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飽受戰火蹂躪的魏郡,清河郡在戰爭尚未開始之前便已匍俯在了齊軍的腳下。作為順從與識時務的回報,蔡吉減免了清河一年的稅賦。這意味著清河的百姓不僅不用擔心被齊軍征糧,還可將這一年的收成全部留為過冬之糧。蔡吉的慷慨極大地安撫了清河的民心。特別是在其他諸侯征糧暴行的映襯之下,蔡吉在冀州的良好口碑與日俱增。畢竟一個體恤百姓的諸侯,總好過一個橫征暴斂的諸侯。至於這諸侯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在許多人眼中也就不再重要了。
誠然冀州依舊是曹、蔡、袁三方的主戰場,清河境內也時常會有盜賊出沒。但在亂世背景的承托下,清河眼下倒也算得上太平。於是在收割完當季的麥子之後,清河郡內的百姓便紛紛抓緊時間在田間播種下了新一輪的冬小麥。
驕陽下農夫趕著村中唯一的一頭公牛在樹林邊犁地。幾個婦人在村口一邊切割乾草,一邊有說有笑。不遠處五六個青年正手持木棍、鋤頭負責警戒,一旦碰上風吹草東他們會在第一時間向在村外的耕作的男女發出警報。只是由於齊軍軍紀嚴謹向來不擾民,使得負責警戒的小夥子們多少有些懶散。
如此這般平和的田園景象在清河郡內可謂是隨處可見。不過就在百無聊賴的小夥兒開始互相打鬧嬉戲之時,他們突然覺察到了腳下大地的一絲鳴動。略感吃驚的眾人連忙回頭北望,但見遠處平原與蒼穹的交界處儼然揚起了一片沙塵。
“莫不是齊軍又打官道過吧?”
不知是誰小聲嘀咕了一句。很快自地平線上冒出的一隊騎兵回答了年輕農夫的問題。沒有熟悉的“蔡”字大旗,沒有常見的漢家戰袍,取而代之的是髠頭、紋身、皮襖……“胡人!是胡人!”
一道黑色的疾風掠過,年輕農夫張大了嘴巴的首級就此飛向了天際。血腥的問候令在場的其他農夫嚇得手腳發軟。隻一眨眼的功夫,又有四、五具無頭屍應聲倒地。但驟然冒出的死神們並沒有就此收手。相反飛濺的血漿激起了這夥胡人心中嗜血的野獸。
“殺!全都殺光!不留活口!”為首的胡酋舞起長槍,左突右刺間將正要四散逃開的農夫一一挑翻在地。出手既狠又辣,但在那頂深灰色頭盔下露出的卻是一張稚氣未脫的臉。
“單於,那村裡的糧食呢?”緊隨其後的手下追問道。
被稱為單於的年輕胡酋名喚樓班,乃前烏丸王丘力居之子。初平四年(193年),丘力居病故。臨死前礙於當時的樓班還年幼,丘力居便讓從子蹋頓總攝三王部輔佐樓班。可烏桓人向來以強者為尊,蹋頓不僅比樓班年長,且實力雄厚,自然是獲得了三王部眾的一致擁戴與信服。相較之下樓班則成了空有單於之名的傀儡。
然則正如許都的劉協一心想著有朝一日能擺脫曹操控制,隨著年齡的逐漸增長樓班亦萌生了親政之心。但蹋頓已獨攬大權多年又怎會將手中的權利讓給一個少年。【. 就愛看書網】因此樓班非但沒能親政。77nt.Com千千小說網反倒是引起了蹋頓的忌憚。須知烏桓可不似漢家文明,權利更迭歷來少不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戲碼。樓班年紀雖輕,倒也知蹋頓為了做單於。終有一天會要了他的性命。於是兩年前借著出外狩獵的借口,樓班帶著幾個親隨隻身逃往右北平郡,投靠右北平單於能臣。
烏桓雖是北地的大族,卻部族眾多始終沒有統一過。袁紹拿下幽州後為了分化烏桓各部,幾乎將每一個有些勢力的部落頭領都封了單於頭銜。並將所謂的“女兒”配給諸單於為妻。一下子冒出如此多的單於,自是免不了紛爭四起。因此能臣在接納樓班後可謂是如獲至寶,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為其討回公道。
