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的秋風卷起脆黃的落葉在空中無奈地打著旋兒。【. 就愛看書網】通往斥丘城的官道兩側,麥田早已被收割乾淨,隻留下一茬茬麥根緊貼著地面,活似沒有剃乾淨的癩俐頭。幾個衣不遮體婦孺,頂藏滿頭枯發,挎著殘破的柳條籃子,在田地間俯身搜尋殘留的麥粟、零星的野菜,甚至連秸稈、麥根也不放過。畢竟在兵荒馬亂的歲月裡,這些都是可以裹腹的口糧。
一陣隆隆的馬蹄聲驚擾了正在田中撿拾麥粒的婦孺。對兵痞與戰馬的恐懼令這些婦女孩童下意識地瑟瑟發抖,但求生的本能卻讓她們繼續留在田間加緊搜尋一切可以裹腹的食物。直至斥侯縱馬飛馳過官道,婦孺們才提起籃子,如受驚的麻雀一般四散逃開。
以至於當蔡吉的大隊人馬經過此地時,官道兩側早已人影全無,只剩下大片大片荒涼的田地一路向山腳蔓延。然則就算沒瞧見那些撿拾麥粒的婦孺,也並不代表蔡吉就不知曉魏郡百姓的疾苦。事實上這一路下來蔡吉可沒少見被洗劫一空的村落以及燒焦的屋舍。入秋之後曹操、袁術、袁尚三方皆派出兵馬在魏郡各郡縣大肆征收糧草。往往走這一撥官軍才剛走,下一撥王師又來敲門。試想魏郡不過幾十萬人口如何供養得起十多萬大軍。不到一個月的功夫,曹操與兩袁的兵馬便如蝗蟲一般將魏郡吃得赤地千裡。
然則就算蔡吉看到了剛才那些在地頭的刨食的婦孺,她也不會向這些人提供食物。如今的冀州充斥著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百姓。一旦齊軍向沿途的流民發放食物,勢必會引來更多的流民尾隨乞討。東萊、北海兩郡雖號稱青州糧倉,卻也不可能同時供養數萬大軍和數萬流民。所以齊軍的士兵或許會分果脯給當地的兒童,卻絕對不會將自己的軍糧同流民分享。事實上,相比曹操、袁術、袁尚等人的所作所為,蔡吉不就地征糧便已經是對當地百姓莫大的體恤。而她眼下唯一能為冀州百姓做的僅是佔下城池。恢復當地的秩序,並酌情減免稅賦,開倉賑糧。除此之外蔡吉暫時還真是愛莫能助。畢竟她蔡吉也是人,不是神,沒有點石成金的本領。東萊、北海等地的糧倉之名乃是她多年經營的成果。冀州要恢復元氣可不是一朝一日就能達成的。
不過魏郡雖深受兵災之苦,卻並非每一個百姓都任人魚肉。面對亂世那些頗有根基的世家,以及一些勢力較大的豪強族黨,大多招兵買馬結寨建堡,以私人曲部抵抗盜賊與官軍的劫掠。久而久之便在地方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地方勢力。而那些失去家園與糧食的流民則紛紛投身世家豪強的莊園之中充當奴客、僮客。所謂的奴客、僮客是漢朝對蔭戶的一種稱謂,既世家豪強合法擁有的不用向官府交租稅和服役的民戶。當然歷朝歷代蔭戶的數量是有限制的。否則民戶都跑去世家豪強的莊園討生活去了,讓官府到哪裡去抽稅。因此眼下各個世家豪強趁國難招納的那些奴客、僮客,實質上都是不合法的隱戶。
熟知歷史的蔡吉十分清楚。正是憑借著漢末招攬的這些不入戶籍,不向官府交納田租戶調,不服雜役的奴客、僮客,各地的世家豪族儼然將自家的莊園建成了國中之國。並成就了日後兩晉南北朝長達四百多年的世家政治。其實瞧出隱戶會動搖朝廷根本的可不止蔡吉一人。至少目前曹操就對逃戶、隱戶打擊甚嚴。當然礙於世家的實力,曹操多數情況下嚴懲的還是做隱戶百姓。而非接納隱戶世家。可在蔡吉看來只要戰亂一天不結束,百姓為了生存,為了吃口飯,依舊會鋌而走險做隱戶。反正搏一下一家老小尚有機會存活,不搏就會餓死,甚至被盜賊虐殺。
是的。對於百姓來說,盜賊是比官軍更為恐怖的存在。官軍僅是奪取糧食,而盜賊不僅搶走財物。還會讓你赤條條來赤條條走。正如蔡吉此刻在路邊看到的情景。只見一顆碩大的槐樹上,吊滿了臉色發黑的屍體。這些屍體都沒穿衣服,被褲帶吊在樹枝上迎風晃蕩,任由烏鴉肆無忌憚地啄食。而在槐樹底下還散落著不少斷肢,顯然野獸已先烏鴉一步啃食了樹下的屍體。
