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難為
“額娘——”寶蓮“噌”的一下跪站起身,直撲進慧珠懷裡,悶聲悶氣的拉長尾音。
冷不防一個軟乎乎的身子撞了過來,慧珠往後仰晃了晃,方穩住身子,沒好氣的撫著女兒的後背,好笑道:“是額娘不好,讓寶兒早些下學了。聽話,舅母和姨母還在呢,寶兒哭鼻子,可是會被笑的。”
寶蓮不依的在慧珠懷裡磨蹭了一會兒,露出小臉,瞄了幾眼李氏等人,驀地紅了臉頰,低頭小聲道:“額娘,兒臣去裕嬪娘娘那找和惠姐姐了。”說話時極快的行了個禮,便出了內堂。
慧珠連忙讓何、榮兩位嬤嬤跟上,又拉著嗓子叮囑了幾句,才放心的由著寶蓮外出。轉過神,見李氏等三人還跪地未起,忙含笑道:“寶兒這孩子從小本宮就嬌養著,她也愛使些小性子。嫂子,你們也快是起來,莫據了虛禮。”
李氏和索卓洛氏互看了一眼,定了定心神,相扶起了身,由李氏代為回道:“娘娘,公主可愛活潑,臣妾們甚是喜歡。”慧珠笑笑,沒有說話,卻見慧雅還愣愣的跪在地上,不由納罕道:“三妹,皇上聖駕已經離開,你起來吧。”
慧雅惘若未聞,仍然無動於衷的跪在地上,垂首呢喃自語,神情有些晦明莫測。慧珠皺眉又喚一聲,卻無所回應。
李氏看不過眼,尷尬的移到慧雅身邊,扶著慧雅,低聲勸道:“小姑子,娘娘在喚你呢。”慧雅終於有了反應,木然的順著李氏的攙扶起身,抬頭掀眸,臉上掛滿淚痕。
眾人疑惑詫異,李氏更是羞愧的不已,心裡暗惱平時頂精明個人,怎麽今個兒就偏偏泛了糊塗。但面上不露半分,就著手裡的絹帕,一面關切的為慧雅抹淚,一面焦急掩飾道:“小姑子,你與娘娘姐妹情深,許久未見了,激動也是常事,可別緊是哭了,讓娘娘鬧心啊。”
素心見場面不好看,給對面的阿杏打了個眼色,各自領了兩旁的宮人,悄悄退下。
一時,滿室十幾個人,只剩姑嫂四人。
隔了半陣,慧雅漸漸從她的思緒中剝離了出來,泛紅的眼眶逐漸聚起焦距,一點一點的凝聚在慧珠身上,然後掙開李氏緊拽不放的手,倘若無人的行至炕坐前,“咚”的一聲匍匐跪在蒙著綢緞繡花面的腳踏上,期期艾艾的說道:“娘娘……二姐姐……剛才對不起……娘娘,您……”
慧珠開始的確惱了,這會兒見慧雅神色淒楚,似壓抑著某種巨大的痛苦,又想起以前那個跟在身後的小妹妹,心下一軟,歎口氣道:“三妹,你究竟遇到了何事,有什麽就說出來好了,這又沒個外人。”李氏、索卓洛氏見狀,心想終究是親姊妹,與別人是不同的。
聽了慧珠話裡的關切,慧雅眼睛便是一紅,忙一把抹過臉,又是搖頭又是晃腦道:“不,娘娘,臣妾沒什麽,真的……臣妾看得出,皇上對娘娘很好,公主無憂無慮的長大,皇上也寵愛她的,將來前程好……四阿哥又爭氣,娘娘以後會大福大貴的……不,現在就是大富大貴……一個女人求得不過是丈夫的愛,孩子的平安長大,娘娘您都有了,還不說這世間少有的尊榮富貴……您好好珍惜才是,剛剛是臣妾糊塗嫉妒了……不說了,臣妾再語無倫次的說什麽呢,擾了娘娘不快。”說完,抹去臉上越掉越多的淚水,強顏歡笑。
慧珠不明所有,有些難以理解慧雅說這番話的意思,但倒也能聽出這話是慧雅的肺腑之言。於是壓下心裡頭的疑惑,對著強忍淚水,獨自強撐的慧雅添了幾分憐惜,柔聲安撫道:“三妹妹,做姐姐的怎會怪你,咱們是打斷骨頭也連著筋的親姐妹,你的話姐姐明白。你有什麽委屈,當姐姐的也願意聽你說。”
不知是被那句話刺激了,慧雅緊繃的神經霎時斷開,積壓許久的情緒一下繃裂,想也沒想的埋頭在慧珠的雙膝裡,恨聲哭道:“當年我怎麽瞎了眼,以為他是個好了,一心一意想著嫁給他當正室,一輩子也就不愁了。這麽多年了,我為他一家做牛做馬,孝敬公婆,生兒育女。結果納了婆婆的親侄女為二房處處打壓我,把我身邊的兩個陪嫁丫頭佔了去不止,還拈花惹草。”
說著,抬起頭來,雙眼赤紅,泛著無盡的恨意道:“自娘家出了事,他們一家看我是處處不順眼了,婆婆更是給二房那個賤人撐腰。呸,也不想想,我的兒子才是嫡出的長子,還想跟我的兒子爭。可這個賤人千不該萬不該害了我的小兒子,可憐他才七歲,二月的時候掉進了還沒化完冰的池水裡,就著樣發了燒,成了個癡兒……嗚嗚……”說到這,慧雅全身顫抖,嚎啕大哭。
慧珠難以置信的睜大雙眼,詢問的看向李氏二人,見她們也一臉茫然不知的神情,隻好自個兒勸慰。可看著痛哭的慧雅,突然心生一種共鳴,想起了寶蓮出事哪會的絕望,一時心中百味陳雜,個中滋味難辨,便任由著慧雅發泄大哭。
不知過了多久,在慧珠能感到慧雅的淚水透過旗群下擺浸濕到腿上的肌膚時,慧雅的哭聲淚水終是止住流乾,剩下激烈情緒後的抽哽聳氣。
慧珠看著從她膝抬起頭來的慧雅,淡然問道:“好些了嗎?”慧雅回了個笑臉,施施然站起身,目光堅定的回視慧珠,語調略帶厲言道:“臣妾是富察家的嫡媳婦兒,繼承富察家的也該是臣妾的兒子,陪他到老,擺在富察家冥牌上的也是臣妾!”
