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高粱不算一件很難的活計,但也稱不上輕松,因為是在玉米裡行走,遮住了頭頂上的豔陽,還算涼快,但那些玉米的葉子將禾早的臉劃出了好幾條道道,又癢又疼,地上,還時不時就有些爬蟲迅速竄過,剛剛下過雨,禾早甚至還看到了兩隻癩蛤蟆從她腳背上跳過。
她渾身一個激靈,差點沒叫出聲來。
也幸好她夾了好多蠍子,現在的神經已經足夠粗糙了。
但也有很好玩的地方,就比如說禾早短短時間內,已經找到了三顆高梁烏米與玉米烏米了,在五賢鎮,他們稱為“烏梅籽兒”,或者是“烏霉籽兒”,因為那烏黑的顏色與形狀,真的很像發霉了,可禾早更喜歡用“梅”來稱呼它,能添上一些美感。
烏梅籽兒形狀不好,但回去後用辣椒或者是蔥配著一起炒,味道卻特別好。
禾早已經好多年都沒吃過烏梅籽兒了,不由來了興趣,也不顧著剪高粱了,而是在地裡轉來轉去找烏梅籽兒。
找了一會兒卻聽到四寶在叫她的名字,她忙循聲走到地頭,卻發現禾春兒、七寶還有連翹幾個正坐在蓑草鋪著的地上,手裡拿著一長串的馬珀瓜,學名叫做“吊瓜”的,模樣很像是甜瓜,只不過只有拇指大小,橢圓形,顏色青綠中帶著微微的黃,這是已經成熟的標志。
四寶光著腳,提溜著一串枝葉茂盛的紅柿子走過來,顯然他剛剛從柿子樹上爬下來。
“早兒,給你柿子吃。”
他笑眯眯地遞給禾早一個紅得似是要破皮的大柿子。
這一片的柿子只是普通品種,但也足夠甜了,禾早頗有些笨拙地撕下外皮,將紅汁子吸了個乾淨,然後吐出四個籽兒。
七寶和她一樣不會吃,臉和手糊了一臉柿子汁。
四寶他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禾早用柿子的葉子擦擦手,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便迫不及待揪了一個馬珀果吃,因為剛吃了一個極甜的柿子,這馬珀吃在嘴裡就有些酸,那些細小的籽兒卻是不能吃的,因為咬破後會很苦。
禾春兒選了幾個又大又黃的馬珀果放到籃子裡:“等回去給咱娘吃。”
七寶眨巴下大眼睛,忙忙咽下嘴裡的柿子,也選了兩個大柿子,得意洋洋地宣告:“我也回去帶給娘吃。”
禾早與四寶微笑著。
禾夏兒像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從地裡鑽出來瞧了一眼,便笑了:“你們幾個倒是躲這兒偷懶。”
大概因為馬氏不在跟前,禾夏兒此時總算有幾分和她年紀相符的樣子了。
她走過來,從籃子裡抓了一大把野酸棗:“喏,吃吧,我在地那頭摘的。”
她的籃子是幾個人中最重最沉的,幾乎把高粱杆兒都裝滿了。
一邊的角落裡,鋪了幾把野酸棗。
禾早剛想遞給她一個柿子,連翹就挑了一個熟透的給她:“姐,給。”
禾夏兒與連翹的關系其實處得還不錯。
或許可以說,連翹和禾家的人處得都很好,她脾氣比馬氏好得太多,長得也有幾分鄉下丫頭沒有的明豔,並且有幾分小聰明與寬厚,人緣很好。
並且,她很會打扮,比禾家的人要會打扮多了。
就像是禾老太太與禾大姑在外貌上並不在意,穿著打扮都很破舊,真的就像個鄉下老太太。
連翹卻隨她的母親,即使是下地,她也穿著一雙小巧的繡花鞋,鞋面上各繡了一雙展翅欲飛的蝴蝶,耳朵上戴著一對銀耳釘,發上插了一隻假珠花,那珠釵明顯就是銅做的,已經有些掉色了,珠花原本是鮮豔的粉嫩色,現在則黯淡多了。
禾早認出來馬氏曾經戴過。
在這鄉下地方,在穿著破舊的三房的孩子與懦弱老實的禾夏兒面前,連翹無疑是最耀眼的那一個。
禾夏兒對連翹笑了笑,也在蓑草上坐下來,順手拿掉了連翹肩膀上的一根草。
禾早忽然覺得她們兩個在一起,哪怕是外貌與穿著相差很多,但卻有種奇異的契合感。如果不是馬氏太過刻薄,說不定禾夏兒與連翹,真的可以像親生姊妹那樣相處。
他們所在的這片地離村口的河流有些遠,所以村裡人就在附近挖了一座大池塘來蓄水。
四寶問了句:“二姐,大央哥和三哥呢?”
禾夏兒臉上就又浮現出禾家人常見的愁容,頓了頓,才低頭說:“我從那頭過來,好像聽見大央哥要抓青蛙吃。”
“啥?”三房的孩子便都露出怒容。
四寶馬上站起來,怒氣衝衝:“我告訴大伯去。”
鄉下的孩子都知道青蛙是益蟲,是不能吃的。抓青蛙吃就像是一樁嚴重的罪行。
禾夏兒卻忙扯住他的胳膊:“別……別……大央哥不許我說的……”
她十分緊張,眼睛裡帶著深深的祈求,顯然以為如果四寶去告狀,那麽大央會把責任全部推到她身上,馬氏會狠狠懲罰她。
連翹卻嗤之以鼻:“四哥,就是吃一隻青蛙,沒啥大不了的,你也用不著去告狀吧。”
四寶臉色有些漲紅,扭頭瞪著她。
連翹不以為然, 嘟噥道:“本來就是,咱田邊池塘子裡的青蛙多著哩,又吃不完。”
她和她母親一樣,在一些事情上頗有些離經叛道。
禾夏兒已經深深埋下頭,似乎什麽也不敢說了。
不想讓她太為難,禾早拉了拉四寶,給他使了個眼色。
後者皺著眉頭站在那裡:“咱爺自小就說的,咱莊戶人家不許吃青蛙。”
可是,村子裡也總有幾個搗蛋鬼會偷偷抓青蛙吃,或者是捉了瞎虎玩。
禾早站起來:“四哥,不中咱去摘野酸棗去,我看咱們的格擋姐兒也剪得差不多了。”
格擋姐兒,是五賢鎮對高粱杆兒的俗稱。
連翹立馬就忘了先前的爭執,拍著手跳起來:“中哩,中哩,咱順著這條路往坡上走,可多可多野酸棗哩。”
盧家村的田地,一大半都挨著山,並且有著稀奇古怪的名字,就像禾早他們剪高粱的這塊地,因為大螞蟻多,所以就被稱為“大螞蟻地”。
從大螞蟻地出來,往山上有一段小路,地勢平緩,山林富裕,野生果子很多。這座山與村後頭的山離得有些遠,禾早他們沒有來過這裡。
這座山也有一個名字,叫做“大螞蟻山”。村裡就有很多小子們喜歡來這山上掏螞蟻洞,抓大螞蟻,找那種白卵子吃,也或者是直接生吃大螞蟻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