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人談起何晏往往第一印象是他那“傅粉何郎”的絕世容貌。最新章節全文閱讀【\網 w ww.aixs】再來就是他“耽愛女色,服五石散”的**作風。除卻這些八卦談資,何晏在玄學上的造詣頗深,是魏晉玄學正始時期的代表人物。
不過在原有歷史上何晏對玄學的貢獻不及後來的被譽為魏晉玄學鼻祖的王弼,且其虛浮不實、取巧好利,就算娶了曹操之女金鄉公主為妻依舊不得曹操、曹丕、曹睿祖孫三代重用。雖然何晏後來黨附魏國大將軍曹爽,得以青雲直上官拜侍中,典選舉,封列侯。但他並沒有借勢做出值得稱道的政績,反而是與曹爽等人專擅朝政,甚至還割洛陽和野王典農的大量桑田和湯沐地作為自己的產業,又私自向其他州郡取用官物。以至於有謗書將其與鄧颺、丁謐並稱為“台中三狗”。故而也有不少人認為何晏外表文靜而內心浮躁。他之所以會提出諸多玄之又玄的理論,不過是想引人關注,進而謀求高官厚祿。
然而隨著蔡吉的亂入,何晏在當下這一位面,即沒有娶金鄉公主,也沒有被雪藏。相反由於齊國初建正值用人之際,現年二十一歲的何晏被蔡吉委任為鴻臚少卿,協助時任鴻臚寺卿的林飛掌管朝貢、外交、宴勞、給賜、送迎之事。不過少年得志並沒有影響何晏在玄學上的造詣,他不僅繼承了老子的客觀唯心主義理論,把“無”作為哲學的最高范疇,甚至比另一個位面更早成名。由此可見何晏等漢末名士之所以會前赴後繼地挖掘道家思想,開創魏晉玄學,決非是在嘩眾取寵嗎,而是大時代的選擇。
遙想西漢董仲舒為配合漢武帝加強集權統治,以《公羊春秋》為依據,將周代以來的宗教天道觀和陰陽、五行學說結合起來,吸收法家、道家、陰陽家思想,進而建立起了一個以儒家為主體的名教系統。這個系統涵蓋了所有皇權社會的制度、倫理、禮樂、刑罰、行政以及文化,其核心內容便是“三綱五常”。【\網 w ww.aixs】即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以及仁、義、禮、智、信五常。在漫長的數百年間綱常名教有效地維護了兩漢的皇權統治。然而隨著東漢後期社會秩序的混亂和上層人物的**。越來越多的有識之士忍不住質疑起了傳統的名教系統,甚至有激進者認為名教倡導的三綱五常都是虛偽的假道學。
正是在此背景下,一些名士開始從根本上探求自由舒暢主動的、符合自然之道的、自我的、和諧的和人性的美德。何晏就從老子的道家思想中汲取養分,進而提出“以無為本”,即儒家是有。道家是無,儒家的有是現象,道家的無是本體。
此刻且聽何晏侃侃而談道,“天地萬物皆以無為本。無也者,開物成務,無往不存者也。( )陰陽恃以化生,萬物恃以成形,賢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無之為用,無爵而貴矣。”
兩漢的經學注重制度名物。在注疏方面猶是繁瑣。何晏的一番妙善玄言雖令眾人耳目一新,卻還有士子忍不住舉手發問道,“少卿,敢問此論出自何處?”
