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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帝王》章207 大勢已至終傾力 欲整山河顧奸何(中)
李從璟率領聯軍停駐河州時,耶律阿保機曾令正攻打鴨淥府正州的契丹南路軍放棄眼前戰鬥回軍,兩者合力,以求將聯軍包圍在河州,迫使李從璟在極端的不利的條件下,與之決戰。然而天時不美,放棄攻打正州的契丹南路軍正在趕往河州的路途中,遇上了同光四年春節前後持續半旬的大風雪,無奈只能暫緩行軍。不僅如此,本來正從北方迂回想要包抄河州的耶律阿保機本人,也不得不停下來等待風雪停住。半旬過去,風雪停息,耶律阿保機和契丹南路軍還未抵達河州,就得到了幽州、渤海聯軍撤離河州的消息。

 而這僅僅只是噩耗的開始,幽州、渤海聯軍在離開河州後,一路疾行,往南奔行,而南方就是鴨淥府和遼東。戰事進行到現在,耶律阿保機當然有把握李從璟不會退回遼東,於是下令輕騎星夜兼程追擊;豬;豬;島;小說 www.zhuzhu+。幽州、渤海聯軍離開河州的時候,風雪將停未停,道路上積雪甚厚,十分不利於行軍,但為了出人意料,早日脫離耶律阿保機和契丹南路軍的威脅范圍,聯軍才行了冒險之事。契丹輕騎一出北方,一出正州方向,兩邊向行軍的聯軍追擊而來。

 積雪未消融便要行軍,是為不得已,既然如此,若是不作周全準備,那就是主帥愚蠢了。契丹輕騎出擊後,首先是斥候打探幽州、渤海聯軍的行蹤越來越難,原本布置在河州外圍的契丹遊騎,幾乎在一夜之間人間蒸發,這讓耶律阿保機大發雷霆,差些又要將辦事不力的斥候將軍正法,以懲其瀆職之罪。而在幽州、渤海聯軍離開河州之後,契丹軍派遣出去的遊騎,亦是折損嚴重,最匪夷所思的一次情況,是中路軍、南路軍派遣出的遊騎,旬日無音訊之後,軍營派遣大隊輕騎出營搜索,竟然在軍營外不到三十裡的地方,發現了這些遊騎的埋屍之所!那位耶律阿保機軍中的斥候將軍,在看到這些遊騎的屍首後,雙手顫抖,勉強將各處的遊騎屍首收集完,他絕望的發現,他前日派出去的遊騎,竟然十有八-九都死在了距離軍營外三十到五十裡的地方,這位才被替換成斥候將軍的契丹將領,再也沒有回營向耶律阿保機複命,而是當即拔刀自刎。

 斥候將軍的畏罪自殺,讓耶律阿保機不得不再度更換斥候將軍,令他憤怒的是,從中路軍向雙通、伊台、九陽行軍以來,在這一路上,他已經換了三位斥候將軍,卻沒有半分用處。在這種情況下,耶律阿保機不得不憑借戰局推演,來預判幽州、渤海聯軍的行軍目的地和路線,

 耶律阿保機畢竟雄才大略,經過周密推演,在十多日之後,契丹輕騎終於發現了幽州、渤海聯軍的蹤跡,狂喜的輕騎一路按圖索驥,追上聯軍,企圖襲擾。然而,在追上幽州、渤海聯軍主力之前,他們就遭遇了幽州軍的伏擊。吃了虧的輕騎將軍,在戰後給耶律阿保機的奏報中,羞愧而又無力的提到,早在他們發現幽州、渤海聯軍之前,他們的行蹤,就已經被對方掌握!

 契丹輕騎雖然吃了敗仗,但這也意味著,他們成功跟上了幽州、渤海聯軍!按照事先耶律阿保機的安排,這位輕騎將軍派遣遊騎,火速將幽州、渤海聯軍的行蹤告知了另外一支遊騎,並且聯系最近的契丹主力大軍。

 這本該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幽州、渤海聯軍,已經抵達了他們預定的目的地,跟上幽州、渤海聯軍的契丹輕騎將軍,沒有等來自己的援軍,反而先發現了來接應李從璟的渤海地方軍!

