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輛半舊的馬車慢悠悠的行駛著,前頭駕駛座位上,兩個婆子一個趕著馬車,一個坐在另一側,手裡捧著個黃色的油紙包,喀嚓喀嚓的磕著瓜子和乾果。
“唉,陳嫂子,她不會有事吧?”
趕車的婆子吐出瓜子皮兒,手裡的鞭子甩得“啪啪”直響,下巴朝後車廂努了努,帶著些許的擔憂說道:“我記得剛才拖她上車時,地上沾了不少血跡,這都趕了小半天的路,她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呀,別出什麽事了吧?”
“吐~~”陳婆子用力咬著後槽牙,把自家曬的小核桃咬碎,呸出碎殼兒,眼角閃過一絲不屑,“沒事,死不了。哼,人賤命硬!”
“噯,陳嫂子,你怎這麽說呢,人家出嫁前可是堂堂太原王家的小姐,一門出了兩代皇后呢。如今更是嫁進了咱們趙家,成了趙家嫡長子的少奶奶,你怎麽敢這麽說?”
趕車的婆子是趙家最低等的粗使婆子,整天呆在馬房裡幫傭,自然不知道這內宅裡的故事。
“切,什麽王家的小姐,不是我瞧不起,就她那行事、那做派,連自己的陪嫁丫頭都管不住,嫁妝更是丟得一塌糊塗。別說和咱們的蘇二奶奶比,單是咱們府裡有臉面的管事大丫鬟,隨便拎出一個都比她強?”陳婆子把咬開的核桃吐在手心,挑出一塊核桃仁兒塞給趕車的婆子,“方大妹子,你不進內院不知道,咱們這位二少奶奶自從進了趙家的大門,不知給趙家丟了多少面子咧!”
“恩恩,陳嫂子,那你就給我講講唄!”
方婆子也不嫌髒,張嘴把沾著陳婆子口水的核桃仁兒叼了去,一邊用力的嚼著,一邊好奇的問道。
“嘿嘿,正好咱們去的莊子比較遠,路上也無事,我就給你講講咱們這位出身名門、嫁入豪門卻自甘下賤的少奶奶的故事……”
哎呀,終於找到個不知道少奶奶故事的人了,陳婆子總算是當回說書人,把自己聽來的故事再次添油加醋的講給方婆子聽。
車廂裡,瘦弱的女子仰躺在馬車地板上,頭無力的靠著座椅,皮包骨的臉上}人的慘白,月牙白的褥裙上則是一片暗紅,似乎沾染了不少血跡。
馬車的車窗開著,外面兩個婆子肆無忌憚的說笑聲,無遮無攔的飄進她的耳朵。
“人賤命硬!”
當她聽到這句話時,近乎透明的唇瓣綻出淒然的笑,“呵呵,堂堂王家的小姐,居然被個粗鄙的婆子罵做‘賤!人’,還有比這更可笑的嗎?娘,娘,您帶女兒走吧,活著、活著太累了……”
恍惚中,車廂裡彌漫著一股溫暖的金黃色,仿佛太陽透過厚重的車頂照射進來。在暖暖的氣流中,女子似乎看到了逝去多年的生母,和那個讓自己又愛又怕的男人,以及心底裡最牽掛的人兒。
“你真的不想活了?”
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她,黃色薄霧中的女子冷然的問道。
“……”女子楞了下,隨即忍下心中的不舍,點點頭:“娘家無所依,婆家無所靠,活著太辛苦了,娘,您接我走吧!”
靠,你是不是病糊塗了,你見過這麽年輕、漂亮的娘?!
王一漂浮在車廂頂部,聽了女子的話後,很不淑女的翻了翻白眼,再次確定道:“你真的不想活了,對嗎?不是別人逼你的,也不是別人害你的,而是你自己放棄了,是嗎?”
女子迷離的雙眼,直直的看著虛幻的人影,似乎透過王一透明的身形,見到了自己心底最渴望的親人,堅定的頷首,“是的,我自己放棄了。娘,您帶我走吧!”
話音剛落,女子悄然閉上了眼睛,眼角的淚水輕輕滑落,接著,孱弱的身體慢慢停止了心跳!
