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個同樣來自外地的少年疑惑地問道:“這些郎君,好端端的為什麽要站出來讓人觀賞呢?”
那老人朝後面一指,道:“小郎且看看那邊。”
當下,姬姒等人也轉頭看去。
這一轉頭,他們赫然發現了後面的陰暗處,居然還有著幾個畫士,秦小木在一側碰了碰姬姒,小聲說道:“小姑,那個張賀之也在呢。”
是的,張賀之居然也在畫士當中,這些人並沒有當場作畫,而是專心致志地看著樓閣上的那些琅琊王氏的子弟,他們盯著這些郎君的眼神,格外的專注,有的右手還在空中虛畫過,似在描繪他們的眉眼神態。
這時,那老人又道:“這些畫師,都是當代最傑出的畫中高手,他們出現在這裡,便是準備為這些衣冠子弟做一副畫。”
說到這裡,那老人低低歎息起來,說道:“自南渡至今已有百余年,每逢元宵燈會,只要還太平著,這些衣冠子弟便會出現在這處樓閣,讓那些畫師為此情此景作一副畫。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下一個元宵節到來時,同樣站在這處樓閣下的衣冠子弟,一定會有變化。”
他這話一出,姬道好奇了,他脆脆地問道:“為什麽?”
那老人笑了,他沙啞地說道:“為什麽?這還能為什麽?自秦漢以來,我漢家兒郎從來沒有如這二百年一樣,總有層出不窮的天災*收割人命,總有數也數不清的磨難悲傷讓人沉淪。不管你是皇室還是士族,每一年每一季,都會有許多風流兒郎變成枉死之魂!你們看現在那高台上的郎君們。任哪一個不是風華絕代?可他們中的任哪一個,也不敢說自己還能見到明年的元宵燈火!”
說到這裡,老人轉過身就走,他一邊踉蹌離去,一邊放聲高歌起來,“生不足歡,死不足悲。當今之世。王謝芳蘭,難免刑災……”
此刻是如此安靜,這跣足老者一邊放歌一邊遠去。看到的人只是看著,樓閣上的郎君看了聽了,也只是遠遠望上那麽一眼。
就要這時,屬於琅琊王氏的那一處樓閣。燈火漸熄。
望著那盛開在黑暗中的燈火,一點一點淡下去。望著那一個個風姿秀異的郎君們,漸漸的溶入黑暗中,姬姒也不知是不是被那老者的話觸動了,竟是眼淚都出來了。
不過轉眼。她又振作起來,姬姒看著那一個一個消失在黑暗深處的郎君們,暗暗想道:別的人我不管。謝十八我卻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平平安安地活到老死……
姬姒知道。比起別的士族郎君,謝琅的處境要危險得多。他位置太高,聲望太著,偏偏又不像別的名士一樣,是真的談玄論虛不理世事,他竟然私下裡擁有一支強悍的私兵。如果說,他既然擁有這麽強大的實力,想要起兵造反,自己推翻這個皇室,也許還說得過去,可偏偏,他又是個真沒有野心的的,他訓練那些私兵,只是為了給這個滿目蒼痍的大地,撫平一些疥癬之疾。所以,姬姒總覺得他就像在懸崖上行走,一不小心,也許便被哪一陣風刮得粉身碎骨!
以前,姬姒的願望,就是讓自己能夠活得自由,能夠庇護幼弟到成年。可現在,她新添了一個心願,那就是,不管她最終能不能與謝琅走到一起,她這一生都要護著他,她一定要他平平安安活到老死。
就在天空完全歸於黑暗後,另一側,屬於陳郡謝氏的樓閣處,也一點一點地變得燈火通明。
這一次,燈火大作的那一瞬間,幾百上千個女子的尖叫聲陡然傳了來,她們狂熱地叫道:“謝琅!謝琅!”
本來,四下一直是悄然無聲的,可這一刻,因為她們無法自抑的激動,烏衣巷變得喧嘩起來。
做為風華江右第一,也就是俗稱的江南第一美男子的謝琅,眾人還不曾看到他的面容,便已為之歡呼噪動!
陳郡謝氏的年輕一代,只有*個,這*人與琅琊王氏的郎君一樣,同樣的衣履風流,同樣的俊美優雅。
唯一不是的是,他們的身邊,站了一個謝十八。
此刻,謝十八還是一襲慣常的白衣,夜風卷起他的衣袂,令得他衣姬袖飄飛宛若神仙中人。這時刻,謝十八正倚著欄杆,聽到下面眾人的狂呼,他舉起手中的酒盅朝著眾人優雅的晃了晃。
只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少女們像吃了補藥一樣,一個個越發狂熱尖叫起來。
從來沒有一個時代,如這個時代一樣把美捧得那麽高,也從來沒有一個時代,如這個時代一樣,有千千萬萬的人,會為一種風流容止,都雅衣冠,如此癡心守望。
不一會功夫,屬於陳郡謝氏的燈火也開始慢慢熄滅。
望著那燈火一點一點消失在黑暗中,姬姒突然有點意興索然,就在這時,姬道扯了扯她的手,輕聲說道:“姐姐,那邊有我的同窗,我過去一下可好?”
