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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嫡》第1章 前塵
  緊閉的宮殿沉壓著無盡的陰影,垂立在角落的宮女們隱隱啜泣。簌簌的疾雪壓彎了窗外的紅梅,“咯吱”一聲,遒勁的枝椏猝然斷裂,枝上的紅梅瓣片片飛落,落入汙泥中,隻留一縷芳魂。

  “主子,皇上怎麽會這麽狠的心……”

  素紈伏在如蘅的榻前,隱忍著眼中的淚,語中嗚咽道。

  一滴淚悄然滑落,如蘅輕拂了去,眼中失了神一般,癡癡坐在那榻上,嘴中呐呐道:“是啊……”

  只見她嘴角牽起一絲若有似無的苦澀,深深凝望著遠處:“我也想知道他為何如此薄情,多年的情意,不過爾爾。齊禎,你好狠。”

  “主子……”

  素紈見此,悲戚更甚,伏在榻邊不禁失聲痛哭起來。

  “吱呀!”緊閉的宮門突然被人推開,一絲刺目的陽光隨之攜著浮塵倏然射進來,如蘅不由地抬手擋了,眼睛微眯,透過指縫看過去,卻是一抹再熟悉不過的人影立在那門口。

  只見那人頭上戴著金絲碧璽攢鳳髻,綰著九鳳重華點翠釵,身上穿著褸金妝花緞織彩鳳蜀錦衣,裙邊系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顏若姣花照水,顰顰蹙蹙,纖弱嬌柔,此女正是如蘅同父異母的庶妹,當今的皇貴妃,佟如蕎。

  這一刻,如蘅心底是抑製不住的欣喜,仿佛溺水之人終於抓到了救命之草一般,哪怕那隻是一棵無根的萍草……

  如蕎如今安然完好的站在那,那必是佟家已沉冤得雪了……齊禎,你終究沒負我。一滴激動地淚順著如蘅的臉頰落了下來。

  “如蕎!如蕎來了。”

  如蘅顫著聲兒緩緩起身,虛乏地站在腳踏上,心撫著胸口處,竟久久說不出話來,近鄉情更怯,也是一般的道理了。

  “你們都下去,本宮有話要與皇后娘娘說。”

  素紈抬頭詢問的看向如蘅,如蘅頷首,素紈便領了一眾宮人掩門輕輕退了出去。

  佟如蕎踱步從落下的一片陰影中緩緩走出,如蘅這才將她看清,然而當如蘅與佟如蕎眼神相對時,卻冷的打了個戰栗。佟如蕎漠然的站在那,看佟如蘅的眼神卻不像是看自己的親姊姊,倒似是對著陌生人一般漠然,不同的是,這眼神卻更冷更刺人心骨。

  “如蕎?你為何這麽看著我?”

  佟如蘅心下有些寒然,恍若漏了半拍一般,見佟如蕎並不說話,隻冷冷的看著她,如蘅卻是抓了佟如蕎的肩膀問道:“如蕎,皇上是不是為佟家沉冤了?大哥,二哥,父親,還有祖母,二叔他們是不是都安好?如蕎,如蕎你說話啊。”

  佟如蘅眼見著不發一言的佟如蕎,不禁急了起來。

  “佟如蘅……”

  如蘅震驚的看向佟如蕎,在她眼中,佟如蕎一直是溫柔順從。一如佟如芷一般,話都不曾大聲說,隻怯怯喊著她“姐姐,姐姐。”總是躲在她身後,由她保護的小妹妹。

  可如今,如今眼前這個陰冷森寒的女子,還是自己的那個妹妹麽?佟如蕎此時看如蘅的眼神,仿佛看一粒可隨手撣開的微塵一般不屑。

  如蘅還未緩過神來,隻癡癡凝望著佟如蕎,佟如蕎嫵媚的輕笑了一聲,拾起絹子捂了嘴,輕挑了眼角,突然陰冷的眼風掃過,嘴角的笑意凝滯,緩緩湊到如蘅耳邊寒厲道:“佟如蘅,原來……你還是那麽的愚不可及。”