何晏的理論脫胎於莊老,自然都有其出處,但這會兒的他並沒有引經據典當眾抖書袋子,而是橫眉一掃傲然放言道,“夫君子者,越名教而任自然,審貴賤而通物情。天下之物皆以無為本。何須拘泥章句箋注。”
何晏這話好似水入沸油,令原本就已騷動不已的鹿鳴樓徹底炸開了鍋。有人被何晏的一席驚世駭俗之言震得目瞪口呆一時間不該如何是好。有人則認為何晏太過狂傲簡直幾近瘋癲,於是乾脆拂袖離場。但何晏的那句“越名教而任自然”卻是在廣大青年學子中間引起了強烈的共鳴。於是在經歷最初一陣嘩然之後,場內驟然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青年學子們以最為直接的方式表達出了他們對何晏的支持以及對腐朽名教的不滿。
王祥擠在人群中回味著何晏剛才的言語。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具體不對勁在哪裡,他又說不出個所以來。不過對於與自己同齡的何晏,王祥還是十分欽佩的。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在他看來能在弱冠之年自成一派的何晏即便不是“生而知之者”,至少也是“學而知之者”中的佼佼者。
且就在王祥面對何晏自慚形穢之時,鹿鳴樓三層的一間雅座中,有一雙炯炯有神的杏目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底下熱火朝天的論壇。這是一雙屬於女子的眼睛,她的主人有著端正而又秀麗的外貌,但眉宇之間又透著一股子不怒自威的凜然之氣。不用問,放眼當今天下能將女子的秀麗與梟雄的威嚴集於一身者,當然唯有齊主蔡吉也。
就見眼下的蔡吉白龍魚服一派尋常貴婦的打扮,怎一看起來與其它慕名趕來聽何郎談玄的名媛並無二致。雅座之中除了負責安保的護衛之外,另有何晏的頂頭上司鴻臚寺卿林飛從旁作陪。眼見何晏用嵇康的名言“越名教而任自然”成功在青年學子中間引起共鳴,蔡吉的嘴角揚起了一道不經意的笑意。下一刻就見她扭頭衝著身旁的林飛調侃道,“好個何平叔!真是大有語不驚人死不休!正傑,汝之副手意欲顛覆董夫子,汝可怎生是好?”
蔡吉說的董夫子自然是指兩漢名教的奠基人董仲舒。不過林飛心知何晏正是仗著有眼前女子在背後為其撐腰,方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明目張膽地挑釁名教。所以面對蔡吉的試探,林飛低頭沉思了片刻,進而出言作答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平叔談玄,意在門閥。”
林飛此話一出,蔡吉的雙眸頓時為之一亮。【\網 w ww.aixs】確實,何晏的言論在這個時代的人聽起來或許令人耳目一新,或許狂妄得驚世駭俗,但對蔡吉而言不過是歷史上的一段思潮罷了。除卻其在哲學、國學上的進步意義,何晏等人倡導玄學與其說是要顛覆兩漢名教。不如說是與把持名教的門閥爭奪話語權。
門閥,即門第和閥閱的合稱,指世代為官的名門望族,又稱門第、衣冠、世族、士族、勢族、世家、巨室等。話說東漢以來。朝廷取仕一重禮法德行,二重門第閥閱。這固然與門閥擁有嚴謹的門風和因襲的學業,能源源不斷地為大漢王朝提供人才有關。可取仕的路徑長期被門閥把持,難免會讓其他階層的人士心生怨恨。而打破門閥壟斷的辦法一般有兩條。一條是走上層路線,如通過裙帶關系吹皇帝枕頭風做外戚。或是入宮做皇帝親近的內侍、伶人、方士。另一條就是乾脆改變取仕的規則。漢靈帝就曾設立過“鴻都門學”,嘗試以辭賦取士,但效果不佳,以辭賦選拔出來的人才普遍難當大任。張角倒是另辟蹊徑,建立太平道走下層路線,意圖以武力推翻大漢王朝,可最還終敗在了門閥的合力絞殺之下。
蔡吉作為穿越者深知要想打破門閥制度,除了改變取仕規則之外,還需要擴大教育范圍,兩者缺一不可。到目前為止她已經通過設立講武堂和尊經閣。開發印刷術等一系列手段降低了齊國境內普通人獲取知識的成本。至於開科取士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漢朝原有的取仕方式,但是不打破名教體系就談不上改變取仕規則。所以誠然歷史上倡導玄學的何晏、夏侯玄、嵇康、王弼等人要麽死於司馬家之手,要麽鬱鬱而終,連同他們的理論也最終淪落為門閥把持權利的工具。蔡吉還是決定順水推舟將王弼、嵇康等玄學代表人物的主要思想透露給何晏,讓他用玄學打破儒家名教對時下學術界的壟斷。何晏倒也沒讓蔡吉失望,在吸納了王弼、嵇康等晚輩的思想精華後,他很快便鑽研出了一套完整的理論,並在北地士林中闖出了名頭。
耳聽林飛一針見血地點穿了自己的目的,蔡吉不禁饒有興致地跟著問道,“哦?那依正傑之見。平叔能否成功?”
