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見江梅走了進來,起身走向她,滿臉淚痕地說道:“江姑娘,你快想想辦法,救救書穎。”江梅第一次見到滿身凌亂的太子,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她微微點頭,走向床沿。
她先是讓若雪拿了一顆曉月樓的止血丸給她服下,她再探探裴書穎的脈息,她手觸及裴書穎的脈搏不久,忽的一顫,她痛然默道:來晚了,裴書穎脈息微弱,出血不止,恐乏回天之力。
她輕輕地掃了一眼裴書穎喝過的催產湯藥,再瞅了一眼房中的熏香,江梅微微閉上眼,掩飾住了眼中的驚愕和痛惜。
最後她把懷中珍藏已久的,用天山雪蓮製作的玉膠丸給裴書穎吞下。轉身起來,對著太子殿下說道:“殿下,太子妃失血過多,我已讓她服用了天山雪蓮藥丸,可以續續她的命,殿下有什麽話便趕緊說吧!”語氣已綿綿的無力與悲傷。
太子聞言愣在了一旁,怎麽也沒想到上午還跟他巧笑焉兮的書穎,這會子就活不成了。
他那癡愣又悲痛欲絕的表情讓江梅不忍相視。
終究太子拖著千斤重的步子緩緩朝床沿走去。
“穎兒,穎兒,是我對不住你…..”他已哭得肝腸寸斷。
此時的裴妃氣息奄奄,她睜開虛弱的眼,看著太子,聲音若有若無,“太子,好好….好好照顧我們的女兒,讓她….她快快樂樂….的就好,好……不好?”
太子握住她的手,不停地點頭,已是無法出聲。
“是我不好,讓你擔心,讓你擔驚受怕…..”太子淚如雨下,整個頭已經埋入她臂下。
裴書穎用手緩緩摸住太子的頭,“墨….瑜,如果你..不想做這個太子…就帶著我們的孩子…離開京城….過你想過的生活..”聲音已經微弱不堪,對於自己的丈夫她已經是再了解不過。
太子抬頭看著她,“穎兒,我會保護好我們的孩子,不再去爭什麽天下,隻讓她平安快樂的生活。”此時太子已經打定主意,他已經因為儲君之位失去了太多了,如今他再也不想繼續躲在這深宮。
裴書穎嘴角含笑,淚珠如線,“其實…其實,我也想跟你….一起老死山野,如果有來世…..再讓我做你的妻子……我們就像平民百姓的夫妻那樣……..過著田居生活,好嗎?”
她似用盡她最後的力氣說出了心中最想說的話。
立在下邊的江梅,聽著他們的對話心如刀割,如果沒有崢樂台的事或許裴書穎不會這樣,如果她早點來或許還能救她一命,如果…..她閉上眼睛,沒有如果,一切已不可挽回,她再也無法聽下去,扶著若雪走了出去。
立在殿中的皇后和九皇子看了她的模樣,心中已經了然。皇后頹坐在坐塌上,半晌一動不動。
再過了一會,便傳來太子妃殯天的消息,殿中已哀聲不絕,蕭墨琤扶住江梅,兩人慢慢走出東宮。
蕭墨琤瞅著她竟是有些疑惑,照理來說,裴書穎的去世不該給她這麽大的打擊,如今看她悲痛的模樣,似乎已經傷心到沒有力氣。
他不知道的是,江梅之所以這麽傷心卻是因為裴書穎之死不是天災而是人禍,她是被人故意害死的!
“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蕭墨琤滿是擔憂和心疼。
江梅聞言終是醒悟過來,“哦,沒事,只是第一次看到這麽血腥的產房,心裡有些接受不了。”
“看你這樣,我不放心,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殿下,東宮誕生了兩位孩兒,太子妃又仙逝,宮中肯定事情繁多,你趕緊去處理吧!九竹在宮門口等我,你放心吧!”江梅有些疲憊,隻想快些回府。
“也好,那你自己小心點。”說罷吩咐一內侍送她至宮門,自己朝蕭帝寢宮走去,無論如何,這個時候希望蕭帝能夠解禁東宮。
若雪扶住江梅慢慢走出皇宮,此時九竹已經在建陽門外候著。江梅上了馬車之後,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憤怒和痛意,
“太子妃是被人害死的!”