  如蘅身子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佟如蕎,卻見佟如蕎眼角微眯的看著她,那眼中的陰鷙仿佛一條伺機而待的毒蛇,正藏在腐草陰潭中“嘶嘶”地吐著紅信子,仿佛隨時都能倏然躥出來張出血盆大口,將毒牙穿透她的頸脖一般,這一切都讓如蘅有些心寒,寬大的衣袖下是如蘅微顫的雙手,手中早已浸滿了冷汗。

  “你說的什麽意思?”如蘅語中有些顫抖。

  佟如蕎看到如蘅這般,眼中更是不屑,嘴角挑起一抹陰森的笑意,居高臨下的看著如蘅道:“佟如蘅,你到現在竟還不明白。”

  佟如蕎冷眼睨著如蘅,湊到她耳邊用極陰冷的語氣道:“佟家該死的人都死絕了,你怎麽還不去死?”

  如蘅身子猛地一震,一個踉蹌癱坐在榻上,臉色慘白,不可置信的看著佟如蕎。

  “不會的,不會的,皇上不會這麽對我,不會這麽對佟家,佟家是大功臣,是扶持皇上的大功臣啊。”說到這裡如蘅攥著胸口的衣襟,幾欲痛哭出聲。

  “功臣?”佟如蕎輕哧一聲,然後陰冷道:“沒錯,佟如筠,佟如錚都是大功臣,是功高震主,自尋死路的大功臣。”

  如蘅不可置信的看向佟如蕎道:“如蕎你在說什麽?你也是佟家人啊。”

  佟如蕎仿似聽了什麽好笑的事一般,捂著嘴笑起來,尖厲的笑聲直穿透了如蘅的心,仿若利刃刮骨一般。

  “佟家人?”

  佟如蕎厲眉一挑,陰寒著聲音道:“你們何時把我當做了佟家人?在你們眼中我不過是個卑賤的庶女,一個姨娘所生的賤草罷了。”

  說著佟如蕎陰鷙著臉,一步步逼近如蘅,語中惡毒道:“你可知,我與母親還有Z哥兒盼今日盼了多久了?我要的豈止是你佟家死絕?我更要你們永不超生!”

  看著佟如蕎陰鷙歹毒的模樣,如蘅抬頭厲聲斥道:“佟家何曾虧待過你們?養你至今,我佟家竟養得你這般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人麽?”

  “忘恩負義?”

  佟如蕎尖聲笑起來,眼神淬了毒一般射向如蘅森冷道:“佟如蘅你不要再佯裝好人了,你對我好,不過是施舍你那點憐憫心,讓人看到你的識大體,你的端莊,在你眼中,我不過是映襯你的野草罷了。憑什麽?同樣生在靖國府,憑什麽你佟如蘅受盡佟府上下百般寵愛,猶如眾星捧月。而我就要受盡冷眼,冬天隻多要個炭爐,也要看人眼色,顫顫巍巍?”

  如蘅看著眼前的佟如蕎,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柔弱溫順的女子,此刻的她隻讓如蘅心寒。

  “哦!對了。”佟如蕎陰媚的一笑,挑眼看向如蘅悄聲道:“如蕎還有秘密沒有同姐姐分享呢。”

  看著佟如蕎眼中一閃而過的精芒,如蘅心中不由地一沉,佟如蕎湊到如蘅面前仿若說女兒悄悄話一般道:“大太太,姐姐你可知是怎麽死的麽?”

  佟如蕎捂著絹子掩了笑,仿若隻是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般一字一句道:“大太太是我娘毒死的,那藥還是我一點一點親手摻進去的,你這麽蠢,一定不知道那毒是如何放進去的吧。”

  “你放心…”佟如蕎緩緩湊到如蘅耳邊,尋常敘話般徐徐道:“等你到下面與你那沒福氣的母親團圓了便知道了。”

  “賤人!”如蘅抬手便是一掌狠狠地摑過去,氣得顫抖的指著佟如蕎怒罵道:“我佟家怎會出了你這般心思歹毒的女兒,父親和哥哥們若是知道了,必會讓你們母子三人死無葬身之地。”

  佟如蕎捂著臉偏頭沒入陰影中,看不清她的神情,待她緩緩抬起頭看向如蘅時,卻是不怒反笑,陰冷的挑眉看向如蘅笑道:“父親?”

