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灘旁上,依然是白鷺驚飛,人影無數。
謝琅牽著姬姒,剛剛走出桃樹林,遠遠便看到一行人走了過來。
這一行人,卻甚是眼熟,他們分別是張賀之,蕭奕,以及那個傾城絕色之姿的義武王夫人。
這麽一隊走到哪裡都光彩奪目的美男美女,走來時,後面是跟了一長串尾巴的。
望著那足有三四十個士族子弟的隊伍,姬姒手腳極其快速,只見她迅速地從謝琅手中搶過紗帽戴上,再然後,她把謝琅重重一甩,自己則迅速地退後了幾步。
一直到剛才,姬姒都是安靜的,她這般動如脫兔的靈活,實在大大出乎謝琅的意料之外,當下,郎君微微側頭,回眸朝著姬姒看來。
對上他的目光,姬姒卻一臉無風無浪的平靜,只見她朝著謝琅盈盈一福,竟是二話不說便轉身離去。
她的動作太決絕,表情太平靜,一時之間,謝琅竟是僵在那裡……她剛才刹那間的軟化,他曾以為她已經原諒了他的。
可就在姬姒急步走出時,突然的,對面傳來了一陣女子尖利地叫聲,“姬氏女~”
這叫聲如此響亮粗魯,直是震蕩得四周群鳥紛飛。一時之間,無數雙目光朝著姬姒看來。
只見身後的桃樹林中,安華公主提著裙套,在宮婢們地追逐下,朝著姬姒急急跑來。她衝得太急,臉上的表情太過扭曲,直令得姬姒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
轉眼間,安華公主便衝到了姬姒面前,只見她嘶厲地叫道:“姬姒,你這個賤人!”
聲音一落,她的右手一揚,一個耳光朝著姬姒重重扇去。
就在這時,一隻手重重地錮住了安華公主的手腕,卻是不知從哪個角落鑽出的謝廣擋在了姬姒前面。
姬姒不知道的是,她與謝琅約會時,謝廣等人一直在不遠處的。事實上,如上已節這樣的盛大節日,每一次士族出遊,都會有匪徒刺客混入。謝琅這樣的,更是那些人行刺的中心,部曲根本不敢稍離。
沒有想到謝氏部曲竟然會阻攔自己,安華公主一驚,轉眼她看到了謝琅,不由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寒顫。
迅速的,安華公主抽回了手,只見她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把那手帕朝著姬姒臉上重重一甩後,安華公主尖利地叫道:“賤人,你這個勾三搭四的賤人!你看看這是什麽東西!”
那手帕?
姬姒一怔間,謝廣已長手一伸,撈起了那塊手帕。把那手帕看了一眼後,本應該把它交給姬姒的謝廣,竟是身子一轉,把手帕送到了謝琅手中。
謝琅接過。
只是看了一眼,謝琅便啞然失笑,說道:“嗚……這情詩寫得不錯。不過公主可能不知道,姬阿姒精通的東西頗多,奈何這寫詩一道,卻是真正狗屁不通。”
他說到這裡,信手把那手帕扔向了安華公主,又道:“這詩雖是寫得纏綿,行文卻有生硬牽強之感,只怕不是女子手筆。”
安華公主呆住了。
她僵硬地接過那手帕,一雙眼朝著姬姒看了一會,又看向了謝琅。
……這世間事就是這樣。饒是謝琅曾經狠狠的得罪過安華公主,也令她恨之入骨,可他是名望無雙的謝琅,所以很多時候,不需要證據,也不需要調查,只要是謝十八說出的話,就是事實!
見到自己打錯人了,安華公主站在那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就在這時,一個帶笑的輕佻的男子聲音傳來,“怎麽回事?安華,有人欺負你了?”
卻是太子和周玉等人,以及張賀之他們都到了。
望著這濟濟一堂的大有名氣的郎君們,安華公主的臉色青白交加一會,她猛然轉向姬姒,怒道:“都是你這個婦人!要不是你不知輕重老得罪人,別人怎麽會借我的手來發作你?”說完,她重重地哼了一聲。
安華公主這話,再次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姬姒身上。
這時的姬姒,因戴著紗帽面目不顯,眾人望著她,心中好奇不已。
突然的,義武王夫人的笑聲傳了來,“喲喲喲,這位美人兒莫非就是姬姒?妾身早就聽人說,這建康的美人雖多,妾身的外表雖然出眾,可在姬氏女面前,如妾身這種級別的美人,也只是糞土呢……”
一句話引得所有人都起了興致後,義武王夫人瞟了謝琅一眼後,轉頭向著太子說道:“還有一事殿下可能沒有聽人說過,聽有位擅相骨的大師說啊,姬氏女骨相貴不可言,她這樣的人,將來是要當皇后娘娘的……”
義武王夫人還在嬌笑,可這一刻,不管是姬姒還是謝琅,或者不遠處急步趕來的莊十三等人,臉色都有點難看起來!
