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縣一地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諸縣中,它是最靠近荊州的,光這個地理位置,便為荊縣的出色子弟提供了更高的舞台。
莊母早就把建康來的如玉周郎舉辦宴會的消息傳了出去,因此她帶著眾婢來到門口中時,一入目,便是堪堪停住的十幾輛或華麗或輕幔飄揚的牛車,而後面,還有牛車在駛來。
看著這些牛車上的家族族徽,看著一個個華服子弟,莊母深吸了一口氣,她才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她的身後,幾個婢婦已驚聲叫道:“天,怎麽連荊州城裡的大家族也有人來了?”
卻是後面又有灰塵滾滾而至,眾人定神一看,只見一色的華麗馬車――看馬車上的徽記,可不正是來自荊州城裡的豪強世家?
莊母早就想過,為周氏諸子承辦宴席,會給自家帶來風光,可她斷斷沒有想到,會是這麽的風光!
望著前方還在揚起的煙塵,莊母激動得聲音都有點顫,她低聲說道:“佛祖保偌,這一下,我莊南氏總算是出青天了。”想來過了今日,所有荊州的人都會知道,荊縣莊氏已經攀上了建康周氏……如果不是攀上了,周氏子弟的宴會,怎麽會選在莊家的別莊裡舉辦?
從來行商一事,需要的便是這股秋風。以後,荊縣莊氏想要做什麽,哪個不先掂量掂量份量?同樣的,她這個主管事,已是一飛衝天之勢了。
這個莊南氏,本就是給她三分顏色,便能開出大染坊的人,此刻,她發現自己得了這麽巨大的便宜,一時心跳如鼓,直覺得前陣子中的失落痛苦一掃而空,從今往後,她在莊氏一族中的地位,將更上一層樓。
哼,等她得了勢,這陣子欺她的辱她的,定當一一還報過去!還有那個姓姬的孤女,若不是她放的風聲,自己怎麽會吃那麽大的虧?前陣子使喚不動手下也就罷了,現在她複起了,非得讓那小賤婦知道厲害不可。
如莊母這樣的人,那是典型的無事也要挑出三分刺的。在由妻為妾的這段日子裡,她想來想去,還是恨上了姬姒。畢竟,要不是那個掃把星出的邪門主意,她怎麽會倒這麽大的霉?
別院大門外,各家子弟都沒有下車。那些意氣風發而來的荊縣子弟,這刻看到後面絡繹而來的荊州豪門時,哪裡還有先下車的底氣?
後面的馬車還要駛來,前方的人卻不敢先下車,不知不覺中,莊府別院外的兩條長街,都被車馬塞滿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激動地叫道:“快看,那是荊府的馬車!”“荊州第一美人荊離到了!”“真是好大的臉面,居然連荊離也來了。”“荊離都來了,那些仰慕她的豪強子弟定然也會來。”“這下熱鬧了。”
荊縣確實是熱鬧了,隻怕周氏諸子都沒有想到,區區一場宴會,竟然會驚動這麽多的荊州世家。
隨著荊離的到來,眾人完全的沸騰起來。
荊州這個地方不比建康,當年北方高門紛紛南下,選的駐足點自然是建康這個帝都。小一點的士族和眾世族,在建康佔不了地盤,也會挑選靠近建康的郡縣為立足之地。可以說,相比起揚州諸地,荊州在北方高門的眼中,絕對不是首選。
正因為來荊州駐扎的大士族不多,所以,現在在荊州稱雄的,基本都是本地士族。於是話又說回來了,若沒有當年的北方高門南下,這長江流域還是半個化外之地,哪裡有幾家真正的書香門第,豪門世族?所以這荊州本地的所謂豪門,也就是在荊州一地稱雄罷了。
也所以,荊離這個荊州第一美人,和她身後簇擁著的荊離眾世家子弟盛裝而來時,做為主人的周氏諸子,因為覺得沒有露面的必要,直到現在還沒有出現,更談不上上前迎接了。
陽光下的荊離,美得不可方物,她依舊打扮得素淨得可以,這個九月秋霜天,她還是一襲淡銀色繡五色鳥的羅衣,她這羅衣腰身高束,衣擺層層疊疊拖得老長,羅衣光芒閃動,在陽光照耀下極盡華美,就是相對這個天氣而言,有點薄了。同樣,她足踏木履,一雙雪白的玉足在陽光下泛著光,相比這秋高霜重的天氣,也有點太耐凍了。
與荊離同時下車的,是一色寬袍廣袖,衣袂飄飛的世族子弟。在這個流行清瘦灑脫的年代,這些世家子弟一個個又瘦又白,隻是仔細看了,眾人便會發現,這些人的白,有大半是敷了粉。
男子敷粉,這又是這個時代的流行特色。