  佟如蕎森冷吐字道:“最盼你母親死的就是父親……你以為沒有父親的默許和冷眼旁觀,你母親,靖國府裡的當家主母會那般就死透了麽?”

  佟如蕎湊到如蘅耳邊道:“父親與我娘情投意合,偏你母親屢屢從中作梗,不肯讓母親進門,若非母親懷了我,又如何進得了府?從那時起,父親便恨毒了她……”

  如蘅恨極的看向佟如蕎道:“你娘原隻是我外祖父的媵妾,可竟還辱沒婦德,背著外祖父去父親,母親作為佟府嫡妻,反對原就是應該的,是你母親不守婦道,你們母女就該下地獄受盡極刑。”

  佟如蕎嘴唇微抿輕笑,看向如蘅道:“那又如何?你母親沒有能耐守住自己的夫君,竟還不許父親對別的女人一見傾心麽?佟如蘅,你可真蠢,你母親也比你聰明許多,可惜就是因為你這麽個蠢極的女兒,在府裡與你母親作對,對我們母女和Z哥兒還百般照顧,你說……我該不該謝你呢?”

  如蘅身子一震,嘴唇失了血色,微微顫抖著,佟如蕎說的沒錯,是自己害了母親,母親曾經百般不許自己接近佟如蕎母子,可自己還小,被闔府慣得性子驕縱執拗,竟看不出佟如蕎母子的狼子野心,反倒覺得母親對她們母子太無情,偷偷做了許多悖逆母親的事,原來,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是自己太笨太傻。

  如蘅此刻才明白,那風中微晃的燭火下,母親怒氣的不看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垂淚,原來那時的母親心裡是那般的苦,自己最愛的枕邊人暗度陳倉,了別的女人要算計自己,一對看似順從的母子卻是滿含咄咄逼人的殺機,而自己最心疼的女兒,卻是一心護著他人。

  如蘅腦海中浮現了母親崔氏的音容笑貌,母親,是女兒不孝,女兒該怎麽才能贖得這一身的罪孽,如蘅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簌簌地滑落。

  “這麽快就受不住,那便沒個意思了,好戲還沒開場呢。”佟如蕎如同看戲一般笑睨著如蘅。

  “你可知你曾經為何會滑胎,終生不孕?為何偌大的佟府就這般沒了?你又可想知如今佟府,那些你最在乎的人身在何處麽?”

  佟如蕎笑睨著如蘅,如蘅恨毒的看著佟如蕎,此時恨不得撲上去將淬了毒的利刃插進她的心口。

  佟如蕎不屑的笑看了如蘅一眼,緩緩貼近她的耳側,徐徐低語,聲音如同腐朽的銅釘,一顆一顆釘入了如蘅的心,頓時鮮血四溢。

  “讓你痛失愛子,一輩子不得生育的……是皇上,是你最愛的枕邊人,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終其一生,只會愚蠢的被枕邊人玩弄於鼓掌之中罷了。”

  如蘅心好像碎裂了一般,痛得全身顫抖,身子是止不住的寒意,仿佛浸在寒潭中一般,牙齒不停的上下磕著,麻木的隻聽得佟如蕎夜梟般的尖厲笑聲。

  “皇上每來你坤寧宮,都會換上特意熏了麝香的衣袍,你們的每一刻溫存,每一個春宵……都是催著你腹中的賤種快快去死,催著你一步步墮入永生不得後人承歡的阿鼻地獄。”

  佟如蕎嘴角勾起笑意,惡毒的聲音就像巫咒一般,久久的縈繞在如蘅耳邊,不死不休。

  “不會的,不會的……”如蘅緊緊地攥著榻上的紅石榴描金撒花坐褥,差點撕碎了一般,不住地搖頭,癡癡流淚道:“齊禎不會這樣對我的,不會的。”