若雪一愣,問道:“什麽人要害死她,她一個深宮女子能得罪誰?難道是東宮內的爭寵?”若雪也是難得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她有些難以置信,什麽人會殺裴書穎。
江梅無力地搖了搖頭,“這麽狠毒的計謀也只有六皇子才能做得出來,恐怕他本是想讓她們一屍兩命,只有裴妃死了,才能斷掉裴家與太子的關系,這樣太子就是有再大的本事恐也保不住儲君之位,好在太子妃生下了一個女兒,這樣也能平安,如若是個世子,恐會遭不測。”
江梅眼中滿是痛恨,對蕭墨瓖無端殺害無辜的做法憤怒至極!
忽然若雪眼睛一跳,似覺察到一股殺意,“小姐!”江梅看著她防備的眼神,心下已明白,“沒想到來得這麽快,我倒是疏忽了!”她嘴角一絲嘲笑。
再一會便聽到外間已有了刀劍交錯的聲音,馬車已經停下,若雪迅速地攜著江梅飛出馬車。
“若雪,帶小姐走!”九竹厲聲傳來。
此時九竹正與幾名黑衣人打鬥,黑衣人個個武藝不凡。好在九竹招招斃命,向來對於敢威脅他家小姐安危的人,他絕不留情。
若雪也正準備帶著江梅離去,可這時屋簷上又飛來一群黑衣人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若雪瞳孔一縮,把江梅護在屋簷下,毫不遲疑地投入了戰鬥,不過相比九竹,她吃力不少,一邊需要看住毫無武力的江梅,一邊要對付來勢凶猛的黑衣人。
江梅立在一旁觀戰,一邊思索著對付的辦法,派來這麽多黑衣高手,看來六皇子是下了大力氣要除掉她,一方面怕她泄露太子妃死因,一方面見她跟九皇子來往頗密,也想乘機除掉她,江梅歎道:六皇子果然老謀深算。
江梅細數,大概十來位黑衣人包圍著她們三人,此時有一黑衣男子見江梅站在屋簷下,心知她是今晚刺殺的對象,便抽身去襲擊她。若雪心下大駭,正欲去擋住那人,卻因分神手臂被人刺上一劍,頓時鮮血直流,
江梅注意到了來人,她雖無武藝,但也有防身的利器,在男子正欲靠近她時,她手中一枚暗器飛出,正中男子喉嚨,刹那間,那男子脖子處鮮血迸濺而出。
其他黑衣人見狀均驚駭不已,沒想到這名醫女雖瘦弱不堪,但卻能一招斃人命,於是隻得加大攻擊力度。
九竹和若雪更是全力出手,因為他們明白,凡是見過她家小姐使用“秋水弦”的人便不能活著。
兩方人馬又僵持了一刻,而九竹和若雪都已使出殺招,黑衣人也一個個倒下,但過了一會,讓若雪有些絕望的是,黑衣人源源不斷地湧來這邊。而此時九竹也已受了輕傷,他一直在猶豫要不要使出真功夫,江梅曾吩咐他,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讓人看出他功夫的來歷。
他暗暗瞅了一眼江梅,見她一臉平靜,心裡默道,看來這還不是萬不得已的時候,遂繼續保持自己的戰鬥節奏。
若雪抬頭看了一眼江梅,見她一直很冷靜地立在一旁,似乎只是在觀鬥。若雪此刻心中有絲哭笑不得,自家這位大小姐還真是有閑心。
她猜得沒錯,江梅正是在觀察黑衣人的武功來路,她越看越覺得這種武功路數似乎有些百尺樓的風格,但她見過的百尺樓弟子不多,她冷眼瞧著這一批批的黑衣鬥士,心想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查查。不過,顯然,她已全然忽略了自己今晚是否還能活著回去這個事實。
她注意到若雪和九竹身上都已掛彩,心中已是不恁,該來的怎麽還沒來?她暗歎道,她不信六皇子調派這麽多高手,鬧這麽大的動靜,倚雲閣和少鉉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更重要的是,某人應該也會借機演一出戲才是呀。
不過,果不出所料,片刻過後,她便聽見了有節奏的疾步聲,屋簷和巷道裡都已來了將近二十人,他們把這邊團團圍住。有了高手的加入,若雪和九竹輕松了很多,很快黑衣人已快被他們消滅殆盡。
九竹解決掉最後一個黑衣人時,已經筋疲力盡,不過當九竹和若雪以為來人是自家人的時候,東方湛帶了幾名侍衛出現了,他依舊風采斐然地走向江梅,拱手客氣道:“讓江姑娘受驚了,我們家主子有請!”
