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如若不棄,丕願身先士卒,前往折衝府練兵。[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
曹丕的毛遂自薦宛如一枚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偌大個勤政殿內激起了一陣漣漪。特別是坐在蔡吉身邊同樣身為女子的蔡琰對曹丕主動請纓練兵一事頗為不解。在她看來曹丕作為蔡吉的夫君眼下理應守護在妻兒身邊才是,怎能在自己妻子懷孕的時候跑去折衝府練兵呢。不過蔡琰終究還是沒有開口質問曹丕。因為在場的其他重臣這會兒都本著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態度,靜候殿上的蔡吉做出反應。在賈詡、郭嘉、田豐等人面前自認“才疏學淺”的蔡琰當然也就更加不敢在這等敏感時期貿然發言了。
鳳閣群臣之所以會采取如此謹慎的態度,倒並不是說曹丕的提議有多麽地棘手。事實上曹丕有什麽想法,有什麽企圖對這些齊國重臣而言並不重要,他們真正在意的是蔡吉的態度。
在封建王朝君主的家事亦是國事,君主的情緒與態度往往會左右政策走向。正如蔡吉早些年將曹丕驅若奴仆的態度,就讓其麾下文武認識到自家主上並無臣服曹操之心。如今曹丕已入贅蔡氏並與蔡吉結有子嗣,日日伴駕左右的架勢看著像是已然獲得了蔡吉的信任。但這份信任究竟到什麽程度,會否影響到君上的決策,則將直接關系到齊國眾臣日後如何處理曹丕。
正當眾臣靜觀自家君上如何表態之時,蔡吉則在認真審視著面前的小丈夫。在蔡吉的印象中曹丕一直都是個謹小慎微的人。哪怕入贅圓房之後曹丕在蔡吉面前依舊謹守著君臣之禮,不敢逾越雷池半步。正因為曹丕有此表現,蔡吉在懷孕後方才將他調到身邊充當貼身秘書。一來是蔡吉懷孕後身子不便,確實需要有人從旁協助。二來蔡吉也見不得曹丕整日窩在內苑無所事事浪費才華。
莫看蔡吉麾下匯聚了賈詡、郭嘉、太史慈、龐統、張遼等諸多青史留名的文臣武將,但剛剛新生的齊國依舊極其缺乏可用之才。須知蔡吉既不像曹操那般能從曹家、夏侯家兩大家族之中選拔親信人才,也不像孫策那般乾脆與封邑內的世家宗黨分享權力。雖然她早在數年前就通過開科取士儲備了一些人才,可這些人才要麽缺乏治政經驗,要麽名聲不顯難以服眾,總之一時半會兒還做不到獨當一面。否則蔡吉也不會舍得讓太史慈繼續坐鎮冀州。
所以當曹丕提出派講武學子前去訓練府兵時。蔡吉立即就認識到這是一條培養人才兼獲取軍隊絕對領導權的妙計。只是她不曾想到曹丕接下來竟會突然當著眾臣的面主動進言,並毛遂自薦著要去折衝府練兵。
難道真因為出席了幾次禦前會議就讓這位曹二公子有了非分之想?亦或是曹操那邊早有安排,想要借曹丕之力滲透入齊軍?其實也怪不得蔡吉會以最大的惡意揣測曹丕。個厲害的老爹,而他本人在歷史上亦非省油之燈呢。
不過蔡吉終究不是兩年前那個受製於皇權與夫權的女諸侯。源自漢天子的分封不僅賦予了蔡吉和她的子嗣在法理上統治封邑的權利。也讓她有自信以更為平和的心態來面對曹丕。
而經過近些年的相處蔡吉多少能感受得到曹丕對她的感情。至於這份感情是出於真心還是另有圖謀,蔡吉相信在生與死的考驗下答案終會揭曉。於是她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語重心長地向曹丕放話道,“講武學子皆無軍功在身,如若派往折衝府練兵。須從隊副做起。汝雖貴為臨淄侯,孤亦不會為汝徇私。”
“隊副”是折衝府中的低級軍官,主要是協助“隊正”管理五十名士兵。一心想要證明自己的曹丕倒也不介意從卒伍做起,但見他毫不猶豫地雙抱拳再次請命道,“丕願與講武學子共進退,還請君上成全!”