樓班本以為憑借能臣的支持能奪回自己的部眾。可誰知這當口遼東屬國內突然冒出了一個富庶的錦西城。蹋頓仰仗掌握烏桓與錦西貿易的優勢,在短短一年的時間裡不僅實力大漲,還以貿易為邀挾逼迫周邊的部族向其臣服。與此同時,能臣則因與易水城不合。被官軍趕出了右北平。
樓班不得以之下隻得和能臣一起逃亡易京投靠袁熙。在袁熙處樓班得知不管是易水城還是錦西城都是齊侯蔡吉的城池,將他們趕出右北平的也是齊軍。樓班與能臣便自是以為是齊軍在背後支持蹋頓,連帶著未曾謀面的蔡吉也一起恨起來。因此袁熙一提要抗擊蔡吉。樓班等人便二話不說點齊兵馬隨其南下。
其實樓班對袁熙也並不信任。在他看來這些漢人只是在利用他們烏桓人武勇爭奪天下而已。不過樓班現在想要奪回部眾就必須借助袁熙之力。更何況中原向來富庶,若能在南方撈上一票,有了錢糧也好招兵買馬回遼東與蹋頓爭奪單於之位。因此袁熙的軍師提出要出兵襲擾齊軍後方時,樓班自告奮勇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此刻想到正是因為那個漢人女子從中作梗,自己才遲遲不能奪回部眾。樓班的心中便充滿了恨意。在他看來蔡吉奪去了他的部眾,他在那女人的地盤上奪再多的東西都是天經地義之事。卻見樓班長槍一橫。戾氣沉沉地下令道,“能帶走都帶走,不能帶走,就一把火燒了!不能給蔡吉留一粒糧。”
“得令!”樓班的手下大笑一聲縱馬衝入了村莊。烏桓人不善農耕,但燒殺擄掠倒是好手。不多時火焰便吞噬了村莊和農田,衝天的濃煙遮避了天空,同時也拉開了清河郡的血色九月序幕。
烏桓人的襲擾起初並沒有引起清河郡的重視。畢竟時值亂世到處都有盜賊出沒。燒一兩個莊子並不是啥了不得的大事。然而隨著遭災的村落越來越多,甚至連運送軍糧的輜重都遭到了襲擊。清河郡府自是無法再坐視這幫匪徒肆虐鄉裡。可誰知郡府派出去的兵馬非但通通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有幸逃回的殘兵更帶回了讓人瞠目結舌的消息——襲擾清河的匪徒乃烏桓人。
烏桓人?!烏桓人竟出現在了中原腹地!心知事態嚴重的清河郡府豈敢有所懈殆,連夜便派出信使將清河的情況稟報給了蔡吉。蔡吉在聞訊後也意識到此事不簡單。於是她一面留蕭建、劉詢等人繼續北上兵圍曲梁,一面則在趙雲等人的護送下親自前往清河郡一探究竟。
就在這一來一回間,來去如風的樓班帶著那票烏桓匪徒洗劫了絳水附近的棘津鎮。棘津鎮的規模雖不及城池,但比尋常村落大了不少。且設有豪溝、尖樁。可這些防禦設施並沒有擋住如狼似虎的烏桓人。當蔡吉帶著大隊人馬抵達棘津鎮時,此地已成廢墟。以鎮子為中心的方圓數裡內的田地幾成焦土,被屠殺、被燒焦的人畜屍體隨處可見。引得群鴉盤旋其上大快朵頤。
蔡吉策馬上前,抬頭望著城壘尖樁上架著的一具具焦屍,一雙鳳目幾欲噴火,素來清完的聲音中帶上了些許溫怒,“爾等看清了?是烏桓人?”
“髠頭、紋身、左衽、騎射之法,皆為烏桓特色,不會有錯。”張泉斷言道。身為清河的守將張泉曾親自領兵征剿這幫匪徒。雖說最終還是被對方給脫逃了,但張泉還是在追擊中印證了這夥匪徒的身份。
“烏桓人遠在遼東怎麽會來中原?”麹演皺眉呢喃道。而他的問題也是在場其他人想問的。
“如何來中原?”賈詡手撚長須若有所指道。“自是有人送來。”
蔡吉聽罷賈詡所言,黛眉微微一蹙扭頭問道,“文和先生是指袁熙?”
賈詡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算是同意的蔡吉的說法。而在場的其他人則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片嘩然之聲。須知引胡人入中原可是一樁大罪名。之前袁尚勾結匈奴人攻打平陽關已被世人所不齒。袁熙若是真放烏桓人南下洗掠中原那可真是大漢罪人了。
卻見麴演一拳砸在熏黑的城牆上怒吼了一聲,“混帳!”
