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身為主帥的曹仁端坐帳內與戲志才一同閱覽一份竹簡。過了半晌之後卻見他猛地將那竹簡朝地上一丟道:“哼,什麽中山靖王之後。不過是個織席販履之徒竟也敢同我主公作對!” “劉備出身低微,無依無靠,唯有一個國姓可堪利用。畢竟這世上多得是隻重門第的膚淺之徒。皇族之後這杆大旗還是能為他拉到不少人馬的。而此次劉備應陶謙之邀援助徐州在為他博取美名的同時,亦是他擴充實力的大好時機。”戲志才俯身拾起竹簡略帶落寞地笑道。同為寒門出身的他十分清楚在大漢“門第”對一個人有多重要。特別是在黃巾賊作亂之前一個人若是沒有良好的出身或是貴人舉薦,哪怕那人有蕭何之智韓信之勇亦不會為朝廷所用。哪怕是在現如今這樣的亂世曹操這般不重門第只看才華的諸侯亦是少之又少。也正因為如此戲志才才會奉獻出自己的一腔謀略來輔佐曹操用以報答他的知遇之恩。
曹仁出身世家自然不會像戲志才那般對劉備的出身有所感懷。卻見他不以為然地冷哼道:“不過是些烏合之眾。想那陶謙號稱的數萬精兵還不是在彭城被主公一擊即潰。”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陶謙麾下唯臧霸有將才。彭城之戰陶謙未啟用臧霸,而陶謙本人亦不懂領兵之道,這才有此大敗。然劉備不同於陶謙。其與其義兄弟關羽、張飛皆是當世豪傑。且劉備正值壯年空懷一腔銳志卻無半點根基。這種一心想要搏家業的人可比陶謙那等滿腦隻想自保的老狐狸更難對付。”戲志才毫不忌諱地品評道。而這種實話實說的作風也是曹軍一貫的風格。
這不曹仁在聽完戲志才誇獎劉關張三人的一席話之後並沒有責怪他長他人志氣。相反曹仁在權衡了陶謙、劉備以及己方三方軍力之後皺眉道:“就算劉備真有才乾。憑他剛到徐州一時半會兒也集結不起大批人馬反攻。荀司馬急著讓主公退兵,豈不是示弱於那劉備?”
曹仁所說的荀司馬指的是曹操麾下的首席謀士荀。此人乃東漢名士荀淑之孫,字文若,潁川潁陰人。因少有才名,南陽名士何J見過之後,大為驚異,稱其為王佐之才。起初荀與其弟荀諶一同投於袁紹麾下。可不久荀便覺得袁紹“終不能成大事”。於是在初平二年,荀離開袁紹轉投曹操。曹操見荀來投,大悅,稱其為“吾之子房也”,並拜荀為司馬。而荀亦沒有辜負曹操的期待。他不僅為曹操出謀劃策,還先後引薦了鍾繇、戲志才等謀士投曹。
戲志才既然是荀引薦的那對他的想法還是比較了解的。卻見這會兒的戲志才灑然一笑道:“荀司馬的脾性你還不了解。怕是春耕將至他現在正一心想著如何調兵回兗州屯田收麥子吧。”
原來自靈帝年間起中原各地連年災荒。張角等人見機趁勢煽動百姓造反。然而黃巾之亂最終並沒推翻東漢朝廷也沒有製止災荒的持續,相反卻點燃了連綿不斷地戰火。無數青壯被卷入戰爭,無數良田毀於人禍與天災。但是就算是打仗也是需要糧草補給的。就算是去搶那前提也要先有人去種才行。於是在既要保證兵源充足又要保證糧草供給的前提下便有了屯田這一折中的辦法。而在這個時代第一個使用軍隊屯田的諸侯正是曹操目前所征討的陶謙。
因此曹仁一聽屯田二字當即苦笑道:“屯田是個好法子。隻是莫要像陶謙的兵那樣種地種到仗都不會打才好。”
“地裡的莊家又不會自個兒蹦出來,
總得有人去種吧。畢竟今年咱可不能再像去年冬天那樣劫掠徐州以戰養戰了。這麽做可是在將主公放在火上烤啊。”戲志才有些黯然地唏噓道。 曹仁聽罷伸手拍了拍戲志才的肩膀安慰道:“以戰養戰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加之新投的青州兵桀驁難訓,不給他們點甜頭他們又怎肯死心塌地地跟著主公。這點主公與諸君都心知肚明。軍師就不必再為徐州的事太過介懷。”
