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昀殤
靜養的日子過的很快,轉眼已是十一月的天。寒風呼嘯不止,一場大雪過後,熱河行宮已然是白雪皚皚,冰天雪地,一片銀白色的世界。這日清晨,天還未大亮,慧珠已悠然轉醒,卻不怠起身,瑟縮在被窩裡,酣然片刻。
輕輕的腳步聲從外間傳來,慧珠眉頭輕蹙,半響才耷拉著眼皮向門口看去,就見素心端著熱水走了進來,於是咕嚕道:“看著倒早,還以為可以再躺會呢。”素心將水盆放在木架上,又找了件棉衣,走到慧珠跟前,笑道:“今,天亮的晚,主子若再不起,伺候爺可就得晚了。”說著,就伺候慧珠穿了衣。
慧珠走到木架邊,歎氣道:“爺不是該靜養嘛,不待這早起來的。”素心繼續笑道:“爺現在已大好了,不出十天就該回京了,到時主子想伺候爺,都還等著呢。”聽後,慧珠連連癟嘴,心下覺得好笑,她現在算是熬過來了,才不想乾巴巴的去伺候胤禛。兩輩子加起來,這些日子是她過得最苦的時候了,再讓她向前個兒那樣,近身伺候胤禛,想想都覺得惡寒,渾身不舒服。
素心見慧珠不言語,也就笑著搖搖頭,歇了這話,專心服侍著慧珠盥洗梳妝。經過這次熱河之行,她心裡是安,想著慧珠雖然沒能借機有了身子,但也算是在胤禛的面前得了眼,又贏得了小祿子的支持,就算將來回了京城府裡,也總有慧珠的一席之地。
梳洗畢後,披了件石青刻絲灰鼠皮褂子,慧珠便出了東廂,沿著濺有沉雪的抄手遊廊向正屋走去。路上一陣寒冷,慧珠不由哈了口熱氣在手上,呵欠道:“素心,我去爺那就行了,你去讓人多準備兩個炭盆在爺的屋裡,今天可冷得很。”素心陪話道:“這地比京城冷多來了,幸虧爺是大好了,就要回去了。”說話間,就到了正屋,慧珠與素心別開走後,又吩咐守在外間的小祿子去準備盥洗器皿,便隻身進了裡屋。
胤禛聽到花盆底觸底的蹬蹬聲,是這些日子極為熟悉的腳步聲,不用看便知是何人,直接假寐道:“來了,今可是有些晚了。”聽後,慧珠忙疾步走到床榻處,也不管胤禛是否看見,便蹲安行禮道:“妾請爺大安。”說完,就直起身,從櫃子裡翻找了厚棉衣褂子,恭敬道:“今天有些冷,妾給你找了件厚褂子,爺可是現在起身穿。”胤禛輕哼了一聲,便坐起身,長開雙臂,閉目等著慧珠為他穿衣。
見狀,慧珠不由頓了頓手上的動作,經過這久,她仍是看不慣胤禛一副等著人伺候的大爺樣。看著此時除了身體清減些外,一點也看不出前些日子命懸一線的胤禛,慧珠心下暗自不悅,倒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不動了。
胤禛半天不見慧珠為他穿衣,納悶的睜眼,皺眉問道:“怎麽了,傻站在那幹嘛。”慧珠回過神,尷尬一笑,心想還是那刻薄樣,臉上卻是笑著掩飾道:“前些天聽爺說給京裡去了信,妾想著這兩天該會有回信的。”胤禛直直的盯著慧珠,朝夕相處下來,也知慧珠的性子,時常一個人在走神,想些無用的。因此,胤禛就算知道慧珠沒說實話,也不做追究,隨意“恩”了一聲,便揭過不提。
閑話見,慧珠已伺候胤禛穿了衣,就著小祿子命人端來的盥洗器皿,為胤禛淨面梳洗後,便來到早已擺好熱騰騰吃食的炕桌旁。慧珠打眼看去,一碟雞肉拉皮卷、一碟母子鮮蝦餃、一碟豆面卷子、一碟薩其瑪、並慧仁米粥、糖粳米粥、白粥和豆漿。
看後,慧珠心下不禁歎氣,毫無胃口,連碟小菜也沒有,真真懷念夏梅的手藝,手上卻是麻利的為胤禛盛了碗豆漿,輕聲笑道:“今天的菜色不錯,看著倒是引人食欲。就連這豆漿也是極為新鮮,爺還是先喝些豆漿的好。”胤禛不置可否,每日早上用飯時,慧珠皆說這幾句話,而幾上的吃食卻毫無新意,味道也一般。胤禛心下如此想著,倒也沒有說什麽,反是按著慧珠的意思,接過銀碗,喝了豆漿,才開始用起吃食。
早飯過後,胤禛、慧珠兩人皆無事所作,便如往常一般,待在正屋裡間,胤禛躺在炕上看著一些史書,間或小睡一會,而慧珠則是陪著胤禛,靠坐在矮塌上,坐著針線活計間或看些閑書。如此相處下來,兩人雖少有交談,倒也相處默契融洽。
就如此時,兩人在裡屋一待,便是整個上午,直至快響午,慧珠正準備吩咐底下人去備午飯時,就見小祿子全身冒著寒氣從外間進來。
