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術奪了鄴城?”曹操站在朝歌城頭乍一聽探子傳來的消息,嘴角不由揚起了一絲嘲弄的笑意,“汝南袁氏還真會折騰。”
“袁氏廢長立幼,得今日之禍不足為奇。”說這話的乃是剛剛投效曹營的魏郡太守高蕃。身為袁氏的門生,高蕃一路目睹了袁氏老一輩袁紹、袁術的明爭暗鬥,小一輩袁譚、袁尚的兄弟反目。眼下在袁氏生死存亡之際,袁術更是上演了一出叔侄奪權的鬧劇。高蕃在慶幸自己及時脫離袁氏那幫蠢鈍之徒的同時,亦不由自主地有些擔心曹氏會否也走袁氏的老路。畢竟曹操子嗣眾多,誠然其嫡長子曹昂比其他子嗣年長十多歲,可誰又能保證十年二十年之後,曹操不改變主意。要知道袁譚與袁尚也相差十歲,袁紹不照樣廢長立幼為袁氏埋下了禍根。
曹操如何聽不出高蕃的弦外之音。事實上,自打袁紹故意外放長子袁譚之後,荀彧、荀攸、程昱等人都曾向他明裡暗裡進言嚴守嫡長子繼承家業的重要性。不過在曹操看來一乾謀臣的擔憂完全是多余的,且不論曹昂嫡長子的身份。光是他的才學品貌就已令曹操自豪非常。試問他曹孟得又怎會像袁本初那般膚淺,以貌取人廢長立幼。當然為了安撫手下文武,曹操還是決定做出一些實質的安排,來彰顯他對曹昂的重視。
“袁術見利忘義,以奸計盜取鄴城,必不得城中民心。袁尚又新敗,於情於理亦不會響應袁術。如此一來鄴城幾成孤城。”曹操當著一乾文武的面,先是拈著胡須分析了一蕃戰局,繼而躊躇滿志地轉過身向荀攸下令道,“公達,替孤擬書,招子修來冀州隨孤攻打鄴城。”
“喏。”荀攸二話不說欣然領命。在他身旁的其他曹軍文武亦紛紛流露出了欣喜之色。眾人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反應,一來是為即將攻打鄴城而眾志成城,二來也是在替曹昂高興。正如曹操所言。現在的鄴城內憂外患並存,袁術又志大才疏,曹軍攻取鄴城簡直就如探囊取物。曹操這時候招曹昂來冀州一同參與攻打鄴城,擺明了就是要讓曹昂撈功績鍍金。如此一來,眾人自然也就不用再擔心曹氏繼承人問題了。
且就在曹操下達命令的同時。於禁信步上樓替眾人帶來了關中的軍情。卻見他手捧戰報向曹操報告道,“稟主公,鍾繇與馬騰之子馬超於平陽城外大破郭援部。馬騰部將龐德陣斬郭援,南匈奴單於呼廚泉投降。”
耳聽氣勢洶洶的郭援被陣斬,城頭上頓時就響起了一片歡呼之聲。曹操一面接過於禁手中的戰報,一面回頭朝夏侯淵哈哈大笑道,“妙才,孤沒說錯吧。鍾繇實乃平定關中之最佳人選。”
相比於禁的報告,戰報上的記述更為詳細。原來鍾繇在與馬騰聯手之後。便在平陽關外的一條大河前同郭援擺開陣勢。郭援為人孤傲,完全不把曹、馬聯軍放在眼裡,直接率部渡河進攻。早已等候多時的鍾繇乘郭援渡河渡到一半時,馬超一起率軍奮擊,大破郭援。這一戰曹馬聯軍斬殺袁軍一萬余人,據幸存的戰俘說法郭援死於亂軍之中。可鍾繇派人找了半天都沒找著外甥的屍首。直到馬騰的部下校尉、南安人龐德從裝弓箭的袋子裡取出一個人頭,鍾繇見到後才放聲大哭。原來那正是郭援的人頭。龐德沒想到郭援竟是鍾繇的外甥慌忙致歉。鍾繇大度地說:“援雖我甥,乃國賊也。卿何須致歉!”
曹操看到鍾繇為郭援收屍這一段,感慨之余,忍不住由衷讚歎道,“鍾元常如此公私分明,真乃國之棟梁。”
一旁的夏侯淵亦跟著心悅誠服地點頭道,“是啊,淵之前誤會鍾府君也。”
荀攸並不知曉夏侯淵之前誤會了鍾繇什麽,但顯然平陽大捷將進一步打擊袁軍的士氣,並為曹軍造勢。於是他趕緊向曹操進言道。“主公,事不遲疑,吾等可攜平陽大捷之勢追擊袁尚,一舉將其誅滅。”
然而曹操似乎對追擊袁尚並不熱衷,卻見他微微擺手道,“袁尚新敗元氣大傷,又有袁術在旁掣肘,眼下已不足為慮。倒是蔡安貞那裡可有消息?”