話說。之前齊軍斥候也曾遇到過相似的情景,為了不有礙觀瞻。他們在大隊人馬抵達前主動將屍體解了下來就地掩埋。蔡吉知道此事後,特地吩咐斥候以後再碰到這種事,要先向她通報過後再行處理。於是便有了眼前這一幕。蔡吉雖知冀州多盜賊,卻不想對方竟會如此囂張。須知想當年青州的盜賊再暴戾也不過是將苦主砍了了事。那會兒像現在這樣將人剝乾淨了吊樹上,這已不再是單純的搶劫,而是*裸的虐殺。
趙雲見蔡吉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心知自家主公定是動怒了。於是便向蔡吉解釋道,“主上,此舉多出自落草逃兵之手。逃兵乃死罪,故落草後會比尋常盜賊更為暴虐。”
“如此說來,此亦為兵禍?”蔡吉面沉如水道。其實她也知道戰爭會改變人的性情。畢竟絕大多數的兵丁都是尋常百姓出身,若非天下大亂他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離開自己生活的村莊。或許一些人在聽從裡正召喚入伍之時,還會抱有一絲建功立業,衣錦還鄉的雄心壯志。但當第一場戰鬥降臨之時,當哥哥看著弟弟被砍去腦袋,當父親看到兒子被開膛破肚,當曾經一起出征的同鄉埋骨他鄉,當身邊只剩下陌生人,總有一些人會崩潰。於是這些人放棄了曾經堅守的原則與志向,開始從過去和他們一樣的百姓手中搶奪財物,甚至強搶民女,成為百姓所害怕的兵痞。更有甚者乾脆趁混戰逃離戰場落草為寇,變成趙雲所說的那種特別暴虐的盜賊。這就是亂世,將人變為鬼的亂世。
一旁的劉詢與柴凌見蔡吉突然沉默不語,以為她是在為魏郡與巨鹿交界處出現悍匪而震怒,於是趕緊雙雙上前請罪道。“臣等無能令盜賊肆虐,請主上治罪。”
蔡吉深吸了一口氣,稍稍轉換了一下心情,擺了擺手道,“二位並非魏郡官僚,何罪之有。”
劉詢與柴凌聽蔡吉這麽一說,不由心虛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在二人看來魏郡都已經亂成這樣了,那主力在外的巨鹿郡的情況也不會好到哪兒去。不過從令一個角度來說,這也並非是件壞事。卻見柴凌跟著便一個抱拳主動請戰道,“主上。凌願領兵征剿盜賊替魏郡、巨鹿兩郡百姓除害。”
蔡吉掃了柴凌一眼,知他是要轉過為功。不過考慮到放任這夥盜賊繼續肆虐,可能會威脅到齊軍的補給。蔡吉便點頭應答道,“此事有勞柴郡丞也。孤只要人頭不要活口。”
“喏。能為齊侯效力,乃吾之榮欣。”柴凌欣然表忠心道。
可蔡吉卻並不理會柴凌的奉承,而是以複雜的目光望著樹上的屍體,果斷下令道。“將屍首埋了。”
在經歷過這段殘酷的插曲過後,齊軍最終在當天傍晚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斥丘城。斥丘位於魏郡與巨鹿郡的交界處,依照蔡吉的計劃她將在此與清河的蕭建部會師,然後在劉詢指引下北上收服巨鹿郡。至於高順等人則被她留在了黎陽監視曹軍動向。蔡吉之所以選擇親自統兵北上而非駐留黎陽遠程指揮,主要還是想與冀州的世家豪族多加接觸,以便能更快地平定已經拿下的河朔諸郡。從而也好讓這些郡縣的百姓少受一些苦。不過眼下蕭建部尚未抵達斥丘。照信使的匯報蔡吉判斷自己至少要在斥丘住上一兩日。
相比官道的慘相,斥丘城的情況明顯比蔡吉想象中的要好得多。至少城外的土地已經有人打理,甚至還有農夫在趕牛犁地 。然而同那些個在官道旁刨食的婦孺一樣。斥丘城外的農夫在看到齊軍之後亦像見著鬼似地連人帶畜逃回了城中。當然農夫們的舉動並非是在針對齊軍。而是在這些百姓眼中,軍隊儼然已經成為了洪水猛獸的代名詞,不管這軍隊掛著的是“曹”字旗,還是“蔡”字旗。
