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環抱,不凍不淤,此地真乃北地良港!” 迎著習習海風,甄堯佇立於龍口港碼頭之上,環視著周邊得天獨厚的地勢,不禁點頭評價。而在他身後的林飛同樣背手而立,高聲大讚。
“北接三韓,南抵吳越,此港實乃南北海路之要道。”
對於甄堯與林飛兩人的誇讚,蔡吉顯得頗為平靜。畢竟龍口港在後世本就是中國最大的對非出口貿易口岸,其身為良港的事實不容否定。因此這會兒的蔡吉也沒再多向甄堯等人多囉嗦龍口港的好處,而是直接抬手指著尚且一片荒蕪的海灣問道,“貨已交驗,不知諸君意下如何?”
“好貨!”在場三人異口同聲點頭應道。
既然貨已驗證,那接下來的談判便進入了實質商討階段。卻見三人之中勢力最強,對海運最為精通的甄堯率先開口問道,“蔡府君,不知吾等需出資多少才能得此良港?”
“不瞞諸君,本府打算日後在龍口商港設五個碼頭。諸君可出資得其中一個碼頭的屬權,即此碼頭隻運諸君的貨物。”蔡吉伸出五根手指衝著眾人晃了晃道,“至於價格如何,就看諸君想買此屬權多少年了。”
“按年賣?”甄堯皺了皺眉道。
“善,就是按年賣。畢竟如今天下大亂,戰火不斷,誰都說不準,往後會如何,不是嗎?”蔡吉悠然一笑反問道。
甄堯聽蔡吉如此一解釋,心想確實是那麽一回事。他和王翰之所以會大老遠地跑來東萊配一個十四歲的童子在這兒吹海風,就是想要趁亂世大賺一票。有道是富貴險中求,既然是要在亂世求富貴,那自然是要承擔風險的。正如蔡吉所言誰都不知未來會發生什麽。因此一年一約之舉,在這會兒的甄堯看來也算可以接受之事。於是他當即朗聲一笑拍板道,“行,就按年買。不過其余碼頭府君留作何用?”
“其余碼頭當然也是用來運貨的。當然若是甄郎君有意買下其他碼頭資貨壟斷權的話。也可指定其余碼頭不得販運某種貨物。不過,本府在此事先言明,鹽、鐵、糧三樣不得壟斷。”蔡吉鄭重其事地宣布道。
“必求壟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網市利。”甄堯輕聲沉吟孟子之言後,繼而回頭衝著蔡吉豎起大拇指道,“好個壟斷權!談談價錢吧。”
然而這會兒的蔡吉微笑著搖頭道,“本府不懂商賈之道。此事還是由段曹掾稍後同汝等詳談吧。”
段融一聽蔡吉將價格的商議一事交給自己來負責,連忙受寵若驚地上前躬身領命道:“喏。”
甄堯見此情形,心想這小蔡府君還真是有意思,都能想出將碼頭按年賣以及資貨壟斷權來,竟然還自稱不懂商賈之道。倘若她這都算不懂商道,那滿天下就沒幾個商賈了。不過對方既然如此安排了,客隨主便,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卻聽甄堯順勢向蔡吉打趣道:“府君言之有理,買賣碼頭乃是小利。日後商港建成,征收稅賦才是重頭戲。”
哪知蔡吉聽罷甄堯所言,連連搖頭道,“非也,非也,龍口商港,除鹽、鐵、糧之外,其余資貨過港一律不收稅。”
“不收稅!”
蔡吉此話一出立即就引來了眾人一陣愕然驚呼。站在她身旁的太史慈更是急得連忙上前勸阻道,“府君三思!”
