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早無所畏懼地站在那裡,聲音不高,但卻十分鎮定:“是哩,爺,我們賣蠍子,賣金銀花,總共掙了十二兩銀子。”
禾老太太怒睜雙目,指著禾早惡狠狠地罵:“好啊,那你昨天說啥只剩下五十文錢,都是在騙我的!”她看向陳氏:“說,是不是你在背後鼓搗早兒這麽說的?好一個禾家的兒媳婦!”
陳氏的臉色漲的通紅。
在她潛意識裡,自家孩子掙了錢卻隱瞞著長輩,還想方設法自己花用,本身就是一件極其不孝的事。她之前雖一直幫著隱瞞,但不代表她真的同意這樣做,現在被人一下子揭穿,她又是羞愧又是後悔,當初不該縱了早兒的。
“爹,娘,早兒她就是想讓……”她開口試著替禾早說幾句好話。
“娘,讓我跟爺說的。”禾早卻靜靜打斷了她,然後看向禾老爺子,語氣平靜:“爺,昨個兒你不是還說讓我們自己去掙錢,掙了的錢給四哥、七寶上學,不用上交?那不管啥時候掙的,又掙了多少,爺和奶都該為我們高興才對啊,四哥和七寶終於能夠去學堂讀書了,也不用家裡幫忙,自家的孩子出息了,難道不該高興嗎?”
最後一句話,不知是不是故意,她一字一字咬得很清晰。
抽著煙的禾老爺子就是一滯。
昨天他親口說出的話還在耳邊慢慢回響。
但沒有人能夠想得到,幾個孩子,不過幾天,就果真掙了十多兩銀子,還瞞著他們!
他皺了眉,他同意讓禾早他們去賣山貨掙錢,那是因為知道他們掙不了多少,只是小打小鬧,可十兩銀子不是一筆小數目,家裡經濟來源最大的那七頭豬,累死累活得喂到年尾,也不過才賺毛利十四五兩銀子。
他吧嗒吧嗒抽了口眼,一時沒有開口。
禾老太太卻沒有那麽多的顧忌,直接嚷嚷道:“你們先掙錢在前,後欺騙你爺在後,啥五十文,分明是十多兩白花花的銀子,你這個小鱉孫子,小丫崽子,心眼夠大,十幾兩銀子也敢自己拿著,就不怕壓了你的手!”
頓了頓,她瞥了陳氏一眼:“陳氏,你嫁進我們禾家也有十多年了,我們禾家對你怎樣,你心裡也有數,做人可不能忘恩負義,見了銀子就不認人,這筆銀子,一文不少地拿出來,咱啥事都沒有,要不然,你就帶著這個丫崽子,給我滾回你娘家去,我們禾家不歡迎欺上瞞下,吃裡扒外的媳婦!”
誰都沒有想到禾老太太竟會這麽說,屋內的人都愣怔那裡。
陳氏的臉色更是唰得一下慘白如雪。
禾家,這是要——休了她?
她死死咬住了唇,眼底浮現出一抹驚慌。
禾早也沒想到禾老太太竟然會這麽不留情面,原本還想好好講講道理的她,聲音也變得有幾分尖銳:“奶,這錢爺是答應過讓我們自己保管的,和我娘沒關系,爺,你們要是真想要這銀子跟我說就好了,我實話實說,從頭到尾,我娘她都不清楚這些事情,這些銀子是我們幾個孩子賺的,她也做不了主,也答應過我們不會干涉!”
“嗬,你個小丫崽子,口氣倒是不小,這錢是你賺的,只有你能做主?”禾橘兒忍不住出聲諷刺,嘲諷地看了陳氏一眼:“三嫂,都說你是秀才家出來的閨女兒,怎的也該比別人會教養孩子,怎的我卻瞅著早兒忤逆長輩,性子潑辣,方圓百裡都找不到這般的小輩!”
大寶也帶了幾分厭惡之色:“娘,早兒這段日子也越發不像話了,你和爹不該總縱著她,該管教的時候就要管教,不然以後她都要爬到爺和奶的頭上去了!”
他是長兄,長兄如父,這樣教訓禾早,沒什麽說不過去的。
陳氏的臉更加白了幾分,身子輕顫了顫,卻勉強擠出一抹笑:“爹,娘,這銀子我早跟早兒說過,原就是孝敬你們的,早兒,你還不去把錢拿過來,別使性子!”
她看向禾早的眼神,很是嚴厲。
禾早最討厭的就是她的這種態度。
別人家的父母,在孩子被欺負,受了委屈的時候,都是站在孩子這邊的,她也沒指望過陳氏能多維護她,可,卻不希望回回上房的人對她施了壓,發了狠,她就回回拿著他們這些親生孩子作踐,拚命地拖後腿!
她這是在幹什麽,想要獲得在禾家的存在感嗎?還是犧牲掉他們去奉迎上房?
不管是哪個,禾早都看不起她!
她微微揚了下頜,態度十分強硬:“憑什麽!”
對於她的態度,陳氏有些驚怒,但即刻就壓著火氣,慢慢說:“就憑你姓禾,憑你是禾家生下來的,憑你是禾家養大,憑你從頭到尾都屬於禾家!你這樣做,本身就不對。”
她的語氣,甚至都有些苦口婆心,就像是一個賢良淑惠的媳婦,在教育自己離經叛道的女兒。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禾早差點就想要笑出聲。
她覺得她和陳氏之間,還真是天生的不對盤,這之前她努力與禾早改變關系的舉動,在此刻看來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四寶也覺得陳氏說得太過分了,忍不住為禾早辯解:“娘,早兒是為了我和七寶……”
禾早掙的銀子不願意給長輩,並不是有私心,而是為了他們幾個人。
她真的是真心實意為他們一家人打算!
娘真的不該這麽說禾早……
“四寶,你一個奶娃子,不該你插嘴的時候就閉嘴!”大寶卻打斷了他的話,厲聲:“早兒不學好,你也不跟著學好,真虧了爺和爹縱容你,要是我,這樣欺騙長輩,早打斷你的腿了,哪會容你在爺奶面前放肆!”
他教訓得當真是一點也不客氣。
四寶緊緊掘住發白的唇。
禾早定定看了大寶一眼,輕而易舉就發現對方隱藏其中的得意,她又看向陳氏,忽然開口:“好,我知道了。”語氣平靜,神色淡然,讓人不知道她此刻真正的想法。
陳氏滯了滯,面無表器地閉了嘴。
禾早看向一直未做聲,坐在那裡看著他們內鬥的禾老爺子,揚起一抹笑,狀似天真地問:“爺昨天的話是不算數了是吧?”
禾老爺子皺了下眉,敲了敲大煙鬥,輕咳一聲:“早兒啊,十二兩不是一筆小數目,我做爺爺的也不會說話不算數,這麽的吧,你拿出七兩銀子讓你大哥用,你們也是一家子,你大哥又要買卷子又要買筆墨,家裡也著實負擔不上,你和春兒、四寶、七寶都是好孩子,你大哥以後好了你們也好。剩下的五兩也足夠四寶、七寶上學用了!”
他用了一副商量的語氣,但那眉宇間的神情,卻表明這是經過深思熟慮而下的決定。
禾老爺子是一個很有籌算的人,所以他不能像禾老太太一樣不顧及其他,直接就朝孫女要銀子,這傳出去也太難聽了。
但用大寶的名義,就完全沒有這個問題了。
禾早與大寶,本就是一家子,供養家人讀書,也是他們昨天達成的協議!
禾早的目光就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