小祿子走到胤禛跟前,單腿跪地,行禮請安道:“爺吉祥。”待胤禛點頭“恩”了一聲後,小祿子方從衣襟裡取出一個油皮信封,雙手呈上,恭敬道:“爺,這是驛站快馬加鞭送來的家書。”胤禛坐起身,隨意接過信封,靠在背墊上,拆了信封,取出信件,細細讀起來。
見狀,慧珠也停下了手中的針線,好奇的向胤禛看去。然,這一看,倒把慧珠唬住了。只見胤禛拿著信件的手,不停的顫抖發白,整個人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怒氣,卻不怠發作,只是將信件揉成一團,死死的捏著,雙眼緊閉,面上冰寒,直直的坐在炕上,不言不語。
半個時辰過後,胤禛仍坐在炕上,不見一點動作。跪在地上的小祿子終是憋不住了,一臉哀求的看向慧珠。
慧珠暗下好奇,卻也不敢在此時去覓虎須,卻終是敵不過小祿子的哀求,又半個多時辰後,方上前幾步到胤禛跟前,福了個身,輕喚道:“爺……。”話還未出,胤禛猛的睜開眼,看向慧珠,眼裡陰沉冰寒,讓慧珠不禁倒退一步,止住了要說的話。
胤禛面不帶色的掃了眼慧珠和小祿子,聲音淡然無波的吩咐道:“出去。”慧珠與小祿子面面相覷,半天找不回省,就一個站著,一個跪著的看著胤禛。
胤禛再次緊閉雙眼,眉頭深鎖,顯出一道道抬頭紋。忽的,胤禛緊握拳頭,猛的一下錘上了炕桌,不顧桌上青瓷蓋碗裡濺出的湯茶,暗吼道:“滾出去。”此時,胤禛的怒吼聲,方驚醒了慧珠小祿子二人,二人不待胤禛再有動作,忙起身退下,並很好的掩了門簾,矗在外間侯著。
慧珠暗自驚心,胤禛一項喜怒不形於色,到底是信上何事能讓他發如此大的火。想著,慧珠便想向小祿子打探,正欲問之際,就聽見裡間傳出霹靂啪啦,砸東西的聲音。又是半個時辰後,裡間的聲音終於漸漸消失了,接著整個院子便陷入一片安靜。
直至戌時正,胤禛方從裡間出來,對著站立了一下午的眾人淡然吩咐道:“去收拾下裡間吧。”慧珠見胤禛似是消了氣,便福了個身,強笑道:“爺,現在已晚,妾讓人去備些吃食可好。”聽後,胤禛突然轉頭看向慧珠,好一陣也不說話,就那樣看著,就在慧珠臉上的笑容僵得極為難看時,胤禛這才點頭吩咐道:“恩,去備些吧。還有信上說弘昀在上月已歿,後面的日子,就備素食便是。”說完,胤禛,便不理眾人,走到正屋首位上坐下。
然,這一消息,讓眾人是驚了又驚,卻畏於胤禛,任誰也不敢說話,皆安靜的做著手上的活計。而慧珠聽後,不禁也連連驚心,瞪大眼睛,用手緊捂著嘴,呆呆的站在原地,怎麽也不敢相信,那樣可愛的弘昀,就這樣歿了,再也沒有。
就這樣,慧珠呆站了許久,直至素心喚道,晚飯已備好,慧珠方驚醒過來,抬眼望著正坐的胤禛,不見悲傷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只是人愈加冷了,面色愈加沉了。慧珠不禁想著,她一個偶有看著弘昀長大的外人都如此震驚,何況是胤禛了。胤禛今年也該有三十三了吧,在皇子中他的子嗣最為稀少,逝去的也最多,現在連弘昀也走了, 最傷心的該是他吧。
忽的,慧珠心裡升起了某種柔情,或是同情,她也分不清楚。只是直直的走到胤禛跟前,福身,不確定的安慰道:“爺,逝者已矣,人得往前看。恩,那個晚飯已備好了,爺一天都沒怎麽用飯了,還是隨妾用吃食的好。”
胤禛抬頭看了眼慧珠,不說話,只是點頭應了。接下來的事情出乎慧珠意料,胤禛就像無事人一般,一如往常的用完吃食,待二更天了,就讓她伺候著盥洗睡下。
慧珠心下納悶胤禛的安靜,又有些怪胤禛的冷血,開始的感觸已是完全消失,只是以她的身份也根本管不著。因此慧珠也不多想,照常的伺候胤禛寬了衣,為他鋪了床鋪,隨後說道:“爺,您現在可以歇息了,那妾這就告退。”說完,就準備行禮離開。
胤禛看著這個對事淡然的女子,忽的想撕碎她滿臉的平靜,不對,還有孩子,孩子……胤禛猛的思緒一閃,不待慧珠離開,直直抓住了慧珠的手臂,將她推倒在床榻上,隨即便死死的壓在了她的身上。
……淡青色的窗帷緩緩垂下,伴著微微搖曳的燭火,掩住下一室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