姬姒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後,說道:“你多帶兩個人再過去。”轉眼她還不放心,又吩咐道:“今天人太多,小心擠丟了去,你們無論如何要形影不離。”
姬道脆脆地應了,他埋怨道:“姐,你還把我當小孩子呢,我都九歲了,是大人了。”
“好好,你是大人了。”姬姒一笑,忍不住在他嬰兒肥的臉上掐了一把後,這才放他離去。
這時,姬姒的身後有人說道:“等一會那幾大美男子都會坐著燈車從烏衣巷經過。這可是平素難得一見的,一年中也隻今天能一飽眼福了。”
聽到這人的話,姬姒雙眼一亮。
就在這時,留下來的秦小木碰了碰她的手。
姬姒轉過頭去。
秦小木卻在盯著右側,他微微靠近姬姒,低聲說道:“小姑。那幾人不對勁!”
姬姒順著秦小木的目光看去,對上那幾個在人群中鑽來鑽去的漢子,她低聲問道:“怎麽了?”
秦小木小聲說道:“小姑,我會聽唇語,剛才那幾個人一直在商量要對一些士族郎君小姑下手,他們似是一個什麽教的人,這次混進建康。就是想趁著這元宵節人多擁擠。弄一些士族郎君小姑去販買什麽的。”
姬姒明白了!
正如這個時代的奴隸買賣半公開化一樣,一直以來,士族們橫行霸道。卻又衣食精美,不知惹了多少人的仇恨,所以,這個世道上。如五鬥米道那樣,專對世族下手。把他們也變成奴隸的邪教也有幾個。
事實上,從來小盜才去搶劫窮人,真正的大盜和十惡不赦之人,他們下手的對象。通常是這些豪富士族。
姬姒對著那幾人看了一會,突然驚道:“不好,阿道也是朝那個方向去了!”姬道這個孩子。與姬姒本人一樣,有著士族子弟才有的長相氣度。要是這些人對姬道下手,那就事大了。
想到這裡,姬姒也顧不得越來越噪動歡喜的小姑們,她叫了秦小木等人,轉身便擠入人群,朝著姬道離開的方向追去。
追了一陣,姬姒已離開了烏衣巷的范圍,只是這人太多太擠,饒是姬姒心急得不行,也只能一步一步地挪。
好不容易挪出烏衣巷,姬姒松了一口氣,她掏出手帕拭去擠出來的汗水,向著秦小木等人叫道:“快,我們再走快點。”
就在這時,眼睛最利的秦小木臉色一變,他急急叫道:“小姑,不好了,小郎真與人打起來了。”
他這話一出,姬姒更急了,當下,她腳步如飛地追了過去。
轉眼,姬姒等人便穿過一條巷子,來到另一條街上,一眼看到正被幾個人圍毆的姬道主仆,秦小木等人正要衝出去,姬姒卻猛然止步,她伸手攔住了他們。
秦小木急道:“小姑!”
姬姒的臉色非常難看,她抿緊唇說道:“那些人是士族!”
那個正壓在姬道身上毆打他的,是一個士族小郎!
轉眼,姬姒沉聲問道:“陳郡謝氏給的牌子,可有帶著?”
“沒,沒帶。”
“那琅琊王璃的那塊玉佩呢。”
“也沒帶。”
秦小木說到這裡,看到姬姒臉色發白,他急聲道:“小姑,難道我們就這樣看著小郎被打?”
姬姒咬著唇直泛了白,她說道:“毆打阿道的那個小郎,年紀與他差不多,這樣歲數的孩子,打不死人!”
話是這樣說,在那個小郎打得手疼了,終於放過姬道時,姬姒還是一個箭步衝了過去,她顫抖地扶起姬道,.轉頭對上那個士族小郎,姬道徐徐問道:“這位郎君,不知我弟弟哪裡得罪你了?”
那士族小郎斜眼瞟向姬姒時,姬道吐出一口血沫,吐詞不清地說道:“姐姐,他是我的同窗,他這是在挾怨報復。”
不等姬姒開口,他們的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婦人的尖叫聲,轉眼,一個貴婦衝了過來,她急急扶起那個士族小郎,一邊上下檢查著他有沒有傷口,那貴婦一邊迭聲說道:“你這孩子,叫你有什麽事盡管叫部曲出手,仔細手疼!”