 當日夜,這位契丹輕騎將軍在給耶律阿保機的奏報中寫道:李從璟率領的唐軍和大明安殘軍,已經與前來的接應的渤海地方軍接頭,而如今積雪消融,道路通暢,敵軍的行軍再無阻隔,我部已難再有戰果回想此戰,臣不得不推測,李從璟在離開河州前,就已經對諸事進行了周密布置,我軍布置在河州城外的遊騎,之所以先前無異樣,而突然在一夜之間人間蒸發,並非之前李從璟沒有發現他們,而是早已將他們視為圈養的獵物,隻待在恰當的時候宰殺!而這個時機,就是李從璟率領唐軍和大明安殘軍離開河州的前夜河州附近的遊騎傳回李從璟遁走的消息,實際上是在李從璟離開數日後,而之後我軍遊騎又屢屢被半道截殺,待臣依照陛下指令,追上唐軍、大明安殘軍時,敵軍已經利用這段時間,走完了他們要走的路程

 奏報寫完之後,這名輕騎將軍丟下筆,疲倦至極的坐在案前,仰頭長歎了口氣。

 在此之前,他一直有契丹騎兵甲天下的自信。而之前的戰爭,從來都是契丹軍依仗騎兵優勢,掌控戰場視野,他們來去如風,席卷大地,難逢敵手。

 而眼下這場追擊戰,卻讓他倍感無力。就像向來擁有千裡目的人,突然間變成了瞎子,那種反差和無力感、失落感,不經歷一遭,實在是難以體會。

 從今日起,他知道了,天下間還有一支軍隊,比契丹軍更會使用遊騎、斥候。

 他知道敵軍主帥的名字。其實在此之前,他就見過那個人了。

 他叫黑格,同光二年曾跟隨耶律德光擅入薊州。在那場有天山劍子參與的局中局、計中計裡,耶律德光最終失敗,被迫遁入山林。而他,是跟隨耶律德光從山林走出的三人之一。在那場慘痛經歷中,他失去了今生最好的安答,也認識到了耶律德光的殘忍。

 那時,擁有顯貴身份的他,只是一名百夫長,那是他首次認識李從璟。

 他剛提拔為萬夫長不久,現在,他二度認識了李從璟

 鴨綠江。

 江面有大小艦船無數,停靠在岸邊。岸上,幽州軍與渤海聯軍,列陣整齊,正在分批次登船。

 六萬聯軍,接下來將乘船順江而行,抵達此次轉戰的目的地,渤海國西京。

 前來接應聯軍的是渤海國西京駐軍大將大佑佲,此人還是六萬聯軍中渤海軍大將大明邢的親戚,當然,真算起來,兩人都是渤海國的皇親國戚。

 相比之大明邢的一身沙場殺伐氣,大佑佲就要顯得儒雅得多,或者說文弱得多,身材臃腫,大腹便便,哪怕是身披甲胄,也看不出幾分勇武之氣,李從璟與之對談幾句,就知道對方能混上西京渤海軍駐軍主將之職,跟軍事才能並無半分關系。不過對方並沒有可取之處,他能帶領西京水軍及時前來接應,就已經很不錯。

 天高雲淡,清風拂面,站立在最大一艘艦船甲板上的李從璟,負手看著岸邊的軍陣。在軍陣後方,是背靠鴨綠江,甲兵森嚴的一個軍陣,在他們前方遠處,有一支契丹輕騎姍姍來遲。

 來遲的契丹輕騎面對嚴陣以待的幽州軍,沒有選擇貿然出擊,而是安分的停下腳步,同樣在列陣。這個時分已經登上艦船的聯軍將士還隻半數,若是這支契丹輕騎來攻,要能衝破那個攔路軍陣的話,有可能收到類似“半渡而擊之”的效果。

 “從河州至西京,最直接也最好走的路是經由過正州,再轉道向東,一路不愁補給,地勢也要平坦一些。聯軍選擇先向南直行至鴨綠江,再順江東行,無疑繞了一個大圈,如非如此,也不用我們十數日行軍。不過不如此,哪怕我軍將契丹軍的斥候、遊騎死死壓製,也瞞不過耶律阿保機的戰局推演,一旦在野外被契丹大軍圍上,就是必死之局。”李從璟身側,大明邢正在就大佑佲的疑惑給出解答,說到這他嘿然一笑,“不過咱們這個行軍路線,最終也沒有瞞過耶律阿保機,但好歹延後了被察覺的時日,你看那邊的契丹輕騎,哪怕是現在他們已經追上我們,可已經沒有半分用處了。”

 大佑佲順著大明邢的眼神看過去,視野中契丹輕騎正在列陣,對方的這個陣勢讓他頗為擔憂,雖然艦船就類似城堡,擁有強弓勁孥,他還是憂慮的說道:“契丹騎兵已經追上來了,他們該不會發起進攻吧?目下大軍正在登船,此時迎戰,對我們很不利啊!”