眼瞅著眾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蔡吉倒是神定氣閑地抽出腰間的折扇指著面前的那片大海,傲然道:“故日後龍口將成為一個中立港。
無論來自何地的商船皆可來此停泊經商。天下商賈皆雲集於此,區區稅金又何足掛齒。” 蔡吉本想沿襲後世的叫法稱龍口商港為自由港。但經過一番思慮之後,她最終還是決定以“中立”這個更能為東漢人所理解的詞來形容未來的龍口商港。
果不其然,蔡吉的話音剛落,身為孝廉的甄堯便順勢引用了《禮記·中庸》裡的典故點頭,“中立而不倚。妙哉,妙哉。”
一旁來自並州的王翰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新奇的言論。要知道在他的映像當中歷來官府似乎除了收稅之外就沒別的本事了。特別是並州等地邊地的官府那更是雁過拔毛,恨不得在境內每一寸土地上都設滿管卡,直將往來的商賈敲骨吸髓搜刮個乾淨。如今卻碰上了一個號稱不收稅的府君,這還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至於鹽、鐵、糧三樣不免稅,王翰倒並不覺得意外。再怎麽說眼下也是亂世,不少州府甚至都已經將鹽、鐵、糧收歸官賣,東萊郡抽個重稅那也是天經地義之事。最為重要的是按照蔡吉的說法,王翰所販賣的馬匹也在免稅的范圍之內。於是乎,在驚喜之余,王翰連忙向蔡吉求證道,“而今竟還有不收稅的衙門。小蔡府君,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吾日後來東萊販馬,汝可不能抽稅啊。”
“一言九鼎!”蔡吉斬釘截鐵地答應道。
太史慈眼見蔡吉還真將免稅一事當真了,連忙向一旁的段融打眼色,希望他能一起出面說服府君收回成命。然而這會兒的段融卻正若有所地低著頭似乎在想些什麽重要的事情。事實上,不僅是段融。就在王翰為日後販馬不用繳稅而暗自竊喜之時,甄堯同樣也在低頭思慮。而號稱看熱鬧的林飛則雙手抱臂站在一旁定定地打量著蔡吉,似乎是想從蔡吉身上看出什麽門道來。
如此詭異的氣氛,最終還是被甄堯給打破了。只見他猛地一抬起頭,伸手指著蔡吉身後的一片荒地,開口道,“蔡府君,甄某想買那塊荒地。不知是何價錢?”
蔡吉見甄堯一開口就有意收購港口附近的荒地,不禁在心中暗讚這甄家三少爺確實有兩把刷子,一眼就看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沒錯,自由港之所以能興旺,其關鍵在於通過來帶動港口周邊地區的第三產業,而非直接靠抽商品稅來積聚財富。甄堯看中的那塊荒地位置毗鄰日後的商港,無論是建倉庫也好,修客棧飯館也罷,皆可在日後大賺一筆。
事實上不僅是甄堯,段融也從蔡吉那句“天下商賈皆雲集於此,區區稅金又何足掛齒”中聽出了弦外之音。因此還未等蔡吉開口,段融已忙不迭地脫口而出道,“府君,吾也想要那塊地。”
蔡吉見甄堯與段融皆已轉過了彎,當下也不再買關子,直接衝眾人拱手道,“諸君見諒,東萊地貧人稀,就靠著這幾畝薄田糊口,故這地隻租不賣。事實上,本府還打算著人在此修幾間倉庫,開幾間客棧酒肆,用以方便往來商賈。若是諸君也有意經營此道,可出錢修屋建樓,然生意贏利得與郡府五五對分。”
正所謂外行看熱鬧,行家看門道。甄堯聽蔡吉這麽一說,便知自己的意圖被對方看穿了。話說蔡吉所提五五對分的比例還是頗為黑心的。要知道東萊郡府只是出塊地而已,其余都得由甄堯等人自己出資建設。不過面對如此穩賺不賠的買賣甄堯最終還是選擇了與蔡吉合作。只見這會兒的他一個抱拳衝著蔡吉心悅誠服地躬身行禮道,“蔡府君真乃管子再世,甄某拜服。”
“甄郎君言重了。本府隻想與諸君雙贏。可沒有與誰一爭高低的意思。”蔡吉擺手道。
“雙贏?”甄堯微微一怔道。
“對,就是雙贏。”蔡吉說罷與甄堯等人心領神會地相視一笑。頓時一乾人等爽朗的笑聲回蕩在了渤海之濱。
蔡吉雖聲稱與甄堯等人達成了雙贏,可在旁看罷整個經過的太史慈卻並不這麽想。在他看來官府征稅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就算是要減稅免稅也該先減免農民的稅賦才對。怎能這邊還抽著農民的稅,那邊卻免去商賈的稅。
這不,就在段融送那三位財神離開水寨之後,太史慈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不解與擔憂,一進大帳便毫不客氣地向蔡吉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憂慮。
“府君,汝真要免稅?此事若是傳出去,恐怕難以服眾啊!”
