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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猶豫(中)
先前鋪天蓋地的炮擊雖然與蘄州城的北牆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卻已經讓倪文俊和他的手下人心惶惶。
突然掉頭殺回來的陳友諒等人,更是令倪家軍上下不知所措。
戰,他們肯定能輕松將陳友諒所率領的烏合之眾殺個精光光,然而,他們卻不知道淮安軍已經走到了什麽位置,不知道朱重九的兵馬會不會緊跟著就殺到眼前來,更不知道淮安軍這次前來爭奪蘄州,所出動的兵馬是三千五千,還是三萬、五萬,。
如果是後者,恐怕答矢八都魯都要退避三舍,倪家軍更沒有必要留在城牆上做無謂的掙扎。
戰場上,一分鍾的耽擱,往往就能決定生死。
對士兵們來說,最可怕的不是主帥做了錯誤決策,而是主帥遲遲不做任何決策。
就在倪文俊在為去留問題猶豫不決之時,陳友諒已經帶領其麾下的烏合之眾衝上了城頭,擋在他前面的倪軍將士,要麽被他親手劈翻,要麽被張定邊和張必先二人揮刀砍死,被殺得節節敗退。
“倪文俊,還不趕緊逃命,。”陳友諒偏偏撿了便宜還賣乖,扯開早已嘶啞的嗓子,大聲嘲笑,“你的蒙古主子都逃了,你這條老狗瞎堅持個啥,趕緊夾著尾巴滾蛋,看在同事多年的份上,本將軍饒你不死。”
“倪文俊,趕緊逃命,爺爺饒你不死。”
“倪文俊,你主子已經滾蛋了,你個當奴才的還不趕緊去追,。”
張定邊,張必先兩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一邊揮刀向前衝殺,一邊大聲叫嚷。
“倪文俊,趕緊逃命去吧。”
“倪文俊,你主子早就滾蛋了。”
眾幸存下來的勇士,紛紛開口附和,聲音不算響亮,但每一句,都好像狠狠抽了倪文俊一個大耳光。
“老子先殺了你。”倪文俊被氣得七竅生煙,瞪著通紅的兩隻眼睛,就準備跟陳友諒拚命,才朝前走了三五步,就聽見城牆外有人亂哄哄地喊道,“丞相,丞相快走,
淮安軍,淮安軍殺過來。”
“丞相快走,蒙古人自己跑了,弟兄們,弟兄們根本擋不住淮賊。”
“丞相”
“丞相”
一個人喊聲倪文俊可以充耳不聞,但幾十人同時示警,卻讓他瞬間又亂了心神,踉蹌著又向前挪動了好幾步,最終還是停了下來,咬牙切齒地吩咐:“撤,立即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撤,趕緊撤。”眾叛匪等得就是他這句話,霎那間,如蒙大赦,掉轉頭,順著雲梯兩側支柱就往下溜。
“斷後,留下一隊人斷後,。”倪文俊氣得大喊大叫,不得不親自點將,“夏柳松留下斷後,其他人,一個接一個慢慢來。”
“遵命。”被點了到了名字的親兵百夫長夏柳松不得不答應,硬著頭皮帶領自己麾下的弟兄,迎戰陳友諒。
好在後者也是強弩之末,一時半會兒,倒不至於要了他的小命兒,趁著雙方再度陷入僵持的機會,倪文俊果斷推開擋路的弟兄,搶了一架雲梯,快步衝下。
“倪文俊,有種別跑,你個有爹養沒爹教的孬種。”陳友諒冷眼看到倪文俊從城頭上消失,立刻追著他的背影大喊大叫。
張必先和張定邊兩人所帶領其他弟兄聞聽,精神頓時又是一振,刀光過處,人頭滾滾,負責替倪文俊斷後的夏柳松等人,則徹底失了士氣,或者轉頭逃命,或者被陳友諒身旁的烏合之眾衝上來砍死,潰不成軍。
“去死。”張定邊手起刀落,從背後將百夫長夏柳松劈下了城牆,隨即單手朝雲梯上一搭,就準備衝出城外,繼續追殺敵軍。
“回來。”陳友諒一把抓住了他的絆甲絲絛,用力搖頭,“別逼傻狗進窮巷,咱們回頭,去迎接淮安軍。”
“嗯,。”張定邊猶豫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陳友諒的意思,倪文俊不敢在城頭上多做停留,是怕淮安軍趕過來,斷了他退路,甕中捉鱉,並非就是怕了他和陳友諒,而萬一大夥追出了城外,追到了倪文俊隨時都可以跑路的曠野當中,後者便不再有任何顧忌,真的反咬一口,大夥即便不死也得落一身傷。
而回頭去接應淮安軍,任務就輕松多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衝入城內的官兵,如今早已經撤得乾乾淨淨,西城外縱使零星還有些歪瓜裂棗,也應該屬於被答矢八都魯故意留下來的“尾巴”,士氣和戰鬥力都不值得一提
