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裴府門外高掛的大紅燈籠在涼涼的夜風中輕輕搖曳,似在笑迎往來如梭的客人。依洛山而築的太傅府,外牆高大寬厚,雖不比皇家氣勢恢宏但也頗有大氣沉著之范,府內一清澈小溪穿宅而過,亭台閣榭一應俱全,既有山中之幽靜也不乏城中的熱鬧。
眼下府內賓客雲集,望眼望去,人頭攢動,好不熱鬧,大廳中則立著一群為太傅賀壽的各家士族子弟。而廳外的院子中則更多的是一群為太傅賀壽的江湖俠士。
此時有一人立在莊嚴的大門口伸著脖子朝著前方探望,那人便是裴太傅的內侄裴芾,裴芾現任武昌郡內史,掌本郡民政,之所以讓他來府前等候是因為還有兩位最重要的客人沒到。
正當裴芾前傾著身子微微張望時,一頂華轎款款落在府門前,不一會兒,一襲清荷色長衫的沐簫和從轎中走出,裴芾微微一震,乍眼一看還沒認出來,當他注意到沐簫和身旁的明叔時,便堆了一臉的笑容,立馬下階相迎,他疾步過來,拱手拜道:“多年未見,世子風采絕倫!沒想這次壽宴還驚動了世子大駕,裴某不甚感激!”
沐簫和從寧州趕來,山高路遠,實屬難得。
沐簫和幽深的目光掃了一眼裴府的深院高強,最後將目光投注在裴芾身上,微微一笑,謙和回禮:“裴大人客氣了,裴府與沐府向來交好,何況小時候太傅於我有教讀之恩,於情於理都得來賀壽!”
裴芾咧嘴一笑,忙道:“世子快請。”隨即轉身對著身旁的下人厲色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快去通報!”說罷又一臉微笑地領著沐簫和一行人走向府內。
沐簫和踏入門檻後,便見一條長長的寬道直往前廳,他環視一眼,兩邊長廊曲繞而去,圍成一個院子,院內都已布滿了案幾,而此時已賓客雅集。眾人得了下人的通報,均知遠在寧州的靖南侯世子蒞臨,驚訝之余都將目光凝注在那淡然謙雅的身影上,瞬間被沐簫和高雅的風采所折服,紛紛上前跟他見禮。
沐簫和一一頷首微笑,邊拱手相拜,邊沿著寬道巡步至大廳。此廳為三開間,高梁畫棟,寬敞開闊,氣勢華然,當拾級而上的沐世子步入廳前時,便見裴岩和一眾賀客迎了出來。
裴岩身邊的一眾文武官員立即拱手道:“拜見沐世子!”
“簫和見過各位大人!”溫和的聲音讓人如沐春風。
沐簫和掃了一眼眾人,最後將目光落在眼前這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身上,見他一襲玄衫,蒼勁的身形依稀能看出他往日的挺拔,只見他蒼老的面容上閃著一雙微露精光的眼眸,腦子裡募然想起年幼時,隨他一道上馬習射的情景,沐簫和目光微動,連忙上前,慨然道:“太傅,簫和慚愧,這麽多年未能來探望您,您老依舊健朗,簫和心下也安!”說罷長長一拜。
裴岩怔怔地望著沐簫和,眼中流淌著些濕潤的顏色,心下悵然:十四年了,當年那個活潑開朗、老愛拉著自己胡子詢問古今趣事的孩子,已然長成一名謙和穩重的男子。裴岩嘴唇微微一搐,沐簫和這種內斂淡定的氣度,霎時讓他覺得世事境遷,一顆滄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從眼角滑出。
當下他連忙走近,握住他的肩頭,激動道:“簫和,十幾年未見,以為你還在怪我呢,這次你能來,老夫很開心,也很欣慰……”他話音微抖,眼角泛有淚光。
沐簫和聞言赧然一笑,解釋道:“哪裡哪裡,還望太傅不要怪我失禮就好!”
“哈哈!傻孩子,我這把老骨頭啦,能再見你一面已經很難得了!”裴岩笑道。隨即他便拉著他走向廳內。二人時不時交頭談笑,明叔則適時地把靖南侯府的禮品送上。
正當裴岩和沐簫和準備就坐時,廳外響起一個慵懶的聲音:“太傅七十大壽高朋滿座,真是好福氣呀,本皇子來晚了,太傅莫怪,要怪也隻能怪晚晴樓的酒太好喝、曲太醉人哪!”隨著聲音一起飄進的是一個瀟灑俊逸的人影。
來者正是當今聖上最為寵愛的九皇子蕭墨b。當下眾人連忙齊齊下跪:“拜見九殿下!”
這位成性的皇子竟在大庭廣眾之下毫不掩飾自己流連煙花柳巷,真是有失皇子風范。眾人一個個雖下跪相迎,但心裡卻是有些嘀咕無奈。唯獨幾位跟蕭墨b相熟的世家子弟臉上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各位快快請起!”一臉輕笑的蕭墨b邊說邊扶起最前面的裴岩。
裴岩忽的聲淚俱下:“老夫何德何能,能驚動殿下的大駕,真是愧不敢當!”說罷也長長一揖。
蕭墨b攜著絹扇,輕輕地敲打著自己的左掌,一臉閑適地笑道:“太傅勿需多禮,您是國之棟梁,墨b一直崇敬您當年一夫當關之勇…”墨b說著說著一眼瞧到了立在裴岩身旁的沐簫和,忽的愣了一下,止住了口,死死瞪著他。
沐簫和無奈一笑,輕輕起唇:“多年未見,九殿下依舊逍遙快活!”