  石榴多子,原是再吉祥不過的寓意,如今那紅石榴的坐褥卻是鮮紅地諷刺,生生地刺痛了如蘅的眼眸。

  “你可知為何大理寺會在靖國府翻出佟如筠與佟如錚勾結,意圖謀反的罪證?那是皇上讓Z哥兒從府裡偷偷取了他二人的字跡和佟如筠的印信,印照著寫了幾封謀反的密信,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回靖國府,皇上再以你的生辰為由,騙得佟如錚應召從西北老巢回京,這時候Z哥兒只需要演一場‘大義滅親’的戲碼揭發此事,皇上便順水推舟,將佟家一舉斬草除根。在西北,佟如錚是萬人景仰的撫遠大將軍,一等定遠侯,舉國的大英雄,到了京城,他佟如錚什麽都不是,不過是一隻待宰的羔羊,活該和佟如筠一般受盡千刀萬剮。”

  佟如蕎的聲音猶如噬人蠱一般,正一點一點的蠶食如蘅碎裂的心。

  佟如蕎緊緊鉗住如蘅的肩膀,尖厲的指甲深深嵌進如蘅的皮膚中,逼著如蘅看向她,瘋了般森然笑道:“今日聖諭已經發下去了,佟如筠,佟如錚,犯上作亂,意圖謀反,斬立決,對了……還有最疼你們的二叔佟維寧構黨勾結,以同罪論處……”

  如蘅眼中一震,身體的溫度一點一點退散,

  佟如蕎卻是越發快意的獰笑道:“老祖宗氣急攻心,一口氣上不來,今日一早也沒了,還有佟府上下凡是直系的男子,全部斬殺,女子通通沒入宮中做奴隸,旁系的也擇不開,男子流放寧古塔,女子充為官妓,曾經盛極一時的佟家,人稱‘佟半朝’的靖國府……都死絕了。”

  直到聽完佟如蕎最後一個字,如蘅如同被人生生地剝離了靈魂,落絮般淒然倒在榻前,了然無依。

  如蘅心中猶如萬千腐蟻吞噬一般,手中緊緊攥住,指甲狠狠嵌入掌心,雙目圓睜,瞪著眼前暢懷厲笑的佟如蕎,隻覺喉中一滯,再也受不住,一口吐了出來,卻是濺撒了滿地的猩紅,殷如紅梅,妖異極致。

  漸漸地,如蘅陰冷的笑起來,聲音劃破了整個坤寧宮,好像萬千的蟻蟲穿透每一毫牆壁,每一處宮磚,直直滲進人的骨血裡,細細的吮吸著鮮血與靈魂。

  佟如蕎神情一震,微滯的看著如蘅,只見如蘅緩緩站直了身子,隨手撣去了裙邊的微塵,抬手端然扶正鬢間的九天金鳳步搖,牽起嫣然一笑,站在腳踏上,抬眼居高臨下的睨著佟如蕎,那眼中的冰凌絕厲,讓佟如蕎心中一顫,一如曾經那個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皇后佟氏。

  不會的,不會的,她佟如蘅不過是被人寵慣了,張揚驕縱的女子罷了,沒了佟家,沒了聖眷,她什麽都不是,自己沒什麽可怕她的。更何況她佟如蘅這一生的弱點是皇上,而背叛她最深的也是皇上,心死人滅,她如今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想到此,佟如蕎背又挺直了幾分,斜眼睨著如蘅惡毒道:“佟如蘅,你怎麽還不去死?”

  如蘅陰冷一笑,款款走近佟如蕎,每一步都踏在宮磚上,傳出清脆的聲音,“噠…噠…噠…”催魂音一般毛骨悚然,待如蘅湊到她耳邊,森然笑道:“你還沒死,本宮又如何能死呢?”

  佟如蕎聽了仰首笑起來,笑得身子直顫抖,如蘅隻冷冷看著她,過了許久,佟如蕎方嬌媚的射向如蘅,語中不無得意道:“妹妹為皇上誕下了唯一的皇子,就算佟家死絕了,妹妹將來也只會取代姐姐你的位子,坐在你曾經得意風光的鳳座上,他日更能坐上一國太后的寶座,甚至是皇太后,太皇太后。”

  佟如蕎笑靨如花的瞥眼如蘅:“皇上曾應允,隻要我與母親幫他處置了佟如筠,佟如錚這兩個逆賊,便會封我為皇后,到時候我的玨兒就是太子,父親仍舊做靖國公,Z哥兒封侯,而我的母親,也會抬為一品誥命,佟如蘅,你可是不甘?”