這義武王夫人輕描淡寫兩句話,卻生生把姬姒捧到了建康第一美人和未來皇后的高位上!
什麽叫捧殺?這就是最直接的捧殺!
義武王夫人的聲音一落,四下陡然議論聲大作。
本來,姬姒還在納悶,她剛才匆匆一眼,便注意到那手帕上的字跡,真與自己的字跡無二。可是,那算計自己的人花費這麽大的功夫,難道就是讓安華公主這麽小兒科的鬧一下?可現在,她看到義武王夫人的表情,看到聽了她的話後,對自己目光灼灼,明顯興趣大起的太子,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想到這裡,姬姒在眾人看來時,慢慢伸手,她摘下了頭上的紗帽。
姬姒的面容一現,四下先是有刹那間的凝滯,轉眼間,有人低語道:“確實是個絕色。”“怪不得義武王夫人說姬氏女比她還要美,原來是真的。”“……”
四下陡然大作的嗡嗡聲中,太子雙眼陡然圓睜,他瞬也不瞬地看著姬姒,過了一會,太子沉聲說道:“姬氏果然有鳳後風范!”
太子的話,簡直就是義武王夫人的佐證,只是一瞬間,姬姒便給架到了高空,再也無法下來。
姬姒轉頭,她看向目光灼灼,緊盯著自己不放的太子,又看著傲慢豔麗,卻眸光難測的義武王夫人,然後,她暗中把自己要說的話組織了,嘴一張便準備開口。
就在這時,謝琅的笑聲哧的傳來,轉眼,眾人聽到他輕輕笑道:“我從來不知,這女子是不是龍女鳳後,竟可以由兩個對骨相一概不知的行外人來決定?”
他轉過頭,朝著義武王夫人瞟了一眼後,謝琅挺溫柔地說道:“夫人眉骨高而雙顴聳,眼呈四白,唇薄成一線,行走時左右擺臀搖曳生姿,這樣的骨相,夫人可知道它貴是不貴?”
義武王夫人一怔。
要是別人的話,她自是可以置之不理,可這開口的人是謝琅,她卻不敢輕忽了。
就在義武王夫人吱吱唔唔,不知如何回答時,謝琅的輕笑聲再次傳了來,只聽他極溫和地說道:“看來夫人是不知道的,不如,由謝十八來給夫人分析分析?”略頓了頓,謝琅說道:“相書有雲,婦人眉骨高者,必性子好強,雙顴骨高聳,則為克夫之相。眼呈四白,此婦人貪得無厭,好色無當,唇薄一線,其人口舌便利,天生無情,至於行走時扭腰擺臀,乃之相也。”
一句一句慢慢說來,直說得義武王夫人臉色青白後,謝琅淡淡地補上一句,“按相書所言,夫人之相,輕浮無方,做人之妾,則勾仆敗家,做人之妻,則殺夫不用刀,乃大賤之相也!”
一席話說到這裡,謝琅轉過了頭,只見他朝著太子頜了頜首,又道:“姬氏女骨相到底如何,改日謝十八定當請得兩位高人給她定定論。至於在那之前,還請殿下離我這婦人遠一些。”
說到這裡,謝琅走到姬姒身側,牽著她的手轉身就走。
一直到謝琅兩人走得遠了,桃樹林中才暴發出一陣議論聲和哄笑聲,而被眾人取笑譏嘲著的義武王夫人,這時臉色青紫,整個人搖搖欲墜,站都站不穩了。
轉眼,謝廣幾人快步追上了謝琅。
他們過來時,謝琅臉上的笑容已經斂去,對上自家郎君看來的目光,謝才沉聲說道:“郎君,陛下對這義武王夫人相當入迷,為了讓她入宮,他路都鋪好了。郎君今日如此羞辱義武王夫人,只怕會引得陛下遷怒!”
不過,不等謝琅說話,謝廣馬上說道:“阿才你有所不知,那義武王夫人早就恨郎君入骨,她在陛下面前,曾有三次向陛下進言,要求陛下拿郎君開刀,便是檀道濟陳太衝等名臣,也因對其不恭敬而被義武王夫人挾怨報復。這樣的女子入了宮,絕對不是家國之福。正是因為知道陛下要納她為妃的打算,郎君才出了手。”
這時,謝琅開口了,他淡淡說道:“今天的事不對勁,去查一下,看有沒有人在幕後策劃這些事。”
謝廣謝才等人忙凜然應諾。
……
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讓袁嫻那般絕望。
今天以前,她還在幻想著自己嫁給謝琅後的日子,可一切的美夢,到今天為止都結束了。
在知道自己將很難受孕,在知道弟弟的一生也被毀了的時候,袁嫻第一反應是衝出家門,來到了官道上,就著漫天夕陽等著上已節狂歡後歸來的眾人。
她在等著謝琅歸來。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也許,是這麽絕望的時候,她想看他一眼,這人向來手段莫測,要是有他請來黃公那等神醫,自己的不孕症還是可治的吧?也或許,她僅僅只是想看看他,她那麽難受,而他,從來就不像那些人一樣迂腐,他要是知道了她的委屈,一定會溫柔而寬厚地安慰她同情她吧?
