了蝗蟲群之後,都清清楚楚地回蕩在了房間裡。蝗蟲文字群是沒了,饑餓文字群還在。
她都能感覺到那女孩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即使她的性格堅韌沉穩,她都隱隱感覺到了一股恥辱感——林三酒自己也清楚,自己現在的模樣,與其說是個人,不如說是個人形蝗蟲。
“謝謝你,你能讓那些文字也消失掉嗎?”余淵問道。
那女孩轉過頭,看了一眼饑餓文字群,好像余淵說了她才剛剛看見。“怪不得她這副樣子呢,太不好看了……唔,你怎麽不受影響?”
“我不是人。”余淵答道,重複了一遍問題:“你能讓那些文字也消失掉嗎?”
“當然可以了。”那女孩嗤了一聲,“說真的,你們遇上我真是運氣。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心地這麽好的。”
她所說每一個字所花的每一秒, 對林三酒來說都像是地獄一樣煎熬。她的臉頰酸痛、嘴角在短短幾秒間就磨出了血,眼睛早就花了,淚水、汗水一起滑下臉龐。那女孩說完這一句,見余淵沒有回答她,又叉起腰,不知道想什麽想了一會兒,才終於說:“你們轉過身去,我不想被你們盯著看。”
余淵彎下腰去拽林三酒時,她恰好一口咬得太狠了,竟生生咬在了自己的手指上,血登時飛濺了出來。那女孩忍俊不禁,嗤地笑了一聲,隨即一邊抽涼氣一邊問道:“疼吧?”
沒人回答,余淵只是將林三酒拽著轉過了身。在二人面對了牆壁五六秒鍾之後,林三酒猛然覺得胃中一熱,就像是黑洞關上了,所有被饑餓逼得要瘋了似的痛苦,都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一把扔掉麵包,坐在原地喘了幾口氣,背對著那女孩抹乾淨臉上的淚水汗水,才慢慢地站起了身,轉過頭。
她現在才看清那個女孩的樣子——個頭很矮,其貌不揚,顴骨支棱著,腮有些塌陷,下頜方方的。雖然這樣講對救命恩人來說十分不厚道,但她還是忍不住生起了一個念頭:以這女孩的身手和戰力來看,放在十二界也許只能當個飯館跑堂的,與剛才那個男人的水平差不多少。
“謝謝你,”林三酒說話時,嗓音都嘶啞了。“你是……”
“誒呀,我這個人就是心腸軟,看不得別人受苦受難,要幫一把的,道義嘛。”那女孩抱起胳膊,說:“我就是這裡的遊戲創造人之一,他們叫我夜星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