原來當初在得知曹嵩被劫殺的消息後,頭一個向曹操進言借報父仇之名洗掠徐州的正是戲志才。雖然曹操最後確實在徐州取得了大勝,但同時也中原留下了不小的罵名。加之曹操又因前九江太守邊讓為陶謙抱不平一事而滅其一族。這更是令曹操在士林的風評急轉直下儼然有與董卓相看齊的架勢。作為曹操的幕僚戲志才當然不願意看著自己的主公成為眾矢之的。然而有的時候人窮志短這句話同樣也適用於一方勢力。曹操雖出身名門卻不似袁紹那般擁有四世三公的厚實家底。僅憑曹氏一族的財力難以維持其與日俱增的軍力。此外正如曹仁所言,曹操將黃巾賊整編為青州兵遠沒有外界看傳言地那麽順利。歷經數年的動亂這些黃金賊早已喪失了最初濟世救人的信念而是徹底淪為了燒殺擄掠的流寇。因此曹操一方面在消化整編這些黃巾賊的同時,另一方面也需要為其提供充足的糧草以保證這些黃巾賊不會複叛或倒戈到其他派系。說一千道一萬總之錢、糧成了製約曹操發展的瓶頸。而這兩樣東西徐州都有並且很豐富。事實上曹操和他的手下都明白曹嵩的死與陶謙沒有半點關系。可有道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曹操需要徐州的錢糧所以陶謙必須為曹嵩的死負責,所以徐州的城池無論投降與否都必須被屠戮。
真相往往很簡單也很殘酷。戲志才知道事情既走到這一步便已無回頭路,當務之急還是得為主公謀取更多的錢糧才是首要正事。想到這裡戲志才話鋒一轉道:“大帥我們明天還得攻城。”
“可主公要我等盡快回兗州。況且黃縣城高牆厚想要將其攻克恐需花些時日。”曹仁皺眉道。
“無須多費時日,隻攻一日便可。”戲志才擺了擺手道。
“隻攻一日?這怎可能打下黃縣。”曹仁不解地問道。
“一日當然打不下黃縣。所以在先頭攻城人馬受挫之後,我軍主軍便再佯裝退卻引黃縣守軍出城一戰。”戲志才說著做了個殺回馬槍的手勢。
曹仁聽罷低頭想了想後又問道:“倘若黃縣守軍不上鉤呢?”
“不上勾的話。我等就隻好真撤了。”戲志才一攤手苦笑道。
“明白了。明日就讓新近來投的那夥山賊打頭陣。”曹仁一拍大腿決定道。
戲志才知道自己與曹仁在三言兩語間便犧牲了數百人的性命。這些人本是抱著求生之心來投靠曹軍的,此刻卻成為了他們詐取黃縣的誘餌。不過這就是亂世,這就是戰爭。在戲志才看來唯有存活下來的人才有本錢在戰場外奢談道德與仁義;唯有壯大起來勢力才有機會向那些在暗地裡下套的陰謀家進行報復。所以在場曠日持久地無義之戰中主公曹操必須得笑到最後,為此戲志才不惜獻上自己的人頭。
正當戲志才在大帳中暗自發誓要輔佐曹操取得最後的勝利之時,他心中的陰謀家們也正在千裡之外觀察著徐州戰場上的風雲變化。這其中就包括了身為徐州之戰始作俑者之一的泰山郡太守應劭。
應劭,字仲遠,汝南郡南頓縣人。少年時專心好學,博覽多聞。靈帝時被舉為孝廉。中平六年任泰山郡太守。或許是受三國演義的影響後人在談到曹操討伐陶謙時總是唏噓陶謙本意討好曹操最終卻引火燒身。但很少有人注意到其實最初寫信邀請曹嵩避難的不是陶謙而是這位泰山郡守應劭。依照曹操報復陶謙的邏輯應劭邀請其父曹嵩避難卻不派兵馬保護理應為曹家父子的死負責。但現實卻是應劭在得知曹嵩的死訊後第一時間便辭官掛印溜到鄴城投靠了袁紹。此時的他非但沒有受到任何戰火的波及,甚至還能在鄴城的宅邸裡一邊喝著美酒一邊對徐州之戰指手劃腳。
“世人皆當陶謙是謙謙君子。哼,試問這天下間有君子會做出聯手賊寇侵擾鄰郡的事嗎?說什麽那都是妖道闕宣惹的禍。哈,就憑那麽個雜毛若無他陶謙在背後支持如何能糾集起數千人馬侵我泰山郡。倘若真是闕宣一個人主意,那他陶謙在誅殺闕宣之後為何不將賊寇所佔的郡縣歸還於我。反而將其親信麋竺辟為泰山郡別駕從事。你說他陶謙徐州的州牧如何有權任命青州泰山郡的別駕從事。還真當我應邵是傻子不成。”許是酒喝多了,應劭抽著通紅的酒糟鼻話也隨之多了起來。卻見他端著酒盞湊到一旁端坐著的中年文士耳邊低聲說道:“仲治,陶謙那老匹夫的髒事還不止這些。那個殺廣陵郡太守趙昱的妖僧笮融說起來也是陶謙的心腹。陶謙原本將笮融任命為下邳郡宰相督管廣陵、下邳、彭城運糧,就是想讓這妖僧借機吞沒這四郡糧食為其招兵買馬。哼,說什麽抑道揚佛,說什麽造大浮屠寺九鏡塔。不過是打著信佛的旗號行那妖道張角之事。隻是陶謙萬萬沒想到笮融會在徐州危難之際帶著一乾信眾棄他而去。這還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不是老夫在這兒誅心。僅憑陶謙以信佛免役作號召招納人戶五千這事就可以說他有不臣之舉。”