一旁趙雲亦面帶溫色地向蔡吉進言道,“主上,當務之急,須剿滅這夥胡虜。還清河百姓以安寧。”
蔡吉十分同意趙雲的說法,這夥烏桓人的所作所為不僅威脅到了清河郡百姓的財產與性命,威脅到了齊軍的補給,更威脅到了她蔡吉在冀州的權威。倘若齊軍不能剿滅這夥來自烏桓的匪徒,勢必會令蔡吉治下的百姓陷入恐慌之中。久而久之,難保不會有地方豪強萌生異心投靠袁氏兄弟。畢竟這些個豪強最看重的還是自家產業的安危。至於國家前途,民族大義,在他們眼中只是一塊遮羞布而已。後世的歷史早已不止一次證明。追隨強者讓自己的家族能萬世長久,才是世家豪強們真正的處事原則。哪怕這強者是異族也無關緊要,只要夠強,能保證世家豪族的利益,便可被這些人奉為主上。所以站在蔡吉的立場而言。這夥竄入清河郡的烏桓人必須盡快剿滅。可這樣一來她多半就得擱置對趙郡的攻略。
“圍魏救趙乎?未曾想袁顯奕還有這等膽色。”蔡吉揚起了一絲自嘲的冷笑。確實袁熙的這一做法大大出乎了蔡吉的意料。在歷史上袁熙是個極其模糊的人物。袁氏三兄弟中屬他的記述最短。而在這些零星的隻言片語中,人們唯一能得到的訊息僅有袁熙是袁紹的次子;是幽州刺史;是河北第一美女甄氏的丈夫;打了一場沒開始就結束的白狼山戰役;和袁尚一起逃亡遼東被公孫康所殺;在臨刑前坦言“頭顱方行萬裡。何席之為!”不過蔡吉在易京之戰中與袁熙打過一段時日的交道之後,倒是對這位袁二公子印象頗佳。在蔡吉的眼中袁熙為人和善謙遜,又不乏為將者的武勇。其在性格上雖不適合做諸侯,但卻是袁紹幾個兒子中最靠譜的一個人。所以想到袁熙竟會放胡人肆虐中原,這會兒多少讓蔡吉有些不適應。
且就在蔡吉感歎“卿本佳人,奈何從賊”之時,一旁的賈詡向她拱手進言道,“主上言之有理。袁熙遣烏桓人襲擾清河諸郡意在圍魏救趙。依詡看來主上大可不管這夥胡虜,繼續北上兵圍邯鄲。袁尚告急之後,袁熙自會抽調烏桓人北上救援,此乃圍城打援。”
可蔡吉卻堅決而又果斷地搖了搖頭道,“兵圍邯鄲並不能保證這夥烏桓人就一定會北上。袁熙可親自領兵救援邯鄲,並遣烏桓人繼續襲擾清河諸郡,進攻吾軍補給。孤不能放任胡虜肆虐鄉裡!”
是的,賈詡的建議十分實用。但這種實用是建立在清河郡百姓痛苦之上的。蔡吉並非不知變通之輩,亦不是沒見過腥風血雨。可在蔡吉看來只要條件允許,自己身為統治者就有義務有責任以治下百姓的安危為首要之選。這是蔡吉的處事之道,亦是她在亂世之中保持良心的一種堅持。
賈詡聽罷蔡吉所言,抬頭看了她一眼一字一頓道,“主上不想要趙郡乎?”
“趙郡固然重要,但孤在冀州的威望更重要。”蔡吉堅持道。
蔡吉的決斷獲得了趙雲的支持,卻見他抱拳附和道,“主上說得是,雲也認為應以百姓為重。”
賈詡無視趙雲的附和,依舊眯著一雙老眼仔細端詳了一番面前的少女。但見蔡吉的眼神堅定而又清澈。過了半晌之後,這位東漢有名的毒士終於欣然揚首道,“老夫明白也。就依主上之言,先剿胡虜。”
“烏桓人來去如風,又有袁熙在後支持,怕是難以覓其蹤影。”麴演插嘴道。
同樣與烏桓人交過手的張泉也跟著連連點頭道, “是啊。泉這些日子領兵剿匪,每每都被這夥人逃脫。不知文和先生有何妙策?”
“妙策談不上,對策卻有。”賈詡撫須點頭道。
“哦?願聞其詳。”蔡吉恭敬地朝賈詡拱手一拜。
賈詡把手一背,悠然笑道,“還是圍魏救趙。”
小劇場:
小蔡背手: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袁熙:為了三弟不得已為之。。。
樓班亂入:女人!還我單於之位來~~
小蔡:哈咧?騷年貴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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