幾人都未接話,各自沉思,還是李氏先走了過去,拉過慧雅的手,笑道:“小姑子,你想通就好了。今日臣妾三人也進宮多時,差不多是時候告辭了。”慧雅會意,愧疚的看了眼慧珠,忙調開視線,道:“今日擾娘娘不快了,請娘娘責罰。”
慧珠避重就輕道:“是時候不早了,本宮也不多留。下月到了日子,就像皇上說的,想來遞個牌子便是。”李氏等三人對慧珠大量深是感激,再三言謝寒暄,方告辭離開。
她們一離開,素心忙進了內室,撇嘴埋怨道:“主子,三姑奶奶這是鬧得哪出啊,也太不給您長臉了。”慧珠沒有立即應言,沉默了一會,慵懶的斜躺下去,半闔著眼,歎了一聲“女人難為”,便朝炕裡背過了身,不再言語。
素心知道慧珠這是不願多談,從櫃子裡翻找出一條薄毯給慧珠搭在了身上,也就識趣的輕手輕腳的掩簾離開。
慧珠閉眼假寐,心裡為慧雅難過,又為這個時代的女人歎息。然,心下的唏噓感歎間,不期然的想起一句話,在她平靜無波的心湖裡泛起點點漣漪——一個女人求得不過是丈夫的愛,孩子的平安長大——也許她是該珍惜了……
思緒反覆,模糊著她的心神,不覺迷迷糊糊的來了睡意。這一覺睡的極沉,等著睡意闌珊之際,懨懨的轉著身子,睜眼醒來,一見窗外,不知幾時,暗淡的暮色已籠罩了整個景仁宮。竟然是一覺到了掌燈時分,不由有點意外,輕咦出聲。
這時,一隻皙白的手撩起緞地金線繡花面帳簾,素心微微低頭步進屋來,那隻素手的主人也放下了簾子,另一隻手持著燭台進屋。
慧珠不適應突顯的光亮,伸手遮在了眼瞼上,就聽小娟聲音含著幾許興奮道:“主子,您醒了!”慧珠放下手,慢條斯理地掀開毯子,坐起身道:“怎麽了?”小娟沒有回答,反是笑得一臉歡快,朝著素心努嘴。
素心接過炕上的薄毯,手裡收疊著,口裡一並說道:“今晚萬歲爺在主子這用晚膳,禦膳房的吃食都在擺著了,主子也起來收拾收拾,萬歲爺約莫快來了。 ”慧珠聞言一怔,愣愣的重複了句:“皇上要來?”
小娟捂住笑道:“是皇上要來,而且今晚公主在承乾宮用膳,就只有主子和皇上一塊兒了。”素心亦是掩不住的笑意,嗔怪著讓小娟出去打熱水過來,自個兒就拿了頭油發梳到了炕前,笑道:“主子,您的頭髮了一些亂了,奴婢再給您簡單的梳一下。”說著手裡也麻利的動起來。
慧珠由著素心、小娟伺候著她梳洗,暗下卻徑自理起思緒來。中秋前一晚,胤禛已有透露,在搬去圓明園之前,他大概是不會來景仁宮。然而今日不但下午來了一趟,賞賜了物什,現在卻又要再來用晚膳,這確實與他一貫的行徑大為不符。
疑惑不明間,慧珠隱約抓住一條暗線,年氏的濃寵有變,年羹堯的極度膨脹。那胤禛今日的舉動,會不會是他下的某種決心而為之。畢竟這一年來,通過一系列的打壓手段,胤禩一黨的勢力急劇下降,年家的勢力更讓他難以安寢。
慧珠心裡驀然一緊,有些吃驚胤禛行動如此之快,她本來以為至少還要幾月的……
正惴惴不安的想著,忽聽外間來報:“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