袁嫻最先等來的是急急歸來的太子車駕和與之同行的義武王夫人。
對著義武王夫人的驢車,袁嫻從絕望中回了一點神,她招來一人,有聲無力地問道:“你去問問,今天那事辦得怎麽樣了?那姬氏女,是不是引起了太子的興趣?”她想,以太子的行動力,只怕今天晚上就把人擄回了東宮,只有太子取了那姬氏女的紅丸,謝琅最是不甘又能奈何?這個計策,可是她想了許久才想到的釜底抽薪之策!
不過,袁嫻行事,向來就有其母之風,也就是說,她行事向來周密,任何一件簡單的事,她都會饒上七八個彎去完成。任何時候,她都不會引得人懷疑到自身身上。
所以,她的婢女要打聽,也只能是側面打聽。
可這一次,婢女回來得很快,不到一刻鍾,她便回到了袁嫻身後,顫著聲音說道:“小姑,大事不好了。”在袁嫻那泛著紅絲的眼眸地盯視下,婢女連忙壓低了聲音,瑟縮地說道:“是,是這樣的。就在剛才,謝十八郎評點義武王夫人的外表,他說她鼻高顴聳,四白眼,薄唇,是典型的克夫無情之相,他還說她那是下下等的大賤之相!他還嘲笑了太子殿下無知,還說姬氏女根本就不是什麽龍女鳳姿。現在,太子殿下已經被十八郎的話拿住了,他只怕不會對姬氏女出手了。”
袁嫻呆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了那婢女一會,才急聲說道:“十八郎他,性情最是寬厚,從不惡語傷人,這,這到底怎麽回事?”
這個時代,正如文化普遍被壟斷一樣,相學這種絕技,也是被壟斷的。像謝琅所說的這種後世普遍流行的面相學說,在當時,整個建康裡,知道的人不會超過三十之數。而那三十個人,看到哪位達官貴人長相不好,也是斷斷不敢輕易評說的,因為他們承擔不起那後續的因果。也就是說,義武王夫人長相不好,知道的人雖然有,可能毫不在意說出的,也只有謝琅了。
在那婢女的解釋下,袁嫻越聽臉色越是難聽,越聽也越是心慌。
她白著臉唇瓣抖個不停。
不過,才慌了一會,袁嫻便是想道:我行事向來周密,那義武王夫人與十八郎又素有宿怨,他不會起疑心的!對,今天的事只是意外,他根本就不會懷疑到我!
想到自己的審慎,袁嫻漸漸的心定下來。又過了一會,她不但心定了,遠遠看到謝琅的驢車,還如沒事人一樣地急忙迎了上去。
此時此刻,袁嫻的懼怕早就消失殆盡,她只有一個想法:十八郎那麽溫柔,要是他知道我這麽不幸,一定會把黃公從荊地叫過來給我醫治。對了,還有我弟弟。黃公是天下第一名醫,只要十八郎開了口,他一定會治好我與我弟弟的。
想到這裡,她策著驢車,急急地朝著謝琅的驢車迎去。
可她的驢車駛著駛著,突然的,袁嫻看到那輛與謝琅的驢車挨得緊緊的姬姒的驢車!
只是一眼, 袁嫻止了步,她朝著姬姒的驢車盯了一眼,轉過頭,朝著一個部曲輕言細語地說道:“你想辦法讓陛下知道,謝琅之所以一改以往的寬厚,竟對義武王夫人如此刻薄,那是因為姬氏女慫恿的。恩,你還可以說,姬越雖然是個斷袖,可是姬氏女還是可以用來聯姻的啊。陳郡謝氏現在已經橫行無忌了,要是再得了有預測之能的姬氏,將來這天下,是不是姓劉還兩說呢。總之,想辦法讓太子收了她,如果太子那裡行不通,就讓陛下自己納她。你可以說,姬氏女之所以慫恿謝琅對付義武王夫人,是因為她自己說過要入宮侍奉陛下。”
這些內容,都是袁嫻在看到姬姒的那一瞬間想出來的,她向來頭腦靈活。
就在那部曲領命離開時,袁嫻一眼看到駛近來了的謝琅驢車,想到自己受的這諸般委屈,想到自己現在的痛苦和絕望,她像看到最親最可依賴的人一樣,眼圈一紅,委屈地抽泣著,迫不及待地靠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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