  看著佟如蕎笑睨的眼神,如蘅凝神思索,過了片刻,嘴角忽然噙著一絲了然的笑意,悲憫的看著佟如蕎,仿佛她仍是從前靖國府裡卑賤的庶女一般。

  “本宮不會不甘,因為本宮會好好冷眼看著你們母子三人怎麽下的地獄。”如蘅語中雖平淡,然而卻是縈繞著絲絲的寒意,直戳進佟如蕎的心。

  佟如蕎仿佛聽了什麽笑話一般,捂嘴笑了許久,方挑眉嫵媚道:“是嗎?那我可要好等了。”

  如蘅輕笑了一聲,然後湊到佟如蕎耳邊陰冷道:“不會的,很快了。”

  如蘅陰寒的聲音似有若無的穿透了佟如蕎的皮膚,滲進了骨血裡。

  “吱呀!”殿門再一次被人推開,每一聲枯槁,都似是催命符一般。一抹光華勻灑在門內的那人身上,一襲寶藍的龍禦九淵雲紋錦袍,頭上戴著束發嵌寶九龍冠,容顏俊美,膚若暖玉,氣質清傲,嘴角永遠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溫然笑意,一如從前那個任由自己在懷中撒嬌嗔癡,嬉笑怒罵的溫潤君王,可如今落在如蘅眼裡,隻覺得惡心。

  “你怎麽在這裡?”齊禎睨著殿中的佟如蕎,雖然語中平淡,但眼中的冷凝分明透著不慍。

  佟如蕎被驚得一時無措,正不知該說什麽,齊禎卻轉眼瞥到了濺撒一地的鮮血,眼神一滯,待看到如蘅臉色慘白,身子若絮花隨時都會消失在風中一般,眼神倏然陰寒無比,微眯著雙眸,攜著壓迫的眼風射向佟如蕎,語中不帶一絲溫度道:“你都對皇后做了什麽?”

  佟如蕎被齊禎的眼神逼到一旁,臉色蒼白,顫顫巍巍道:“臣妾什麽都沒做,臣妾隻是與姐姐說了些家常的話。”

  “朕不是說過任何人都不許踏入坤寧宮一步嗎?你權當耳旁風了?”齊禎語中陰寒,眸中寒潭般透露著危險。

  “不許踏入坤寧宮一步?”如蘅輕哧一聲。“皇上是做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擔心臣妾知道了麽?”

  如蘅語中寒意涔涔,齊禎身子微震,驚詫的看向如蘅,待看到如蘅眼中的冰冷與恨意,齊禎緩緩走到如蘅的面前,伸手要去扶她。

  “你身子怎麽這麽涼。”

  齊禎的手剛觸到如蘅的手背,便被如蘅一把猛力地甩開,眼神恨毒的看他道:“齊禎,你還想裝到什麽時候?”

  齊禎眉宇緊蹙,嘴唇微抿,靜靜地立在那,默然不語,偌大的殿中落不下一絲聲息,死一般的沉寂。

  如蘅輕哧一聲,挑眉看向齊禎道:“齊禎,我佟家到底何曾對你不起過?你竟要趕盡殺絕,如此絕情絕心?”

  齊禎靜靜地轉眼睨向佟如蕎,佟如蕎被陰冷的眼風驚得一顫,顫顫巍巍不敢說話。

  看著齊禎不置一詞,如蘅逼視著齊禎冷聲道:“虎毒不食子,你竟狠毒到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放過,齊禎,你究竟是怎樣不眨眼的做盡這些喪盡天良的事?”

  如蘅怒指著齊禎,將眼中的淚生生憋了回去,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這罪魁禍首面前哭。

  “胎死腹中,終身不育,族人全滅。”

  如蘅嘴角噙著苦澀的笑,倏然怒目逼視齊禎嘶吼道:“你可還記得當年是我佟家扶你齊禎上位,你曾與天地立誓,有你齊禎今生為帝,我必是母儀天下,入主中宮的皇后,當年你是怎樣當著祖母,當著大哥,二哥,當著整個佟家說出的這般話?如今你可還能問心無愧?”