墨b聞言眼光一縮,立馬反應過來,恢復了他往日無理取鬧的神情,邊來回踱步,邊憤憤道:“好你個沐簫和,你敢躲在寧州十四年,當年你欠本殿下的情呢,說教我騎馬、教我下棋、說帶我去….”
看著沐簫和越來越暗淡的臉色,裴岩立馬拉住一本正經數落的墨b,溫和製止道:“殿下,當年寧州有要事,簫和不得不回去,現在簫和來了,你不讓他走,不就得了?”
裴岩滿眼堆著無奈,這位九皇子可是出了名的胡攪蠻纏,平日除了吃喝玩樂外,幾乎一事無成,更為甚者,他尤愛出沒風花雪月場所,可是蕭帝和蘇妃都寵著他,所以也沒有人能把他怎麽樣。
蕭墨b聞言一滯,他腦子不笨,見沐簫和面色有些微苦,也不再糾纏,而是昂著頭,瀟灑道:“罰你以後陪著本殿下下棋,直到我能擊敗他們為止!”邊說邊揚著扇環指了裴岩身後的幾位士族子弟。
惹得那幾人紛紛掩面輕笑。
沐簫和搖了搖頭,嘴角也掛著笑意,點頭應允。裴岩見安撫好了這位主子,便引著二人去廳中入座。
眼下最尊貴的客人都到了,自是開席的時候。沐簫和一眼掃過去,卻是微微皺眉,他發現自己還真不認識幾個人,看來時間真會讓人淡忘很多東西。
明叔何其敏銳,立即微躬著身子,在他耳旁一一介紹在場的來賓。
主位上,席地而坐的自是九皇子蕭墨b,九皇子左邊坐著裴岩,右邊則是沐簫和,裴岩下首是裴芾,再往下依次是裴相次子裴暉、蘇家蘇太保之孫蘇譚;簫和下首是大將軍袁楷次子袁邵、謝氏謝薈次子謝廷林。其他士族如殷氏、虞氏、張氏、顏氏等也均派族中子弟前來賀壽。
簫和有意無意的看著廳中這些世家子弟,他最先瞥了一眼太子洗馬裴暉,裴暉的父親正是朝中宰相侍中裴蘊,朝中少不了給他個清職,沐簫和瞧著那張圓圓的臉龐,腦子裡倒是還有些模糊的印象,小的時候裴暉常常紅著一張臉,極易害羞,性子也和善。而如今,見他憨厚如初,沐簫和倒有一番思量,想來他是家中次子,父母多少有些寵溺,能讓他保存著那份純真,也極為難得。
隨即,沐簫和邊飲著酒,邊將目光移向裴暉下邊的蘇譚,蘇譚現任秘書郎,秘書郎也是個清要的官職,蘇氏一族美姿儀,不但男子多俊容,女子更是美貌傾城,當今聖上最寵的蘇妃便是蘇氏之女,雖然蘇譚比之他哥哥蘇君逸差遠了,但也是一翩翩濁世佳公子。 他與九皇子是表兄弟,想來應是一路為伴。
簫和仰頭飲盡一杯酒,偏過頭來瞅了一眼任武陵郡守的袁邵,袁氏一族雖遠離朝中,但手掌荊襄軍政大權,控建康上遊,實則對朝中影響極大。
不過好在裴氏聰明,為避免他一家坐大,倒是生生地讓裴氏控著荊襄相交的夏口。這也是十四年前的一步棋,想來是一步妙棋啊!沐簫和心頭冷笑。
不過袁邵倒不像他父兄心思詭秘、氣焰囂張。簫和記得他父親曾提到過袁邵,說袁邵是一熱血男子。簫和見他劍眉如鞘,英氣十足,可知是一位直爽的男兒。
沐簫和最後將目光看向謝廷林,這倒是他第一次見到謝廷林,謝氏一族是會稽大族,謝廷林之父謝薈也在京中任要職,其叔謝S掌控會稽財賦,其他子弟均在各地為官。謝家雖不像蘇家、裴家和袁家那般勢大,但在朝中也是舉足輕重。
謝廷林時任著作佐郎,聽聞謝氏一族謙遜有禮,不如其他大族那般輕慢傲氣。如今見了謝廷林,便覺著他年紀輕輕又長袖善舞,可見謝氏一家人才輩出。
正因得知裴太傅有意嫁孫女,各家均派來青年男子,有意結親。簫和越想心頭卻是蒙上一層冷意,如今隻是夏口的一個壽宴,卻已見到了朝中各派勢力的人物,等他日入京,應是更為複雜的棋局,不過所謂顯赫也隻是過眼雲煙,當年赫赫有名的雲氏不也頃刻覆滅嗎。簫和想到此處時,嘴角扯出一絲輕蔑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