眼瞅著曹丕答應得如此爽快,蔡吉由不得面色一沉以極其嚴肅的口吻告誡道,“子桓,先前諸君所言汝皆已記下。汝因知曉,孤加緊操練府兵乃是為征剿塢壁。戰事一起。爾等皆需領兵上陣。屆時刀劍無眼,孤可護不得汝周全!不知汝可有所覺悟?”
蔡吉把話說到這份上無疑是在警告曹丕,隨講武學子去折衝府練兵絕不是一樁“鍍金”的好差事。在五十名精銳護衛下坐鎮中軍與率領五十名新兵當炮灰完全就是兩碼事。更別說如今的齊國之中多得是意圖拉曹丕下位取而代之的野心勃勃之徒。試想曹丕早年為求自保尚且都能屈身為仆,而今又豈會以身犯險。由此蔡吉判斷在她挑明危險之後她的這位小丈夫多半會知難而退。
然而蔡吉這次卻是錯判了曹丕的決心。曹丕不甘心充當俎上之肉,並不代表他就沒有身為男兒的自尊心。尤其是此刻當著一乾齊國重臣的面,年少的曹丕更加不願意被人小覷為一遇到危險就躲到妻子石榴裙後的佞幸之輩。所以就算明知前路凶險,曹丕依舊揚起頭斬釘截鐵地回應道,“丕有此覺悟,願為君上赴湯蹈火!”
透過曹丕堅毅的雙眸,蔡吉仿佛看到了歷史上魏文帝的影子。這令她更加堅定了考驗曹丕的決心。當然接下來對曹丕的考驗可不會再僅限於口頭上的警告。而是實打實地以性命為賭注的試煉。於是下一刻且見蔡吉平視著曹丕肅然頷首道,“子桓即有此覺悟,孤便準汝所奏。”
蔡吉說完也不等曹丕回應,便直接抬頭環視了一圈面前的眾臣朗聲下令道。“郭尚書、崔尚書,派遣講武學子練兵一事由二位全權負責。另將臨淄侯匿名下放折衝府任隊副。”
話至於此在場的群臣都聽得出蔡吉這是要考驗曹丕。因為倘若蔡吉真有意抬升自家夫君的地位,大可將曹丕派往兵部給郭嘉當副手,一旦府兵練成便是大功一件,即穩妥又安全。亦或是說蔡吉有心讓曹丕從戎鍍金,那以他的身份也應該是先在近衛掛個漂亮的武銜。待起大戰事時再跟隨宿將一同征討積累軍功。哪兒會有讓一國之君的夫君直接下放軍府做兵頭的道理。唯一的解釋便是蔡吉要考驗她的小丈夫,甚至說這一次的考驗關乎忠誠。
既然摸清楚了君上的態度,眾臣也就有了各自的計較。且不論蔡吉接下來打算如何考驗曹丕,派遣講武堂的學子去折衝府練兵終究是個不錯的主意。此刻就見被委以重任的郭嘉與崔琰雙雙不動聲色地拱手稱,“諾。”
另一頭曹丕得了蔡吉的首肯。心情亦是即激動又忐忑。激動的是自己進言終於得到了蔡吉的認可,忐忑的是蔡吉的安排明顯是要考驗他。不過曹丕本就一心想要向蔡吉證明自己,沒怎麽細想便跟在後頭鄭重其事地朝蔡吉俯身叩首,“丕定不辜負君上重托!”