荊離幾個荊地美人,還有那十幾個荊州世族子弟一下車,便是一陣香風飄來。這香,可不僅僅隻是美人們身上的。眾世家子弟,那也是人人佩帶香囊,衣服鞋履更都用香熏過。當然,這也是這個時代的流行特色。
他們下車時,都是被下人們扶著,這些下人,有的是俊俏的少年,有的是美麗的婢女,他們恭敬而舉止極盡優雅規范地扶著他們的主人下車,這樣的動作,同樣也是這個時代的流行特色。當今之世,雖然戰亂頻繁,可就是那樣怪,士族也罷,世族也罷,豪強也罷,寒族高門也罷,凡江南子弟,都以弱不勝衣為美,以強壯擅武為恥。
正因為這種風氣,那個一到荊州,便率著部曲一口氣掃了三十幾個縣的強盜劫匪的大人物,一直不曾宣揚自己的功勞。
排了長長兩列的車隊,安安靜靜地侯在道旁,等著家族地位最高的子弟先行經過。
很快的,荊離和她的朋友們來到莊園門口了。
莊南氏激動得連話也說不完整了,她上前一福,結結巴巴地說道:“諸位貴人駕,駕臨,真是,蓬壁生輝。”這麽多人中,莊南氏算得上眼界廣的了,可這一會,她還是激動太過而失了態。
不過說起來,她失不失態都不重要,因為荊離等人連正眼也沒有看她一眼,便越過她朝著別莊裡面走去。家族階層決定地位,地位影響一切,同樣是這個時代的特色。因此,荊離等人的這種無視,便以莊母之心胸狹窄,也不曾生起半分埋怨……世人皆如此,也就成了天經地義了。
荊離等人入了莊後,便是來自荊州的二流家族入內,等荊州所有的家族子弟都進了莊後,這才輪到荊縣的豪強子弟。
一個一個,按家族地位從高到低排列,井然有序的下車,行於道中,從正門入莊園,而且所有人都寬袍廣袖,香風飄蕩,無論男女都面白如玉,這氣派這排場,令得遠處偷看的庶民們,一個個目眩神迷,心志被奪。
荊離最先入了莊園。
看著莊母精心布置過的莊子,荊離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而是四下尋找著什麽。
在她身側,一個美貌不輸於她,隻是家世略遜的尖臉小姑,忍不住輕笑出聲,“阿離,你可是謝琅那樣的人都能與之同遊的,這周氏諸子在陛下面前雖然有點份量,可終究隻是普通世族出身,你犯得著這麽給他們面子?”
荊離絕美的臉上浮起一個笑容,她輕啟櫻唇,幾不可聞地說道:“阿碧沒有聽說過?周玉他們此番來荊州,是準備取妻的?”
“這個我自是知道。”
“你不知啊。謝郎雖好,可他門第太高人太出眾,陳郡謝氏的嫡子,斷斷不會娶一個荊州本地世族的女子為正妻的。”
見到好友險要落淚,阿碧輕歎出聲,她小聲說道:“可是,便是謝氏琳琅的妾室,想來也遠勝過周氏子的正妻。”
荊離聽到好友的話,卻是淒然一笑,她低低說道:“我豈是不知這個理?可謝郎那個人啊, 真真與昔日的嵇康一般無二。他說,時逢亂世,此身如飄萍,完全是今日不知明日死。他還說,心寄山水之間,於女色上實已看淡,娶妻也罷,納妾也罷,都不過這般滋味。他更說,實在遇上中意的,便得一而守之,再多的,他也無心了。”
阿碧驚了,她低聲叫道:“他隻準備娶一個?”
問出這話後,她見荊離都要掉淚了,馬上壓下心頭的震驚,低聲又道:“這樣說來,周氏諸子確實是阿離良配。”她想讓心懷愁緒的荊離高興起來,便又說道:“荊氏門第與周氏門第相當,阿離又這麽美貌,想來那周玉也罷,周巒也罷,斷斷是一見阿離便傾了心的。哎,我現在隻盼你與周玉的婚期別定得太早,我舍不得你離開荊州啊。”言下之意,已完全把周玉當成了荊離的袖中物。
兩女在這裡說著話,前面,有人在說道:“快看,那就是周玉。周氏諸子終於露面了!”“果然人如其名,郎美如玉。”“可我覺得,周玉後面的三位郎君,也大是不凡。”“那是,周氏四郎,那在皇宮都是排上了名的。”
花園中,眾子弟優雅回頭,一個個看向前方,陽光的照耀下,莊母隻覺得,原本不覺得特別了不起的周玉等人,真真是龍章鳳表,耀眼至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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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上了架,本書應該會多更新一些。
寫這本時,我比寫南朝春色時查的資料要多,想來會更接近當時的時態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