荀攸見曹操問起了蔡吉,便從袖中取出一卷戰報,恭敬地向其作答道。“回主公,據探子來報,蔡安貞已於兩日前拿下黎陽,但未能捉住袁譚與郭圖。”
“袁譚、袁尚倆兄弟挺能跑。”曹操扯了扯嘴角,旋即又不無感歎地說道,“蔡安貞這仗倒是打得順風順水。”
“主公可需製衡一下?”荀攸湊上前問道。齊軍眼下的攻勢明顯快於曹軍,照這趨勢下去曹操能否拿下半個冀州都成問題。也難怪荀攸會想暗中給蔡吉使點絆子。
“不必。”曹操抬手一擺否決了荀攸的提議,繼而眯起一雙丹鳳眼說道,“袁譚逃出黎陽後,必會北上投靠袁熙。孤聽聞蔡安貞在幽州也有些勢力,且就讓其與袁氏兄弟鬥上一鬥。”
經過這段日子的探查,曹操已然看出蔡吉志在拿下幽州,並且已為攻略幽州布局多年。相比之下,曹操這邊不僅準備不足,且實力也不濟。與其勉強染指幽州與蔡吉反目,還不如乾脆就將幽州丟給蔡吉和袁氏兄弟爭奪。而自己則可乘機從關中北上並州。至於並州牧高乾,曹操則完全不將其放在眼裡。在他看來高乾要是有膽有識,早該在郭援攻略關中之時,南下冀州支援袁尚。而不是在洛水觀望,以至於坐失戰機。而一旦自己拿下並州也就阻斷了蔡吉西進的道路,使其無法進入富庶的關中。
荀攸耳聽曹操大有坐山觀虎鬥的意思,不禁順勢探問道,“那可需鍾繇部北上上郡?”
曹操見荀攸一下子就揣摩中了自己的心意,當即微笑著頷首道,“傳令下去,命鍾繇暫領上郡,待孤攻下鄴城之後,再與其會師北上。”
這一邊曹操正雄心勃勃地準備舉兵圍攻鄴城,那一頭蔡吉卻在黎陽城內的府衙之中,潛心抄寫司馬相如的《長門賦》。漢朝人入學一般都從《急就篇》之類的啟蒙讀物開始掃盲識字。在積累了一定的詞匯之後開始學習詩、賦,再來才是入手學《論語》等經典。蔡吉的水準說高念過些許《論語》,說低僅讀完《詩經》,賦都沒怎麽接觸過。可恰恰賦是漢代最流行的文體,蔡吉就算不會寫。至少也得將漢賦四大家的作品給背熟了。
像是蔡吉這會兒抄的這篇《長門賦》就是兩漢騷體賦中最具情境的一篇。寫漢武帝時陳皇后被廢,幽居長門宮,苦悶抑鬱,憂鬱淒傷的情景。司馬相如作為男人能將女子幽怨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實屬不易。可蔡吉終究是不適應賦的篇幅冗長、辭藻堆砌,所以她抄賦倒是以練筆的意義居多。
從一開始的不習慣用毛筆寫繁體,到現在已能寫出中規中矩的漢隸,蔡吉前後花費了六年的時間來練字。當然這並不說她在六年中像書法家一樣潛心練字。事實上蔡吉大多數的練字時間都是硬擠出來的。例如臨睡前,例如像現在這樣空閑的時間。所以蔡吉的字雖算不上醜陋不堪,但依這個時代文人的標準來說。還是登不上大雅之堂。
一陣微風掠過窗外的池塘,帶起了滿池蓮葉沙沙作響。蔡吉擱下手中的毛筆,透過窗格遠眺,只見池中荷花早已開得爛漫,陣陣荷香乘著清風撲面而來,令人不禁為之心曠神怡。此刻蔡吉所處的這間屋舍充滿了小女兒情懷,粉白的牆壁上掛著數副花鳥畫兒,秀床上罩著粉色的輕紗。房間一角的檀木架子上擱著一隻碩大的瓷盆。幾條色彩斑斕的魚兒正在盆中悠閑地遊來遊去。但這一切並非蔡吉特意為之,只因房間的主人本是袁譚的女兒。
話說那日袁譚與郭圖假扮百姓混出了黎陽城,卻將妻女留在了城中。袁譚的妻子看上去三十歲不到的樣子,他女兒亦只有十二、三歲。面對衝進府邸的兵卒,兩個平日裡養尊處優的女子嚇得隻知抱頭痛哭。直到蔡吉安撫了幾句,兩人才稍稍平複了情緒。說實話,蔡吉對漢朝男子動不動就丟老婆的行為早已見怪不怪。劉備是如此,孔融是如此,管統是如此。袁譚亦是如此。據說曹操在行刺董卓不成功後,也曾把老婆兒子丟在洛陽,自個兒拍拍屁股跑路。
蔡吉雖對這種行為極為不齒,卻也無可奈何。畢竟風俗如此,就算她出面斥責,那些男人碰到危險時,依舊會該丟老婆的丟老婆,該逃命的逃命。蔡吉唯一能做的就是收留被丟下的婦孺家眷。像孔融那樣跑去許都當官並安定下來的,就將他的妻兒還回去。像管統那樣常年不歸的,就替他照顧妻兒。