蔡吉低頭審視了曹丕半晌。最終只是淡淡地說了句,“莫要令孤失望。”
說到底考驗曹丕僅僅是穿插在蔡吉整軍、務農、富國、強兵主旋律中的一段小插曲。新生的齊國才是蔡吉唯一視若珍寶的存在。因為這個由她一手締造的國度不僅是數百萬百姓的家園,亦承載著她與麾下追隨者的共同理想。
然則這世上終究沒有讓所有人都幸福的道路。從均田製到府兵製,蔡吉每走一步都兵鋒直指地方上的世家宗黨,旨在恢復因戰亂而被破壞的亭裡製。地方上的世家宗黨當然也不會甘於就此坐以待斃。他們的中一些家族仗著兵強馬壯便以武犯禁。甚至暗中勾結曹軍起兵造反。這些家族大多已在之前的白狼之變中露出馬腳並被齊軍逐一剿滅。所以眼下更多的北地世家是一面持有塢壁武裝,一邊放低姿態與齊軍合作。當然一旦蔡吉的政策觸及到他們的核心利益時,這些個世家大族立馬又會聯起手來陽奉陰違。而渤海的高家無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話說昔年蔡吉北巡冀州時,高家就曾主動向蔡吉示好,不僅向齊軍進獻了五萬斛糧草,還積極配合田豐在渤海丈量土地、整頓戶籍。不過這一切都僅是表象而已。本著實用主義的原則,高家對於蔡吉所頒布的政令,那是有利的就執行,沒利的不執行。像是蔡吉曾就均田製許諾過“奴每人授丁口田八十畝,婢每人授丁口田二十畝。奴婢所得丁口田皆歸戶主”,高家便大肆搜刮流民申報丁口田,可輪到丈量土地時他們又百般瞞報或是暗中做手腳以良田充荒田。
高家的這些個小動作自然是瞞不過田豐的火眼金睛。但是考慮到高家在渤海的名聲還算不錯,且在白狼之變時高家又出兵協助齊軍鎮壓叛亂,田豐便沒有拿高家開刀。不過相對應的他在離開冀州前也沒有舉薦高氏子弟為官。所以眼下高家雖已成渤海望族,卻未能在渤海官府內謀得一官半職,也就曾經面見過蔡吉的高納一人頂著個不入流的“督戶”頭銜在自家塢壁中統領鄉團。對此田豐的解釋也頗為冠冕堂皇,一來高家子弟至今未能通過科考,二來本著異地為官的原則高家子弟也不適合在渤海為官。
正所謂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針對田豐提出的兩條理由。高家很快便想到了應對之策,那就是招納有識之士為門客並出資舉薦其為官。不過豐滿的理想往往伴隨著骨感的現實,且不說這個時代的名士往往出身名門。那怕真有寒門出身的學子一時囊中羞澀,這會兒也早就前往龍口講武堂接受齊主資助了。哪兒會跑來渤海投靠高家這樣的豪強。所以高家很長時間都沒能找到合適的人選。直最近才得知有個名喚一川子的道人在易縣的西澱結廬隱居。
這一日身為高家督戶的高納領著一乾親隨一路北上來到了位於易城以南的西澱。此地在後世又被稱為白洋澱,乃是海河平原上最大的湖泊。眼下時值八月,西澱的蘆葦蕩足有一人多高,層層疊疊地將偌大個湖面分割得宛如迷宮一般,高納縱馬沿著湖邊繞了一圈楞是連半個人影都沒見著。
正當一乾人等束手無策之時,忽聽湖面上隱隱傳來一陣歌聲。“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高納雖不知此曲乃是出自《楚辭*漁父》,但那悠揚的曲調以及脫俗的歌詞都讓他覺得唱歌之人絕非尋常漁夫。於是高納二話不說便拍馬循聲而去。作為練武之人,高納的眼力極好,不多時便在蘆葦叢中找到了一葉扁舟。舟首坐著一個頭戴鬥笠的灰衣漁夫,正背對著高納持杆垂釣,另有一名童子在船尾操櫓。
“船上之人, 可是一川子?”高納一扯韁繩衝著那葉扁舟高聲喊道。
湖面上的歌聲頓時戛然而止,下一刻就見漁夫擱下手中魚竿,起身朝著高納拱手道,“老夫正是一川子,郎君如何稱呼?”
高納見狀趕緊翻身下馬,朝一川子恭恭敬敬地抱拳還禮道,“在下南皮高納,特來求見道長。”
哪知一川子聽罷高納名號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朗聲回絕道,“老夫乃閑雲野鶴之人,無心出仕,郎君請回罷。”
高納沒料到對方不等自己說明來意就直接拒絕出仕,忍不住張口喚道,“道長且慢!”
可一川子根本不給高納解釋的時間,當即示意船上的童子操櫓將小船駛入了蘆葦蕩。高納等人沒有船自然是無法追上一川子,一旁的高家親兵見狀忍不住怒斥道,“郎君,這道人好生無禮!”
可高納卻是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嘴角一揚露出了一絲笑意。因為從一川子先前的言行舉止來看,高納知道這一次他總算找到了家族想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