轉眼,她回頭看向了姬姒姐弟,對著他們,貴婦蹙起了眉,她掏出手帕幫兒子拭了拭汗,嘴裡則輕言細語地說道:“不過一介寒門子,也值得我家孩兒生氣?”轉眼,她朝趕過來的管事命令道:“明兒你去史學館,跟靜兒的先生說一聲,便說,有那麽個髒臢東西偷了我家靜兒的東西,讓先生把那髒臢東西趕出學館去!”
這個貴婦,竟是毫不避忌的當著這麽多人的面,也當著姬道這個苦主的面,直接編造他偷盜東西的謠言,並簡單粗暴的就想這麽把他趕出學堂,毀他一生!
陡然間,姬道和眾仆憤怒到了極點。
就在他們憤怒欲狂時,姬姒突然扯住了他們,一言不發地帶著他們退了下去。
姬姒等人一直退到了街道另一側,看到那個貴婦還在心疼地給她兒子撫胸。一側,孫浮憤怒地叫道:“小姑,你為什麽要攔著我們?”瘐沉也叫道:“難道,就讓這賤婦信口雌黃,毀了小道的清白名聲?”
姬姒卻是沉著臉,在幾人憤怒地叫過後,她隻說道:“道理。隻講給懂道理的人聽!”轉眼她又加上一句。“你們怕什麽?家裡不是還有陳郡謝氏和琅琊王氏的兩塊信物嗎?”
她後面這話一出,孫浮等人恍惚大悟,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
李大人見到身邊年輕的同僚一直在看著那對姐弟。不由好奇地說道:“周玉郎君,這兩人莫非是你的舊識?”轉眼他又撫著長須,歎道:“庸人居上品,英俊沉下僚。我輩寒門子弟被士族欺凌得走投無路的事多了去了,眼前這情況。實不值一提。”
聽了他的話後,周玉轉過頭來,他風度翩翩地笑道:“沒有想到剛剛回到建康,就遇上了故人了。”轉眼他右手一揚。說道:“李大人,請!”
那李大人哈哈一笑,率先轉身朝著前面的樓閣走去。
周玉這時的目光。早就從姬姒姐弟的身上移開,他與李大人並肩而行。周玉這人才華橫溢。說話風趣,談笑風生之際,直讓李大人幾次大笑出聲。
眼前這家酒樓,既是酒樓也是茶館,在這等熱鬧擁擠的時候,這裡著實是個又清淨又可以看熱鬧的所在。
兩人進了酒樓,在早就定好的包廂坐好後,各自點了幾個菜,便開始飲起酒來。
那李大人羨慕地看著周玉,感慨地說道:“還是周老弟好,年紀輕輕,不但上回在慶山遊匪那裡狠賺了一筆大的,還博得了陛下和太子的重視。聽說周老弟此番回到建康,乃是準備與皇室聯姻,卻不知是真是假?”
明明是讚美的話,周玉聽了卻笑容淡淡,他輕歎一聲,也不回話,只是晃著酒盅說道:“今天是元宵佳節,難得放松,且不談朝堂事。”
那李大人笑道:“正是正是,咱們今日隻管放松……”他還在說著,突然的,隔壁一陣腳步聲傳來,再然後,周玉聽到了兩個熟悉的聲音。
當下,周玉連李大人的下一句也無心留意了,而李大人在喝了兩口酒後,也被隔壁廂房的對話吸引了注意力。
“阿道,你此番回去,把那忍字默寫三百字給姐姐!”轉眼,那弦樂般尚有稚氣,卻又動聽的少女聲音又說道:“忍字心上一把刀,這意思你可明白了?更何況,先賢有雲,君子藏器待時而動,你小小年紀,既不藏器,亦不待時,便躁然而動,今日這頓打這番羞辱,還真是該你受的!”
隔壁,少年過了一會才啞聲說道:“可是姐姐,我忍不了。”轉眼,小少年哽咽道:“我就是忍不了!”
那少女聲音微提,她清聲道:“忍不了也得忍!”
這個少女顯然很疼她那弟弟,見到小少年在那裡哽咽, 她剛才的氣勢突然一泄。沉默了一會後,那少女不知看到了什麽,竟是聲音一變,只聽她說道:“阿道,既然你放不下,那阿姐現在就幫你報了這個仇,如何?”
少女這話一出,李大人雙眼一亮,不由站了起來,一側的周玉,更早就端著一盅酒走到了陽台外面。
這時,隔壁那少年也不哭了,他激動地說道:“姐,你是說真的?”
那一邊,姬姒的聲音輕悠地傳來,“自然是真的,你這個同窗姓陳是吧?姐姐有法子讓那陳小郎摔個頭破血流,然後,還讓他和他那母親,親自向你歉意致謝,你覺得這樣解不解恨?”
姬姒這話一出,不但隔壁的姬道完全振奮了,這一邊,周玉和李大人,也全神貫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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