蔡吉對此倒也算是見怪不怪。反正她有的是時間向這些百姓慢慢證明自己與當世的其他諸侯是不同的。相比一見齊軍就跑的斥丘百姓,斥丘令對齊侯的大駕光臨的到來可謂是殷勤備至。正如柴凌用主動請纓的方式來向蔡吉表忠心。斥丘令則乾脆將府邸讓給了蔡吉住,而他本人則攜家帶口住進了驛站。已經有多次雀佔鳩巢經歷的蔡吉並沒有謝絕斥丘令的好意。因為一來這是一種接受對方效忠的表態,二來住府衙也更為安全。
入夜時分,月沐浴更衣後的蔡吉,慵懶地靠臥在榻上,手持一卷《尉繚子》,任由如水的長發披肩泄下。《尉繚子》是古代頗為重要的一部兵書,雜取法、儒、墨、道諸家思想而論兵。但蔡吉最看重的是它詳細記述了大量重要的古代軍事條令。例如《分塞令》,是營區劃分條令,規定各軍分塞防守區域及往來通行原則;《經卒令》,是戰鬥編隊條令,規定各軍特有的軍旗標志、士卒的行列單位及不同的行隊單位佩戴不同徽章等;《勒卒令》,是統一軍中指揮號令金鼓旗鈴的條令,規定了金、鼓、旗、鈴等指揮工具的作用和用法;《將令》,規定將軍統兵受命於國君,隻對國君負責,將軍在軍中具有無上權威,統一指揮全軍;《踵軍令》,是後續部隊行動條令。規定後續部隊作為接應部隊,與大軍保持的距離、前進的方向、所應完成的任務以及安全、警戒、處置逃兵的原則;《兵教》,是軍事教練條令,規定了軍中‘分營居陣‘的訓練方式及訓練中的獎懲制度。
所以《尉繚子》在蔡吉的手中與其說是一部兵法,不如說是一本便於她查閱軍事條令的工具書。且就在蔡吉將《尉繚子》的內容對照自己這幾日的行軍布陣之時,忽聽門外傳來了一陣頗有節奏的敲門聲。蔡吉對此似乎並不感到意外,卻見她放下手中的書卷,直接應答道,“進來。”
房門嘎然而開,但見進屋者正是許久未見的火遁旗主段娥眉。“見過主上。”
“段旗主一路辛苦也。”面帶笑意的蔡吉一邊示意段娥眉就坐,一邊柔聲向其問道,“不知鄴城現下情況如何?”
坐定後的段娥眉抱拳答道,“回主上,曹軍已兵圍鄴城,現下城內人心惶惶。袁術非但不知安撫民心,還派出爪牙搜刮民脂民膏。”
蔡吉顯然對袁術的所作所為並不感興趣。把玩著腰間玉佩的她跟著問道,“那於吉老兒呢?”
“於吉天天躲於精舍之中,隻命君雅簏在外四處打探消息。”段娥眉說到這裡,頓了頓道,“除此之外娥眉還發現於吉命手下在精舍內日夜挖掘隧道。”
“挖隧道?”蔡吉嘴角不屑地一揚,心想這於吉老兒還真是沒啥創意。但沒創意歸沒創意,蔡吉可不想讓於吉就這麽跑了。當然她更不願意於吉落入曹操之手。面露殺氣之下,蔡吉以不容否定的口吻決斷道,“孤不管汝用何種手段,總之決不能讓於吉活著出鄴城!”
“喏。”段娥眉抱拳接下了蔡吉的絕殺令。但跟著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在猶豫了片刻之後,朝蔡吉補充了一句道,“主上,曹軍現下指揮攻城者乃子修公子。”
“子修也來冀州了?”蔡吉側頭問道。
“是。曹操似乎將攻城之事全權委托給了子修公子。”段娥眉答道。在段娥眉看來蔡吉雖身為一方諸侯,殺伐果斷間不皺一下眉頭。卻終究還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女。蔡吉為了天下與一個小她六歲的童子訂婚已經夠委屈了。同為女子的段娥眉還是希望蔡吉有朝一日能夠獲得屬於女子的幸福。
“知道了。”蔡吉的語調沒有任何的波動,但見她拿起那本《尉繚子》又繼續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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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娥眉:曹司空棒拆鴛鴦好生作孽:情勢所逼不得不如此。
段娥眉:司空就不可惜二公子?:孤三個女兒不照樣嫁漢帝。孤是用實際行動證明生男生女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