“子義兄何出此言?”蔡吉停下腳步回過頭不解的問道。
“府君難道不知曉商賈乃不事生產之人。如今郡府一面抽著務農務工者的稅,一面卻又減免了這等不事生產之人的稅賦。百姓若是知曉此事,豈能不怪府君執政不公。”太史慈緊鎖著眉頭進言道。
“還有這等事!”蔡吉聽罷此言當即愕然地愣在了當場。
話說,太史慈的這番理由乍一聽起來頗為愚昧。可蔡吉仔細想來,恰恰這等愚昧理論在歷史上各個階段都有其滋生的市場。而且不論民族,不論學歷,不論年代。哪怕嚴謹、冷靜如德國人還不是照樣爆發排猶運動。由此可見人類在仇富心理的作祟下,往往會失去理智,變得偏激愚昧。
然而蔡吉終究不會因百姓的仇富心理而放棄自己苦心經營的計劃。但對於老百姓的想法,她也不得不甚重考慮。好在蔡吉還是比這個時代的人多出了一千八百多年的見識。太史慈的進言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後世兩個礦主的典故。
話說,有兩個人同時包下了一座金礦,各自10個礦工。第一個礦主月底一共賺了100塊錢。可他給礦工每人發了1塊錢的薪水,這一塊錢剛夠礦工們維系基本的生活。礦工們就靠這座金礦生活呢,所以也是敢怒不敢言。礦工的孩子們長大了由於找不到事情做也是如他們一般混著日子。在這個礦區的人們普遍沒有信仰,沒有理想,沒有追求,每天為了生計過著如奴隸一般的日子。終於有一天因為通貨膨脹、自然災害等原因礦工們連基本的生活都維系不了,實在忍無可忍,起身反抗炸了金礦殺了礦主,遠走他鄉。第二個礦主月底同樣賺了100塊錢。但他給礦工每人發5塊錢薪水。工人們拿到5塊錢,1塊錢就夠生活了,留一塊孩子上學用,留一塊養老錢,再留一塊看病用吧,還有一塊可供支配呢。所以礦工們用這一塊錢喝點小酒、買點衣服等等。於是第二個礦主又用剩下的50塊投資造賣場、造娛樂設施。久而久之這個礦區衍生出更多的行業,礦工的小孩們長大也不用去金礦工作了,很多新的崗位等著他們。整個礦區出現特別繁榮的景象,第二個礦主創造了一個城市。
而蔡吉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學第二個礦主,分出點利潤給東萊百姓, 來帶動整個東萊地區的繁榮,安撫百姓們的情緒。於是這會兒的她在低頭思慮了半晌之後,最終肅然地點頭道,“子義兄言之有理。本府確實忽略了百姓所想。然免稅一事勢在必行。不若吾等就以龍口商港的名義每年捐一筆善款來給東萊百姓興修水利如何?就告訴百姓這是商人們出的錢,郡府因此免了商賈們的稅。”
太史慈見蔡吉哪怕是“貼錢”也要免稅,不由無奈的苦笑道:“府君為何一定要免稅?郡府多點收入有何不好?”
蔡吉知道這會兒自己就算將那兩個礦主的典故同太史慈說一遍也不見得能讓對方理解。畢竟在東漢並沒有相似的實例為參照。於是蔡吉便從軍事的角度向太史慈解釋道,“子義兄有所不知。本府之所以堅持要免稅,是為了廣招商賈來東萊經商。以今日段融帶來的馬商王翰為例。他若想從海路將馬販賣到吳越,就勢必先要將馬匹運來東萊。若此時郡府恰巧需要戰馬,豈不是可以直接向王翰買馬,而不用大老遠的跑去並州。不僅是馬匹,日後糧食、銅鐵、布匹等等資貨均會被商賈從各地源源不斷地運來東萊。並且由於貨源充足,東萊的物價勢必隨之降低。如此這般,郡府非但能用比周邊州郡更為低廉的價格收購戰備,而且還能省下一筆運費。子義兄,汝算算如此一進一出,本府免點稅金值不值?。”
“值,太值了!”太史慈聽罷蔡吉如此這般深入淺出的講解,恍然大悟之余,當即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抱拳道,“慈今日算是徹底服了!甄郎君說得沒錯,府君,汝實乃女中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