“……你說說,有這麽沒用的女人嗎?陪嫁丫鬟沒有她的允許便爬上了丈夫的床,太太要替她做主,她還抱著丫鬟拚命的說‘不怪你’‘咱們是姐妹’之類的話。哎呦呦,活活把太太氣了個仰倒兒,直說以後再也不管少奶奶的事……”
“嘖嘖,真是沒用。要我是少奶奶,對這樣的狐媚子早就讓人塞了嘴捆出去,打上三十大棍後,直接賣到妓院裡。哼,不是喜歡勾引爺們兒嗎,我讓她勾引個夠!”
“可不,任誰遇到這樣的事,也不會像她這般無用。可笑的事還多著呢,你知道二少奶奶的陪房嗎,就是那個……”
馬車外,兩個婆子絲毫不察車廂裡的動靜,而是怎怎呼呼的說著某少奶奶的笑話。
“呼~~疼,真他媽的疼!”
王一感覺這場夢簡直太稀奇了,在夢裡,她遇到了“失蹤”十五年的親生父親。一見面,那個混蛋男人居然讓她把心髒捐給什麽同父異母的妹妹。當她拒絕後,便派人撞死了她。
接著,她“死”後並沒有去地府,也沒有過奈何橋,更沒有喝孟婆湯,而是來到一個奇怪的地方,遇到了一個受氣包似地棄婦,堂堂嫡妻卻被個小妾拿捏陷害,真是沒用之極。
對了,這個女人叫什麽來著,好像叫王綺芳。呵呵,真巧,大家還是同姓。用句套近乎的話說,五百年前,沒準她們還是一家呢。
雖然不知道這位王綺芳遇到了什麽難事,可見她毫無留戀的放棄生命,王一就忍不住生氣。不是她閑得沒事瞎操心,而是在所有死去的人中,她最看不起自殺的人。如果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世上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
再說了,誰的人生就是一路平坦、一帆風順?誰沒有經歷過喜怒哀樂、品味過酸甜苦辣?如果遇到一點兒難事,就尋死覓活的,那這個地球上也就沒有活著的人了。
正當她準備好好“教訓”王綺芳一頓時,突然自己面前金光一閃,她一頭扎進了王綺芳的肉體裡,迎接她的,便是無休無止的痛。
“……這還不是最可樂的,你知道嗎,按理說二少奶奶應該是住在牡丹園的正房,結果自打蘇二奶奶進門後,她就讓了出來,堂堂嫡妻給小妾騰屋子,委委屈屈的住在西跨院的偏房裡,嘖嘖,自己不尊重,別人誰還尊敬她,這不是自甘下賤是什麽?”
“哎呦呦,還真是個不爭氣的呢!”
“可不,還有呢,這位少奶奶當年也是十裡紅妝嫁進了趙家,可如今呢,偌大一筆嫁妝被自己的陪房偷了個精光呀,結果呢,二少爺知道後,要替她做主,她還不承情,說什麽‘錢財乃身外物,丟了就丟了吧’‘沒了鋪子,不掙那個脂粉錢’,當下便把二少爺弄了個沒臉……”
“哈哈,這位少奶奶的笑話還真不少呀……還有嗎……”
“有!咱們慢慢說……”
王一忍著身體的鈍痛,努力的睜開眼睛,入眼的便是漆黑的馬車頂棚。咦?這不是剛才自己待的那個破馬車嗎?
王一疑惑的看著晃動的車窗, 下意識的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似乎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連最簡單的坐立都做不到。
這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緊接著,關閉的車門被猛地拉開,兩個滿臉褶子的胖婆子湊了上來:
“少奶奶,咱們到了,您下車吧?”
少奶奶?叫誰?
王一楞了下,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兩個婆子卻等得不耐煩,陳婆子稍瘦一些,利索的跳上馬車,一把抓住王一的胳膊,“少奶奶,您就別再想了,二少爺既然讓您來莊子‘養病’,您還是好好聽二少爺的話,別為難我們這些下人!”
說著,兩手猛地一用力,把王一半拉半拽的拖出了馬車。
“等等,你叫我少奶奶?”
王一似乎明白了什麽,她抬頭看向拎小雞一樣拎著自己的兩個粗壯婆娘,最後確認道。
“對呀,您是咱們趙府的二少奶奶,怎麽,一會兒不見,您就忘了自己個兒的身份?”
陳婆子的語氣近乎嘲諷,全然忘了人家是她的主子。
靠之,好容易有一次重生的機會,卻是個慘遭流放的棄婦!
王一心裡忍不住哀嚎,任由兩個婆子拽著她踉踉蹌蹌的進了一個荒蕪的農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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