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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余淵趕到的時候,林三酒正蹲在夕陽下一處屋頂上,像一隻貓頭鷹似的圓睜著雙眼、一動不動。以她的身高來說,難為她竟能把自己縮成這麽小的一團,以至於余淵在街上來回轉了兩圈,直到被一顆石子打中肩膀,這才發現了她。
“你在那上頭幹嘛?”他仰頭問道。這是一幢形狀細高的白磚屋,大概有三層高,每一層上只有一個巴掌大的褐色小木窗,叫人想象不出它到底是幹什麽用的。
“一邊等你一邊觀察啊,”林三酒說著,從屋頂上滑了下來。她落到地上的時候,從最底層的玻璃門裡忽然探出了一張臉,沉默地望著她;她從兜裡掏出兩個紅晶遞過去,那張臉又一言不發地消失在了門後。
“你這喬裝也太顯眼了。”她收起了錢袋,對余淵說道。
“這是唯一的辦法了——你在觀察什麽?”渾身都塗上了藍色油漆,用以掩蓋住紋身的青年有點兒茫然地問道:“你不是讓我來開你的飛機回去嗎?飛機呢?”
林三酒歎了一口氣。
那家“不擇手段地生存!”位於拐角後的那一條街上,正好處於白磚屋屋頂的視野范圍內;考慮到它主人的橫死,不得不說這塊招牌看上去很諷刺。她剛才在屋頂上監視了那家店好幾個鍾頭,但疑惑卻始終沒有減輕。
“在等你過來的這段時間裡,”在她簡單解釋了一遍之後,她有點兒煩惱地說道:“那個小男孩只出來過一次,還是因為和一個顧客試用某種伸縮雨傘。他似乎對我的去向一點兒也不關心,既沒有跟上我,也沒有出來打探過我的行蹤。”
“我明白了。”余淵皺起眉頭,思考起來。“也就是說,這件事有可能根本和你沒關系……碧落黃泉裡雖然有人想要你的命,卻沒有人會給你主動送東西,何況還是一架這麽昂貴的飛行器。我想或許只是那個店主惹上了什麽仇家,丟了性命,然後他的店就被人給佔去了。”
林三酒望了他幾秒,終於忍不住了:“對不起,你現在這張臉讓我很難嚴肅起來。”
“這是你的正事!”在層層藍漆之下,很難說余淵的面孔是不是又漲紅了:“你專心一點!”
“好,好。”
“那張進貨單上,”余淵瞥了她一眼,“有沒有飛行器到達的日期?”
“據我回憶,沒有。”
滿臉寶藍色的男人又一次皺起了眉頭:“那孩子的舉止正常嗎?”
林三酒不知道一個末日世界裡出生長大的孩子,正常來說應該是什麽樣的。
余淵歎了口氣:“那麽我們隻好回去看看了。”
正如他所說,末日世界裡每一天都有無數起廝殺爭鬥,這件事可能和她根本沒有關系,她只是一個恰好在這時買了東西的顧客。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最好能夠保持著這個身份不變……當林三酒彎下腰,從店主老頭兒搖搖晃晃的腳下鑽過去的時候,她告誡了自己一句。這一次,她認出了店主老頭兒懸掛在黑暗中的屍體。
將他懸屍在自己的商店裡,與那幾個他親手所殺的人吊在一起,無疑是一種對他的羞辱。不管是誰乾的,似乎都對店主老頭兒私怨很深。
“你怎麽才來?”在叮叮咚咚的音樂聲中,那男孩從遊戲機上抬起了頭。他打量藍汪汪的余淵兩眼,有點兒不滿地對她說道:“如果不是為了等你,我早就關店了。”
“那個,你常常在這裡看店嗎?”林三酒若無其事地問道。
“以後都是我在這了,”他扔下遊戲機,示意二人跟上他:“你要是想買別的什麽東西,盡管來找我。”
總是揮之不去那一股孩子想要偽裝老練時,那種用力過猛的味道。
“你沒有進化吧?”走進黑幽幽的窄道裡時,余淵刺探道:“你一個沒進化的孩子,看守著這麽一家店,你不擔心嗎?你父母呢?”
“我當然不擔心。”黑暗中,那男孩吸了一下鼻子,滿不在乎:“沒進化又怎麽樣,我家裡人厲害著呢,誰敢碰我一下,立刻就要倒霉。再說,我說不定隨時都會進化呢!”
或許那店主老頭兒就是這樣倒的霉。
幾人走進院子裡時,天色已經暗了。林三酒知道那架通體暗黑、螳螂一般的飛行器就停放在院子裡,但直到那男孩摸摸索索地點亮了燈光,光芒勾勒出了它的形狀,她才重新看見了它——在夜裡,這架飛行器幾乎完全是隱形的。
“小姐,”當余淵滿面驚羨地走近飛行器時,那男孩抹了一下鼻子——小孩子的鼻子似乎永遠都像一個關不緊的水龍頭。“不得不說,你買到的是一個好東西。”
如果你不咬我手的話,我會很高興地把它接過來……林三酒暗暗想道。
她抬起目光,正好看見余淵抬起一隻藍手,放在了機門上。她正要提醒他這架飛行器的門上沒有把手時,卻只見那一片黑色在他手下驀然輕輕滑開了,一點兒聲息也沒有。
“你應該給它取個好名字,”男孩還在咕噥著,“如果它是我的,我就叫它……叫它……”
趁他陷入了沉思的工夫,林三酒幾步走進了機門裡。這架飛行器內部空間不大,除了一名飛行員之外,只能勉強容納下三四個人。各種各樣的屏幕和儀器,密密麻麻地排列在這個金屬空間之內,其中十之八九她甚至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
“我連車都沒開過幾次,”她有點兒暈乎乎地說。
“這真是一個美人。”余淵用讚歎的語氣喃喃說道,手指輕輕撫過駕駛艙。說來也奇怪,被他碰過的地方,都像是注入了生命一般活了過來;各色指示燈接連亮起,艙內“啪”地一下充滿了燈光。“我可以教你駕駛它……不,應該稱作她,就像是稱呼一艘船那樣。”
“黑須子!”