“難。”林飛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道。
蔡吉沒料到林飛會如此作答,忍不住脫口追問,“此話怎講?”
林飛瞥了一眼樓下躊躇滿志的何晏,淡淡地說了一句。“平叔談玄,固然玄妙,然終比不得經學務實。”
蔡吉聽罷林飛所言,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兩漢的經學雖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相比魏晉的玄學確實更為務實。並且兩漢的官吏無論是在學識上,能力上。還是在德行上都強於魏晉。事實上蔡吉也並沒有打算用玄學來完全替代儒學。何晏只是她用來打破名教束縛,開放社會風氣的先鋒官。相比之下蔡吉倒是對墨學更感興趣一些。墨家注重科技生產力、注重用工商實業以及“今天下無大小國,皆天之邑也。人無幼長貴賤,皆天之臣也”、“君必有弗弗之臣,上必有詻詻之士”等等主張都與後世的諸多理念不謀而合。
想到這兒,蔡吉又改口向林飛發問道,“若換做墨學,可能成事?”
聽聞蔡吉提起墨學,林飛心頭由不得怦然一動。但理智卻又告訴他就算換成墨學勝算可能還不及何晏的玄學。因為之前墨門也曾以方術為幌子接觸勳貴甚至帝王,想要借助上層人物的力量來推行墨家的理念,可是無一例外都已失敗而告終。倘若說脫胎於道家的玄學還能被士林所接受,同儒學還能拚個孰強孰弱。那墨家在士林眼中則儼然就是不入流的歪門邪道。於是林飛苦笑著自嘲道,“論口才墨門諸子可不及平叔萬分。”
“正傑此言差矣。仲苗此前在鹿鳴樓講授墨學,亦是頗受各地士子推崇。由此可見只需方法得當,墨學定能再現輝煌。”蔡吉說到這兒頓了一頓,衝著已經陷入沉思之中的林飛,興致勃勃地提議道,“正傑,汝說若將墨學與玄學相結合,會否會更受歡迎?”
誠然蔡吉之前已經實現了諸多奇跡,林飛還是被眼前女子天馬行空般的想法嚇了一跳。要知道墨家早先雖也曾與太平道合作過。但雙方的合作並非是將兩家學說合二為一,而是由墨門出人出技術協助太平道奪取天下,待張角登基稱帝後再許以墨家钜子國師的地位。事實上墨門若真有心與其他學派合作,早在當年董仲舒“罷黜百家, 獨尊儒術”,便可選擇與漢廷合作。因此就算蔡吉的提議可行,林飛判斷墨門的長老為保持自家學派的純正怕是也不會答應下來。
蔡吉眼見林飛陷入了沉思默不作聲,猜想對方多半又是在擔心墨門長老的反應。在經過多次試探之後蔡吉已然認識到這個時代的墨家固然是活躍於各方勢力之中,但其在本質上是個頗為保守學派,正是這種固步自封做派令曾經聲名顯赫的墨學在之後的千年之中幾乎消聲覓跡。直至西方憑借著堅船利炮肆虐中華,方才有人想起從故紙堆裡尋覓墨學的蹤影。而如今的蔡吉也沒有耐心再繼續同墨門乾耗下去。
於是下一刻就聽蔡吉語重心長地同林飛說道,“正傑,墨家乃顯學,理應如儒家、道家一般與時俱進。孤有心集各派所長另立新學,卻不知貴派可否有心與孤攜手合作。”
蔡吉的一席話語令林飛頗為動容,且見他長袖一振鄭重其事地抱拳道,“余會將此事轉告本門長老……然則就算長老無心合作。余亦會助君上發揚墨學。”
蔡吉深知林飛能說出這番話已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她旋即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道,“善,有卿相助,孤何愁大業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