  “朕,問心無愧!”

  齊禎鏗鏘有力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上,說完齊禎直直看向如蘅道:“朕何曾能忘記你佟家的功勞?佟如筠封一等公爵,兼吏部尚書加太保銜,整個朝堂十之有五是你佟家門客出身,佟如筠一句話,眾臣擁護,竟比同聖旨;佟如錚封一等侯,禦封撫遠大將軍,鎮守西北,人稱‘西北王’,舉國上下,隻知西北侯,不知京城帝,赫赫‘佟家軍’隻聽將軍令,不聞君王旨。朕何曾虧待過你們,你佟家又是如何的回報朕?”

  齊禎陰沉的聲音重重地擲在殿中,久久不絕。如蘅嘴角牽起一絲笑意,終於明白了,明白佟家為何會落得如今的地步。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如今我總算是明白什麽叫最是無情帝王家。”

  如蘅抬眼瞥向齊禎冷笑道:“佟家如今的一切榮耀光環都是當年你親手所賜,你執政十余年,大哥和佟家上下兢兢業業,從未露出半點驕矜跋扈之意,隻埋首執君王命,不敢有絲毫怠慢;二哥堅守西北,多年不曾與家團聚,哪一次在戰場上不是第一個衝鋒陷陣,身上的劍傷刀痕早已不計其數,是拚著性命,才讓周邊蠻夷膽寒,不敢進犯絲毫,雖手握軍權,卻也是你齊禎親自賜予的,二哥臨去西北前,你曾親口說過‘將軍赤誠,終生不疑。’如今話猶在耳,你齊禎可都還記著?大哥與二哥拚了命的為你護著江山,從前是你親手捧起來的佟家,如今你竟背信棄義,將佟家又棄之如敝履,難道不怕為後世鄙棄,讓百姓心寒嗎?”

  齊禎臉色陰鬱的可怖,過了許久,齊禎漠然的看向如蘅冷冷道:“百姓如今看到的隻是佟家背棄臣義,意圖謀逆篡位,在天下臣民眼中,佟如筠與佟如錚隻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而朕,給盡佟家榮耀信任,得知佟家背叛之時,朕也於心不忍,久久不能下筆朱批處置佟家,是群臣長跪養德殿,朕才不得不揮淚斷肱骨。你可知,今日行刑時,百姓都無不拍手稱快,跪地齊呼‘聖上英明’?”

  好一個被逼無奈,好一個有情有義的君王,竟把忠心幾輩子的佟家逼到了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的絕境,齊禎,你好手段。如蘅此時對齊禎隻有無盡的恨,恨不得將他手刃為佟家上下陪葬。好恨!恨當初瞎了雙眼,才會累得佟家走到如今全族被滅的地步。喉中一股腥甜泛起,如蘅生生將其壓下,一絲血跡卻是從如蘅的嘴角滑落。

  齊禎陰冷的眼神倏然轉暖,一把扶住了如蘅欲墜的身子,看著如蘅蒼白的臉,感受到她虛弱的氣息,齊禎的心倏然軟了下來,終究,如蘅是他此生唯一愛的人,是他一生的劫,齊禎語中不由溫然道:“蘅兒,你還好嗎?”

  看到冷然不語的如蘅,齊禎微不可聞的歎息了一聲,然後扶著如蘅道:“蘅兒,你永遠都是朕的皇后,這點從未改變,無論朕與佟家如何,你始終是無人可動搖的皇后,如果你願意放下,朕依舊是你的四郎。”

  齊禎的語中是暖透人心的繾綣愛意,將如蘅緊緊包裹,讓人仿佛回到了從前。

  “回不去了!”如蘅冷然拒絕,再美的甜言蜜語,如今也化不開她內心的仇恨,如蘅冷冷的看向齊禎道:“如今你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讓我覺得無比的惡心。”

  齊禎臉倏然一沉,如蘅卻毫不在意的笑瞥了佟如蕎一眼,然後回看向齊禎道:“多虧了皇貴妃的好意提醒,我才看清了你齊禎的冷面無情,看清了你的道貌岸然。”

  齊禎倏然陰沉的射向佟如蕎,佟如蕎嚇得一個激靈,顫然不敢說話。

  “齊禎,論權謀,論心計,論手段,你都毫無疑問的勝了,可惜,有時候千算萬算,也有機關算盡,反誤己身的時候。常人誤的是自己的性命,帝王誤的卻是秀麗的江山。”如蘅嘴角噙著一絲算計的笑意。

  齊禎神色一凜,肅然的看向如蘅道:“你什麽意思?”