想到這兒,張定邊對陳友諒佩服得五體投地,將血淋淋的鋼刀一擺,扯開嗓子高聲叫喊,“弟兄們,走,跟三哥去迎接淮安軍,咱們早日合兵一處,殺韃子一個屁滾尿流。”
“合兵一處。”
“合兵一處。”
此刻在幸存下來的大多數天完將士眼裡,陳友諒就是一尊金甲天神,無論出什麽諭旨,都必須無條件遵從。
接下來大夥所看到的事情,也證明陳友諒的判斷的確英明無比,從北牆敵樓一直走到西牆敵樓的遺骸處,除了被丟下的傷重等死者之外,大夥沒有遇到一個還能站起來的元兵。
從馬道下了城,又沿著城門追出了半裡之外,大夥所遇到的阻擋也是微不足道,只需要稍稍努力一衝,斷後的元兵就立刻開始潰退,敵我雙方,都沒有多大傷亡。
“答矢八都魯老賊退得倒是果決。”張必先追得興趣索然,將刀往地上一戳,喘息著說道,“好歹也是一省丞相,連淮安軍的面兒都不敢見,他也不嫌丟人。”
“黑燈瞎火的,他哪知道來了多少淮安軍。”陳友諒也緩緩收住腳步,喘息著搖頭,“不過我估計老賊也不會真的就這樣一走了之,以他的秉性,寧可舍掉一部分兵馬,也得給淮安軍填點兒惡心。”
話音剛落,就聽見東南方一陣爆豆子般的脆響,緊跟著,無數黑影在星光下跌跌撞撞,有得向北,有的向南,人的哭喊聲和戰馬的悲鳴聲攪作一團,霎那間,仿佛地獄的大門忽然被炸碎,百鬼夜奔。
“是淮安軍,老賊給淮安軍設下了套兒。”張必先又驚又怕,望著陳友諒的眼睛,脊背上冷汗滾滾。
“三哥,三哥你真神了。”
“陳將軍,咱們該怎麽辦,。”
其他將士亂紛紛地開口,煙熏火燎的面孔上,寫滿了對陳友諒的崇拜。
“不用急,老賊舍不得下大本錢。”在一片期盼的目光當中,陳友諒信心十足地擺手,“留下的人不會太多,充其量,就是給淮安軍一個下馬威,讓淮安軍覺得他不好對付而已,咱們這就趕過去,剛好能給淮安軍壯壯聲勢。”
說著話,他將手中鋼刀一舉,帶領大夥轉頭奔向正南方,才走了兩三步,便又聽到了一陣爆豆子般的聲響,“呯,呯,呯,呯,呯,呯,呯,”
夜空下,跑動的人影更多,哭喊悲鳴聲也愈淒厲。
“排銃,。”沒等大夥停下來問,陳友諒就搶著解釋,“到底是朱總管親手出來的嫡系,這配合,可比咱們的人嫻熟多了,蒙古人即便派出了騎兵,恐怕也討到任何好處,如果”
“呯,呯,呯,呯,呯,呯,呯,”第三波射擊聲接踵而至,將他的話淹沒在狂暴的旋律當中。
緊跟著,就是第四波,第五波和第六波,淮安軍不知道派了多少火銃手登岸,射擊的節奏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不多時,回聲和火銃聲就混在了一起,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這”陳友諒張了張嘴巴,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受上次出使揚州的影響,他對火器的重視程度,在整個天完國都屈一指,他麾下弟兄火器配備的數量,在整個天完國也是數一數二,但他卻無法判斷,到底得用多少兵馬,采取怎樣的戰術,才能把火銃使得如此狠辣。
度絲毫不亞於弓箭,甚至比弓箭還要快上半分,如果雙方都是密集陣形忽然遭遇
對毫無防備的一方來說,那簡直就是大屠殺,抬起頭,陳友諒再度望向星空,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臟比鉛塊還沉重,每跳動一下,聲音大得亦猶如驚雷。
“呯,呯,呯,呯,呯,呯,呯,”同一個星空下,一波彈雨飛過,將手持盾牌的元軍打得七零八落。
“吱,,。”禦侮校尉盧四猛地吹動哨子,命令隊伍中的火槍手交換位置。
站在長槍手身後的第一火槍手都立即小步後退,同時將銃口指向地面,將火藥殘渣甚至未能擊的鉛彈,從火銃的前端倒了出去。
第二火槍都則緩步前行,與倒退回來的第一火槍都交換位置,然後將燧槍舉到肩膀處,衝著亂作一團的元軍扣動扳機。
“呯,呯,呯,呯,呯,呯,呯,”槍聲如豆,對面的元軍立刻又被削去了整整一層,剩下的殘兵不敢再做任何停留,慘叫一聲,轉身便逃。
“吱,,!”又是一聲尖利的哨音,從盧四嘴裡出,聽起來與先前那聲沒有任何差別,做為講武堂的第一批畢業生,他對各種號令都嫻熟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