說著便做出了一個“請”姿勢,江梅無奈地苦笑一聲,便隨他們走去。
穿過一條小巷,他們在一間普通的院落停了下來,江梅帶著若雪、九竹跟著東方湛走了進去。進屋之後,便看見窗邊一身玄色長袍的男子背對著門口,即便是在這樣一間普通的民房,也難掩他清淡出塵的氣質。
“殿下!”
蕭墨珩聞聲,便轉過身來,看見江梅後,立即走進她,溫言問道:“江姑娘,你可有受傷?”
“多謝殿下搭救!不然江梅便要死的不明不白了。”江梅苦笑道。
蕭墨珩瞧了瞧後面的人,示意他們離開,東方湛會意,便把其他幾位帶到了外間。
裡間內,蕭墨珩真摯地看著江梅,眼角似帶著一絲微微歎惜,半晌過後,逐漸變得堅定,眼光閃爍了異樣的光彩,在這樣的女子面前不需要虛偽,他決定開門見山,“江姑娘,本不想把你拉入這個局,可惜你進入這京城來,便是來了龍潭虎穴,以你的身份和地位恐怕難以獨善其身。”
江梅英眉微動,似有些不解,墨珩將她的疑惑收入眼底,繼續說道:“今日派這麽多高手來殺你的恐怕是六哥,或許在他的眼裡,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他眼中有絲試探,江梅聞言,臉色陡然難看至極,她眼睫微垂,似乎不願想起,“太子妃是被人害死的!”
蕭墨珩似乎沒有多少驚奇,好像這些事都在他意料之中,“為了讓裴家和太子斷絕關系,這招很管用,但也太狠毒了。”他面無表情的回道。
江梅想起了太子妃死前的話語,心中一痛,耳邊卻響起蕭墨珩長長的歎惜。
“我去晚了!施救不及。”江梅手扶著牆壁,無奈地搖著頭,眼淚在眼眶打轉,強忍著沒有掉下來,她雖然不是心慈手軟之人,但卻是個心善的人,實在不想看著無辜的生命遭殃,而且還是可憐可悲的女人。
蕭墨珩輕輕扶住她的肩,微微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懷裡。
江梅身形微顫,雖然知道必要的脆弱是贏得他信任的手段,但還是稍有些不自然,多年來她何曾在外人面前顯示過自己的悲傷,所有情緒從來都藏在自己的心裡,今日突然被人擁著,她頓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真的好累好累。
一盞茶的功夫後,江梅離開了他的身子,面色已經恢復如常。
“想來六殿下不會放過我,這個仇恐怕是結下了。”江梅淡然說道, 往日的風采又昭然。
“你倒是不怕?”蕭墨珩輕輕笑道。
“我就是從小活得太順暢了,覺著日子太無聊,正是這樣風雲詭秘的遊戲才好玩呢!”她傲然抬頭,正視他,“就如殿下所言,我已經入了這龍潭虎穴,而我江梅從不怕刺激,也不懼危險,天下這盤棋局處處有圈套,步步伏殺招,而這樣才越有意思呢!江梅且看七殿下逐鹿中原!”
“江姑娘真是一身男兒氣概,一丘一壑非常人所及,”蕭墨珩眼含笑意,嘴角輕揚,“不過,墨珩一人玩多沒意思,不若你我攜手,共同飲馬黃河!”
江梅聞言,內心頗為激動,心中一股豪氣油然而生,她雙目灼灼地望著蕭墨珩,正對上他清澈明亮又深沉睿智的眼眸,兩人對視半晌。
“給我一個理由!”江梅輕啟朱唇。
蕭墨珩目光炯炯,看著她,沉默半晌。
“還百姓一個太平天下!”聲音爽朗堅毅,神情清澄坦然,這是一個王者心中的至高夢想!
還百姓一個太平天下!如玉石之音,敲打在江梅的心上。同樣的字眼,同樣的抱負,十四年前最後躺在血泊中的那人也說過。
江梅眼眶微熱,堅定地吐出了一個字:“好!”
就是在這樣一間普通甚至有些破舊的院子,一代絕世雙驕,就在此許下了一個關乎天下的諾言,樹立了一個政治清明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