突如其來的一聲叫,讓林三酒立即擰過了頭。那男孩探進來一張臉——看來“黑須子”就是他給這架飛行器起的名字了。他看著二人,一臉警惕:“你們別想就這樣飛走啊,余款還沒有結。”
二人交換了一個目光。如果他們只需付過錢就能離開,大概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他們與店主的仇恨與林三酒無關,她以後也不會再光顧這家店,與這男孩的父母產生任何瓜葛了。
“五千紅晶,”男孩張口道,“之前那個老頭兒說的不算數了。”
其實店主老頭兒之前要價更高。林三酒感覺自己像是個禿鷲,竟從一個人的死亡中撿了大便宜,有點兒緊張、又有點兒慚愧地迅速交接好了錢款,重新回到了飛行器中。
在夜裡飛回Exodus,誰也不會察覺這艘飛行器的。
當這個龐然大物緩緩吐出了她的第一聲引擎吐息時,林三酒緊緊地閉了閉眼睛。
座位上幾條交叉捆綁的安全帶,正牢牢地將她束縛在了冰涼的金屬牆上。一個雷達屏幕在不遠處亮了起來,幾條弧線彼此交錯掃過的區域,形成了一個圓球體。盡管一切看起來都很陌生,她還是忍不住一遍遍打量著它們,猜測著每一個儀器的功能。
“我剛才突然升起了一個念頭,”駕駛座裡的藍人說道,“要是那個想殺死你的人在你的飛行器裡放了一個爆炸裝置,起飛後十分鍾在半空中引爆,那可真是一個好點子。”
“導致我死掉的點子,我可不覺得它好。”林三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既然你都想到了……”
“放心吧,這艘飛行器裡沒有爆炸裝置,我檢查過了。”他伸出一隻藍手擺了擺,“相信我,我對器械構造非常精通……噢,除非我是那個人派來的敢死隊員,為了和你一起同歸於盡的。”
“在升空的時候,不要開這種玩笑!”林三酒一句話出了口,身體猛然被一股壓迫感牢牢地按在了牆上;她能感覺到飛行器傾斜過來,被引擎驟然推著脫離了地面,一頭扎進了夜空中。
沉悶的機械工作聲隆隆地在耳邊響了一會兒,余淵忽然高聲道:“你看!”
她一抬頭,只見前方駕駛艙的窗外正飛快地劃過去一絲一絲的雲煙;隨著他再次拉高飛行器,很快二人就衝破了雲層,衝向了頭上一片廣袤星空。璀璨銀河橫跨過深藍天幕,星星點點地閃爍著無數銀光,仿佛一場光澤閃耀的夢境。林三酒屏住呼吸,被星辰映亮了眼眸。
只是在飛行器回歸水平以後,星空也就從眼前消失了。靜謐深藍的幕布在駕駛艙前方無限地鋪展開,偶爾會劃過一片暗色的雲。導航系統中已經裝載了碧落黃泉的大陸地圖,四周的夜空中也沒有第二架飛行器了,他們不必繞路避開任何人的雷達,直直地朝大峽谷所在飛去——當然在地圖上,那兒是一條大河。
航程平穩了,林三酒重重地吐了一口氣,解開了安全帶。她暗自發誓一定要學會如何駕駛飛行器,還要給這美人一個名字……當然,黑須子是絕對不行的。她站了起來,在不大的機艙內左右看了一圈,對什麽都是一片興致盎然。
“黑寡婦怎麽樣?”即使是第一次上手,余淵駕駛它時依然毫無障礙,仿佛已經駕輕就熟了。他將速度設置在自動巡航上,也出了幾個主意:“或者刀鋒?”
林三酒很喜歡它, 以至於一時間覺得什麽名字都不如它好。這架暫時無名的飛行器速度倒是非常驚人,與老機長那一艘小飛機根本不能同日而語;二人感覺自己才不過聊了一會兒天,機艙內就忽然響起了提示,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飛至大峽谷周邊的領域了。
“從這兒開始,就要親手操作了。”余淵一邊說,一邊轉身示范給林三酒看。他推上去的滑鈕、調整的設置,她全都看不懂,但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飛行器緩緩按下了機頭,從高空中降了下去。雲層在眼前逐一飛散,漸漸露出了大地——一片草木皆無、沙塵翻滾的大地。
二人不由都是一愣,林三酒第一個反應了過來,渾身如墜冰窖。“往前飛!”她急急叫了一聲,嗓音隱隱有點兒發抖。“快!”
然而前方也是一片沙塵與裸石組成的土地。他們離大峽谷還有一段距離,但隱隱地,已經能看見地平線上那一道黑色的粗大裂縫了。
偽裝屏障不見了。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