  如蘅倏然一笑,然後挑眉看向齊禎道:“漢高祖優柔寡斷,才有呂後亂政,外戚篡權,國險不保;孝武帝英明果決,才有‘周公背成王’,國之延續。到底是做老來糊塗的漢高祖?還是目光長遠的孝武帝?相信你心中,自有定數。”

  看到齊禎緊蹙思索的眉宇,如蘅心下冷笑,果然江山與他齊禎而言,才是最緊要的。

  “立子殺母”,

  給予一個女子一生所期望的同時,又深深地將她扼死在這個榮耀之上。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如蘅很期待看著齊禎再一次做出狠厲的抉擇,別人,如蘅不能保證,但齊禎,她已然看透,任誰擋了他的江山永固,必是薄情寡義的。

  “來人!”

  齊禎陰沉的聲音重重砸在地上,殿門立即被打開,伺候聖駕多年的李公公李德盛急忙躬身進來聽命。果然!如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齊禎冷眼瞥了下佟如蕎,然後默然轉身,抬頭背手望著殿中的匾額冷冷道:“皇貴妃佟氏,悖逆妃德,穢亂,又受其母挑唆,於宮中行巫蠱一事,詛咒皇后,於祖宗規矩不留,今褫奪其皇貴妃封號,貶為庶人,賜白綾;其母無德,以同罪論處;其父不教,行斬立決。其弟無行,行斬立決,立即拖下去。”

  齊禎話落,李德盛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愣在那,佟如蕎聽完整個身子差點癱軟下去,立即哭著一步一步跪行到齊禎面前,緊緊扯住齊禎的衣袍道:“皇上,皇上,臣妾沒有,臣妾冤枉啊,皇上放了臣妾吧,皇上。”

  齊禎緩緩彎腰看著眼前哭的梨花帶雨,鬢發微散的佟如蕎,很美,美得惹人憐,只可惜,這宮中從不缺美人。

  齊禎抬手輕輕替她攏起耳邊的碎發,那溫柔的力道仿佛是撫著心愛的人一般,繾綣的在她耳邊溫語道:“你死的同時,朕會立即下另一道旨意,封玨兒為皇太子,以繼承大統,待玨兒登基,再追封你為皇貴妃,以你之死,為你兒子換得皇位,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齊禎的話語雖溫柔,但字字都透的是絕情絕義,寒涼人心,如蘅此時看著這場景,隻覺得悲涼。

  “不!不要!臣妾不要玨兒做皇帝了,求皇上放了臣妾吧,皇上……”佟如蕎淒絕的哭喊著,扯著齊禎的衣服死也不肯撒手。

  齊禎嘴邊的笑意驟然轉冷,聲音若寒冰刺骨:“那也由不得你,李德盛!還不快拉下去!如今連差事也不會當了?”

  齊禎盛怒之下,一把撩開衣袍,將佟如蕎重重摔倒在地。驚得李德盛一個激靈,忙喚了力氣大的太監上前將跪在地上垂死掙扎的佟如蕎死命拖了下去。

  佟如蕎驚聲痛哭道:“皇上,皇上,饒了臣妾一命吧皇上…….”