 滿臉風霜卻精神奕奕的大明邢哂笑一聲,不屑的努努嘴,自信滿滿的說道:“進攻?他們沒有那個膽子!”

 大佑佲怔了怔,有些不信,但看到大明邢滿不在乎的模樣,又不像是在故作姿態,不禁問道:“這是為何?”

 大明邢拍了拍大佑佲的肩膀,笑道:“老哥,扶州失利你是知道的,但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安然跑到這鴨淥府來,與你相見,你知道這是為何嗎?”

 “這是為何?”大佑佲下意識的接過話題,話出口之後無奈道:“老弟,你就不要吊我胃口了!”

 大明邢示意大佑佲往旁邊看,目光落在一旁黑袍黑甲、負手而立的那個人身上,意思不言自明。大佑佲看向這個今日自己第一次見,年輕的有些過分,卻給他一種看不清楚感覺的唐軍將領,明白了大明邢的意思:原因就在這個人身上。大佑佲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此番轉戰,這支輕騎已經吃過一次虧,現在因為你領兵前來接應,我們兵強馬壯,又士氣高昂,他們哪裡敢輕舉妄動?再說,李將軍可不是沒有準備。”大明邢將大佑佲的神色納入眼底,拍著他的肩膀歎了口氣,老眼精光閃閃,“老哥,這一路來,我軍勝仗連連,雖然還沒能給契丹軍重創。但我跟你說,我征戰大半生,很少像現在這樣,能夠如此堅定的預感到一場戰爭的勝利!”

 大佑佲又是一愣,與大明邢相交幾十年,他當然知道,要讓自己這個親戚說出這樣的話,有多麽難。

 大明邢轉身看向岸上列陣完畢,卻按兵不動的契丹輕騎,微微一笑,補充道:“哪怕是面對耶律阿保機,面對契丹國號稱戰無不勝的二十萬大軍!”

 黑色披風在背後輕輕飛揚,頭盔下的黑發舞動得很寫意,甲胄在身的李從璟,隔著數裡的距離眺望按兵不動的契丹輕騎,淡淡出聲道:“鴨淥府東連顯德府,西靠遼東,地理位置絕佳,大軍選擇轉戰至此,至少有五個好處。其一,既方便與大明安遙相呼應,又有鴨綠江連通遼東,方便我軍聯系盧龍;其二,西京人力物力雄厚,大軍進駐渤海西京,可以就近得到西京的各種補給;其三,將契丹軍拒之於鴨淥府,在戰略上也保全了渤海國南部兩府,為戰事贏得更大轉圜余地;其四,能避免被耶律阿保機將我軍與大明安分而治之;其五,西京南有恆州、北有正州,能與其形成相互拱衛之勢,有效牽製契丹兵力。”

 莫離輕搖折扇,點頭道:“正因如此,我軍才會選擇西京。”

 “但也有可虞之處。 ”李從璟話鋒一轉,“西京畢竟是渤海南部勝地,物豐則有利爭,人多則有恩怨,我軍外來之客,能否得到各方配合,又能得到多少相助,就是個大問題。”

 莫離微微一笑,“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從璟輕輕頷首。

 天色漸晚,大軍盡數登船,直到布陣防備突襲的幽州軍,收兵登上艦船,黑格率領的那支輕騎都沒有行動。

 一聲號子在江面上響起,軍旗打出旗語,號角聲與鼓聲齊動,艦船楊帆,船身劃破江面,破浪啟程。

 契丹輕騎這時才來到岸邊,也不過是眼睜睜望著艦隊遠行罷了。

 李從璟最後望了一眼那些契丹輕騎,覺得領頭將軍的身影,有些熟悉,似乎之前見過。不過這並不能引起他太多注意,隨即他就轉身,和莫離走進船艙。

 那支停在岸邊的契丹輕騎,靜望艦隊離開,猶如行注目禮,在為之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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