被應劭叫做仲治的中年文士乃是袁紹手下的謀士辛評。此人原是韓馥部下,韓馥逃亡後轉而輔佐袁紹。這會兒的辛評眼見應劭說著說著竟扯到了不臣之舉上,不禁大駭連忙勸說道:“應老,您喝多了,喝多了。”
應劭終究還算沒有醉得太厲害。聽辛評這麽一說他立即聯想到袁紹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比之陶謙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於是他當即哈哈一笑揮舞手臂遮掩道:“哈哈,老夫沒醉,沒醉。老夫這是高興,高興啊。話說這次幸得沮監軍出謀指點,以曹嵩家產為餌引那張]劫殺曹氏一門。繼而挑得曹操東征陶謙。而今曹陶大戰不僅削弱了陶謙的實力使其無法再窺青州,又壞了曹操的名聲使得兗青二州部分世族不再支持於他。而現如今陶謙又將一直在平原掣肘袁公的劉備請去了徐州救援。使得袁公可以專心對付公孫瓚那廝。此實乃一石三鳥之妙計也。”
應劭所稱的沮從事正是袁紹眼下最為重要的謀士沮授。沮授,字公與,同辛評一樣原為韓馥謀士。在袁紹佔領冀州全境後,沮授向其進言道:“將軍弱冠登朝,則播名海內;值廢立之際,則忠義奮發;單騎出奔,則董卓懷怖;濟河而北,則渤海稽首。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眾,威震河朔,名重天下。雖黃巾猾亂,黑山跋扈,舉軍東向,則青州可定;還討黑山,則張燕可滅;回眾北首,則公孫必喪;震脅戎狄,則匈奴必從。橫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擁百萬之眾,迎大駕於西京,複宗廟於洛邑,號令天下,以討未複,以此爭鋒,誰能敵之?比及數年, 此功不難。”袁紹聽後大為歡喜,遂將沮授的進言定為袁軍的戰略方針。並表授其為監軍,奮武將軍。
可此刻的沮授面對吹捧卻並未喜形於色,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坐在對面的年輕人道,“應老過獎了。若非佐治那句‘曹嵩貪財吝嗇恐為賊人所窺,陶謙不辨忠良恐為奸人所騙。’吾恐怕也想不到如此妙計。佐治啊,主公對你這次的表現很滿意。已決定授予你假佐一職。望汝以後多為主公出謀獻策。”
這位字佐治的年輕人乃是辛評的胞弟辛毗。可從他的表情看來似乎並不想接受假佐一職。一旁的辛評見狀心知其弟辛毗其實並不看好袁紹。哪怕這一次的徐州之謀也是辛評再三勸說之後辛毗才同意參與進來的。事實證明弟弟的見識與謀略遠在他之上。而在辛評看來自己與弟弟都是河北人輔佐袁紹成就大業乃是天經地義之事。於是乎,他當即便代辛毗向沮授答謝道:“佐治能得主公欣賞乃我辛氏一門的榮耀。還請沮監軍回稟主公,我兄弟二人日後定當同心協力輔佐主公完成霸業!”
辛毗見兄長急著表忠心也隻好違心應付道:“毗叩謝主公知遇之恩。”
辛家兄弟倆的那點小表情自然都沒逃過沮授眼睛。只見他端著酒盅隨口問道:“佐治,你對而今的局勢有何看法?”
辛毗低著頭乾脆地回答道:“奉天子入冀州才是正道。”
沮授聽罷倒映在杯中的嘴角有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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