至於這一次的袁譚妻女則被蔡吉派專人護送回龍*給袁術的妻子馮夫人照顧。馮夫人現下帶著兒子袁耀和尚還年幼的女兒隱居龍口。就蔡吉同他們的接觸。以及史書的記載來看,馮夫人是個深明大義的女子。而袁耀則和他那個不靠譜的父親袁術完全不同。袁耀不僅為人謙遜,且博學多才,堪稱謙謙君子。因此蔡吉相信袁譚的妻女在馮夫人那裡定能得到很好的照顧。
蔡吉對敵手家眷的寬容態度,儼然已經為她博得了“為人寬厚”的美名。不過這樣一來,倒是讓不少對手毫無壓力地將妻兒丟給蔡吉處理。就在蔡吉考慮是否要將曹司空的名言“汝妻子吾養之,汝勿慮也”借來當招牌之時,曹丕端著一碗冰鎮蓮子湯走了進來。
眼見曹丕低眉順眼地奉上蓮子湯,蔡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又不是在軍中,這等小事子桓何須親自動手。”
“剛才路過遇見侍女送湯,丕便順手端了過來。”曹丕低頭作答道。
蔡吉看著面前的少年睜眼睛說瞎話,只是笑了笑接過小碗,並未點破。冰鎮的蓮子湯,清香爽口,甜而不膩,正是消暑佳品。想到小小的黎陽城竟有冰窟還存有冰塊,蔡吉就不得不怎舌於袁家的奢侈。要知道蔡吉也算得上是個有錢的諸侯了,可龍口齊侯府尚沒有冰窖儲存冰塊。更不用說是吃刨冰這種事。
蔡吉一邊喝著蓮子湯一邊撇了一眼垂手而立的曹丕,突然開口道,“孤近日要回一次東萊。子桓隨孤回去後,就留在龍口吧。”
曹丕耳聽蔡吉要讓他待在龍口,心頭不由地一陣興奮。可他轉念一想,蔡吉將自己拴在身邊好幾個月,擺明了就是要看住自己,又怎會輕易讓自己遠離她的視線。該不會是在試探吾吧。曹丕在心中如此腹誹著。雖然蔡吉之前已經許諾不會因曹蔡反目而拿他曹丕祭旗。可曹丕依舊不敢在蔡吉面前有任何的懈怠。畢竟對方只是說不拿他祭旗,可沒說一定不取他性命。曹丕十分清楚自己的生死完全掌控在蔡吉的手中。於是在權衡了一下利弊之後,曹丕當即表態道,“丕願侍奉齊侯左右。”
還是說謊。蔡吉眼皮都沒抬一下,僅從曹丕的口吻中便已聽出他的口是心非。經過這段時日的接觸,蔡吉已然熟悉了面前少年的言行舉止,並能從他一些細小的動作中判斷出一些話語的真假。就蔡吉本人看來說謊本沒什麽大不了,但她不能讓曹丕以為自己很好騙。所以蔡吉決定給對方一點小小的警告。只見她擱下小碗,取了帕子,一邊擦著手,一邊淡然地說道,“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何必對孤曲意奉承。”
曹丕見自己的心思被蔡吉點穿, 當即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道,“齊侯恕罪。”
“那子桓是想留在孤身邊?還是想待在龍口?”蔡吉俯身托起少年的下巴再次問道。
迎著少女深邃的雙眸,曹丕咬了咬牙,一口咬定道,“侍奉齊侯左右。”
啪地一下,蔡吉抽回了手,繼而站起身,漠然地掃了曹丕一眼道,“孤會為汝挑選幾個夫子。如此這般就算待在孤身邊,也不會誤了子桓的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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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皮:~~~~(>_
小蔡:說謊滴孩子還是拴在身邊滴好~~~
草皮:那實話實說,丕想回家。
小蔡:想都不要想!
草皮:~~~~(>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