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路遠，善雅猜到了前行的艱難，可沒想到會如此艱難。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幾個小時的汽車，個把小時的人力三輪，顛顛簸簸幾十個小時，再遠的地方也總該到了吧。當她舒展筋骨，面露喜色，終於不用再受顛簸之苦了，等著師傅給她指點學校的具體位置。

“那個……”師傅頓了頓，尷尬到不知該說什麽。善雅回一個微笑，示意他說下去。“我們這裡地形比較破碎，您要找的學校在那片地勢最平的山丘上。”師傅搓了搓手，接著說道:“山離這也不遠，沿著那條小路蜿蜒而去就到了。”一邊指著遠方的山脈。善雅努力睜著眼睛，沒有路啊，只有一片鬱鬱的青山。明明她不近視，怎會看不見?“哦，可能你看不見路，現在草木未凋，太深都遮住了，我們離得有點遠。”師傅觀察她表情的變化，忙補上一句。

“還有多遠?”

“不遠不遠，就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我們山裡人走貫了，趕趕就到了。”

善雅聽到的首先反應就是頹然坐下，舒緩舒緩酸疼的筋骨。幾天都在趕路，路像是綿延沒有盡頭，火車呼嘯穿過一望無垠的平原、高低起伏的丘陵，水光瀲灩的大江;汽車顫抖爬上盤旋的山路，穿行金燦燦的稻田;人力三輪車師傅蹬著車，載著她在崎嶇的山路中拂過一片片樹葉。前路茫茫不盡頭，看到前頭相異的風景，會不禁松口氣:“到了吧，總該到了吧。”回答她的是不停止的前行，失望希望再失望，再踏上征程。

善雅全身一垮，已然蹲坐在草地上，雙手向後撐地。微喘口氣，急需要的是休息。從小到大，今天趕的路程可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習慣了都市便捷舒適的交通，出門在外要麽是航空出行，要麽是司機李叔叔一路開車護送她，何曾受過這般累。兩天下來，雙腿老是蜷縮著，這會正泛起一陣陣酥麻。累，真心的累，去趟祖國的西南邊陲怎麽比國外還要遠，火車、汽車、人力車，還要走路?天哪，除去在夏令營徒步超過一個小時，從未不停歇地走路超過半個小時。

徐善雅，退縮吧！本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的生活與這千差萬別，何苦為難自己！你能適應的是舒服的生活，幾十年父母給你打造的人生是豪宅、香車、美酒，不是現在的鄉村、閉塞、偏遠。離開是你明智的選擇，唯一的選擇。

另一種聲音也在叫囂:“徐善雅，你不是憤世嫉俗嗎，不是看不慣上流社會的奢靡虛偽嗎，不是要做努力向上的新一代嗎?原來的原來，你也離不開安逸的日子，原來你也受不得生活的一點點不便捷，原來你曾標榜的自我打拚，不依靠父母的幫助只是個虛幻的誓言罷了，原來你也只能窩在柔軟的沙發上，對著電視著可憐的小孩灑一把眼淚的貴婦人而已。他們的可憐、可惜，不過就是存在你一聲地歎息中。原來，你也只是個虛偽的人！”

不，不，不，善雅堅定搖頭，我已經脫離了那樣的生活，我就是我，需要依賴雙手在塵世中過活的普通人。已經不是一呼百應，人群圍繞的徐家千金;也不是千嬌百媚，被他默默呵護在懷中的何太太。我只是個想要自食其力的人，想要過簡單的日子，想要逃離他。已經經歷過路途的顛簸，現在的我不會退步，我要看看那些孩子們，是否仍是渴望知識，渴望關愛?我要見見周芙校長，是否累了倦了，是否歡迎她去?我單純想要順心做一件事，所以，我不能退縮。前路漫漫，只能用前行的腳步忘掉曾經的憂傷。

休息夠了，思想鬥爭也夠了，

善雅拍拍手，轉身向一直在旁不做聲的師傅說道:“我們開始走吧！”師傅第一次在家鄉看到如她嬌滴滴的姑娘，想必輾轉了很多地方到這，不禁心疼起她:“要不今晚就到我家過夜，我家在附近，十分鍾的路程。睡一晚上，休息好了明天再上路。我看你今天也夠不疲憊的，趕了很久的路吧，不急這一會。身體要緊，你瘦弱的身子恐怕累得很咯。”師傅說著，善雅的鼻頭怎麽就不受控得發酸。這些時日不停地從一個地方趕赴到另一個地方，從未停下來問問身子是否支撐得住。好在大學時經常鍛煉，跑步、打球、游泳，儼然是運動健將的架勢。那時媽媽頗有微詞，別人家的閨女總是溫婉的模樣，愛好的不過是看書、彈琴、畫畫，哪有她這樣整天不安分地又蹦又跳，常常在家哼哼哈嘿練習跆拳道?成年後雖說火辣的性子收斂了不少，也能學著些眉高眼低，娉婷嫋娜淑女態。可終究性格中豪放瀟灑的成色去不掉，總歸是與理想的名媛有些差距。