  釵環散落了一地,鬢發早已散盡,看著齊禎冰冷漠然的神情,佟如蕎才明白什麽叫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隻是一切都來的太晚,看著佟如蘅居高臨下的站在殿上,冷漠的看著自己,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佟如蕎才知道,自己徹徹底底的輸了,只因她的一句話就輸了,竟然到最後,也比不過她,好恨,恨自己為什麽出生便是庶女,注定了此生都活在她佟如蘅的光環下,永世不得翻身。

  眼看著佟如蕎被拖下去,直至行刑的回話傳來時,如蘅才感受到真實的快意,母親,大哥,二哥,你們可看到了?害你們的人,如蘅都將他們送來為你們陪葬了。

  不!如蘅恨意的看著眼前的齊禎,還有個薄情寡義的人仍心安理得的站在這,如蘅袖子下緊緊攥住那枚藏了許久的金簪,該是派上用場了,如蘅眼神一凜,抬手毫不猶豫地向齊禎的胸口刺去,齊禎眼疾手快,立刻一轉身,右手扼住了如蘅的手,然而他沒有想到如蘅柔弱的身子竟也會有如此大的力氣,生生將金簪刺進了他的手臂,頓時鮮血四溢。

  李德盛一看驚得愣在那,畢竟皇帝與皇后這一路走過的風風雨雨,都是李德盛親眼見證的,然而此刻看到帝後如此,就連在深宮浸淫多年人精一般的李德盛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可是終究皇帝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想到此李德盛還是狠了心,一邊急忙喚了侍衛進來護駕,一邊就要上前去看皇帝的傷。

  然而令人驚異的是,皇帝竟厲聲斥退了執著兵刃進來的侍衛,又命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偌大的殿中,只剩了齊禎與佟如蘅。齊禎忍住了臂上傳來的陣陣劇痛,靜靜地看著如蘅,如蘅手中緊緊攥著金簪,漠然的看著他。

  “如今你我可算了了,蘅兒,回到朕的身邊,朕待你如舊。”齊禎語中攜著脈脈深情。

  如蘅輕哧了一聲,然後眼風射向齊禎狠絕道:“齊禎,你我之間的仇恨,生生世世也不得了,我佟如蘅就算做了鬼,也會日日夜夜纏著你,讓你晝不能安,夜不能寐,齊禎,我會看著你,看著你怎樣墮入地獄,永世不得輪回,受盡地獄極刑!”

  齊禎眼見如蘅欲朝柱子撞去,下意識的去抓她的衣袖,然而一切都來的太快,隻得“嘭”的一聲,猩紅四濺,幾滴溫熱的血液濺到齊禎的手上,衣袍上,頓時暈染開來,綻放出一朵朵妖冶的桃花。而如蘅落絮般靜靜地躺在朱紅的雕鳳漆柱下,殷紅的血液沿著宮磚的紋路慢慢滲開,直漫到了齊禎的腳下。

  齊禎身子漸漸微涼,靜靜地看著如蘅,久久的凝望,待到血液漸漸凝滯之時,齊禎緊緊地攥住雙手,因為過於用力,身子也隨之微微顫抖,齊禎闔住了雙眼,過了許久方松開了手,緩緩睜開眼,身子一松,整個大殿中回蕩著他的冷冷自語:“朕,此生不悔!”然而他的眼中,卻浸著潮熱。

  鴻德十五年,大周皇后佟氏歿於椒房殿,諡號“純嘉”,文帝悲痛欲絕,輟朝一月,舉國大哀,命上至親王,下至四品官,六宮嬪妃,公主,外朝命婦皆於靈前跪哭七日。上諭:“純嘉皇后生前所喜之珍物,皆於太和殿前焚燒陪葬,以慰後靈。”

  歷朝歷代所藏許多金玉字畫,價值連城,盡付之一炬,此火足足燒了三日,火焰極盛,生生映紅了整個皇城。以至於日後的齊國史官念到這裡,都無不唏噓的搖頭。

  文帝更聚集全國108名高僧為皇后做了整整一月的法事,待到出殯那日,朝中二、三品大臣親自將純嘉皇后的梓宮抬至皇陵,文帝不顧文武百官阻攔,毅然出了皇城,親自為皇后扶靈,陪伴皇后走完最後一段路程,直至最後。待皇后入皇陵後整整半年有余,文帝仍哀痛欲絕,不思飲食,以至於無法親自執筆批閱奏章,隻得命人代筆。

  百姓見此,都為帝後情深,唏噓不已,皆讚當今聖上是溫柔多情而又英明神武的千古帝王,文帝的重情,更為世人稱頌,載入史冊,傳至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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