壓製住落淚的衝動，她朝師傅笑笑，算是對他剛才關心的回報，輕啟薄唇:“師傅，我不累，我們還是走吧，不然天黑就不好了。”

“好的，我們慢點吧，天色還走，太陽落上前肯定能趕到的，走累了就坐下休息啊。”師傅的語氣溫柔，透著暖暖的呵護。“嗯，我會的。”

“周校長，城裡來個姑娘找你！”遠遠地看見一排低矮的房屋，屋頂鋪著稻草，在落日的余暉中閃著金光。師傅是個急性子，幾十米開外就扯動嗓子叫開了。臨近黃昏，學生們放學回去，整個校園很安靜，偶爾的雞鳴清晰可聞。

善雅從未在鄉村待過，更沒去過偏遠的地方。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惹動她強烈的興趣。原來，鄉村可以這般安靜，完全不同於喧鬧的城市，華燈初上宣示著夜生活的開始，另一種妖嬈的躁動就要上演。鄉村的黃昏可以靜靜的，連雞鳴犬吠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靜得人都不願高聲交談，怕打破了天賜的靜籟。低垂的天空，泛起一大片絢麗的雲彩，縈繞著夕陽，純淨地動人心腸。

周校長裹著衣服出來了，她沒想到臨近夜晚了還有人叫門。開門抬首，一個清秀的姑娘靜立一旁，她微皺眉頭，這樣偏遠的地方如何有衣著這般精致的姑娘，忙向師傅問道:“這位是?”

“哦，這是今個兒才來的姑娘，說是要來支教，指明找周校長您所在的學校，我就帶她過來了。要不，你們詳聊，我先回去了。這個點，老婆孩子們肯定在等我吃飯呢。”

善雅目送師傅回去，:“師傅您好走，謝謝您了。”轉身面向周芙，伸出右手，畢恭畢敬道:“周校長您好，我是徐善雅。想要到這裡來看看孩子們，不知您能否容我留下來教授他們?”

周芙有一霎的迷茫，昏黃的燈光下，映入眼球的是個眉目如畫，清清麗麗的姑娘，行為舉止又是那般得體大方，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孩子，有著旁人少有的禮儀規矩，打心裡歡喜。可是，這樣閉塞的地方，這麽艱苦的環境，她一個花朵般的姑娘如何經受得住，遂想打消她的念頭:“徐小姐，你的心意我代孩子們收下了，謝謝你不遠萬裡，披荊斬棘而來。可是一路上的情況你也是清楚的，這裡比不得城市，樣樣不周全。今晚你權且暫宿一夜，明天一大早還是回去。”

善雅實是沒想到周校長委婉的拒絕，心意更加堅定。一直就是想做就做的人，好不容易來到了這裡，她是不會輕易回頭的，虔誠回道:“周校長，我是真的想留下來。我不敢保證能堅持多久，只是現在我不想走。你總得讓我見見孩子們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周芙怎好再去為難，隻得讓她進來，盡所能地招待她。

見到孩子們，那樣純真無邪的臉蛋，那般撲扇的大眼睛，帶著山區孩子特有的萌傻，她的心酥軟，瞬間無法割舍下他們，下定了決心再困苦也要堅持。孩子們也是感受到了她的熱情，很久很久沒看到過這樣親切漂亮的老師了。人群中不知誰怯懦地說了句:“徐老師，我們可以叫你徐姐姐嗎?”孩子心性，見到喜歡的年輕老師倒愛呼之為姐姐的。徐善雅未來得及表態，一群孩子已經起哄:“好好，我們以後就叫徐姐姐了。”這樣，原本神聖嚴肅的徐老師硬是一夕間轉換成了輕松可人的徐姐姐。

學校的艱苦還是超過她的想象。窄窄小小的幾間屋子，除了三兩間用來做老師們的宿舍，其余都是教室。只是山區人煙稀少，盡管方圓幾十裡只有這一所學校，每天各地趕著山路而來的學生也就二十來個。善雅到來後，分去了周芙一半的教學負擔，倒也使她輕松了不少，有更多精力可以放在改善學生們的飲食上。

善雅沒想到除去教學，周校長還得親自喂豬養雞鴨、種菜，把這些所得全部用來補貼學校食堂的開銷。她想過艱難，但沒想過這麽艱難，不禁對周校長肅然起敬，這麽些年她是這樣不知疲倦地過來的。可憐她之前沒見過活豬，更別說喂養了。一點點地學著去做，不懂就問，幸好小豬小雞鴨們爭氣，竟也沒被她給折騰得一命嗚呼。只是她種的那一畦菜地，只見泥土不見苗，著實使她不好意思。夕陽西下，柔和的光線勾勒出她地底下忙碌的背影，迷迷蒙蒙中偶爾想到那一個遙遠的地方，爸爸媽媽還好吧，熙宇哥哥呢，曉婷、陸哥哥都還好吧。輕輕地放下勞作工具，思維混亂，揮散不去他的身影，如今的他怕是更加意氣風發，身邊不乏嬌俏宜人的小姑娘吧。

“啪啪”善雅拍著腦袋，想什麽呢，他又不再是她的什麽了，有那工夫還不如好好想想怎麽帶著孩子們玩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