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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帝王》章14 明君可輔臣非才 不覓房杜覓啟誦(五)
在場諸人,包括李嗣源在內,聽聞李從璟竟舉薦李琪,無不驚訝,饒是以馮道修身養性冠絕群臣的功夫,也露出異色。

 安重誨心想,哎呀直娘賊,這廝不是來和稀泥的,分明就是來羞煞老夫的呀!

 孔循暗道,好你個秦王,本以為你要左右逢源,不曾想你竟然跋扈到這種程度,舉薦了馮道不夠,還要來舉薦李琪,當真是橫衝直撞,半分也不知道避嫌!

 馮道此時剛謝禮完剛起身,差些沒一個趔趄。然而他到底與李從璟相識、相交得早,對李從璟的脾性頗有了解,本還以為李從璟舉薦自己有平衡安重誨、任圜的考慮,現在細想,才知李從+豬+豬+島+小說 ww.zhom璟根本沒這心思!李琪如何,馮道與他同朝為臣數年,自然清楚,心想:秦王薦才,的確是看才能的!

 李嗣源頗有些苦笑不得,看著李從璟心道:難不成你待會兒還要連崔協一起舉薦了?

 在眾人複雜的目光中,李從璟昂首挺胸,氣宇軒昂,目不斜視,全然沒將旁人眼光放在心上。他心道,常人需要和稀泥,需要避嫌,我李從璟在老爹面前,何須如此作態?

 李從璟的心態很直白,歸結為一句話:我李家的大好江山,豈能容得下宵小之輩來敗壞?!

 不等眾人發問,李從璟向李嗣源介紹起李琪來,“李大夫者,士家之後,祖上李憕,為天寶年間吏部尚書。李大夫年少以詞賦詩頌聞名,十三歲作《漢祖得三傑賦》,文中有‘得士則昌,非賢罔共,龍頭之友斯貴,鼎足之臣可重,宜哉項氏之敗亡,一范增而不能用’之言,為當時宰相王鐸所重;及作詩,有‘將從天上去,人自日邊來’之句,王鐸因此讚其為真鳳。”

 “昭宗時,李大夫年十八而舉進士第。天複初,應博學弘詞,居第四等,後遷左拾遣、殿中侍禦史,凡論時政之文,無不是秀麗篇章,使覽之者忘倦。後昭宗因黃巢之亂而入兩川,衣冠蕩析,李大夫藏跡於荊、楚間。每臨流踞石,摘樹葉而試草製詞,籲嗟怏悵,而投葉水中。”

 “後事偽梁,拜翰林學士,歷兵、禮、吏侍郎、禦史中丞,累擢尚書左丞、中書門下平章事。後因故為朱溫罷相。莊宗入汴,素聞琪名,因欲大任。同光初,歷太常卿、吏部尚書。”

 “同光三年秋,天下大水,國計不充,李大夫上書陳經國之要,論有‘谷者,人之司命也;地者,谷之所生也;人者,君之所理也。有其谷則國力備,定其地則人食足,察其人則徭役均,知此三者,為國之急務也。’‘知救人瘼者,以重斂為病源;料兵食者,以惠農為軍政’‘今東作是時,羸牛將駕,數州之地,千裡運糧,有此差徭,必妨春種,今秋若無糧草,保以贍軍。’等言,實非良臣賢才不能書之。”

 “父皇繼承大統以來,李大夫多有諫言,每每為父皇所認可,無不依言而行。由是可知,李大夫實為國士,倘能以國士待之,必能助父皇匡扶社稷,成就明君賢臣之佳話。”

 李嗣源聞言甚異之,他素為外將,雖也不時在朝中行走,畢竟職司與李琪不相乾,交集不多,這些年來他又為莊宗所猜忌,更少與朝臣來往,故此對李琪知之甚少。

 “依秦王之言,李大夫才學既高,亦能為國解憂,的確為賢良之臣。”李嗣源撫須沉吟,“如此說來,以李大夫為相倒是可行”

 “陛下萬萬不可!”不等李嗣源話說完,安重誨匆忙插話,焦急之下,聲音頗大,見眾人望來,略有局促,緩和了語氣,繼續道:“那李琪雖有聲名在外,不過是浪得虛名之輩。臣聞此人志大才疏,之前為偽梁之臣時,因不分官吏‘攝’‘守’之別,為朱溫降罪,險些流放,是趙岩之輩為其求情,才幸免於難!趙岩者,奸佞也,他既與趙岩為黨,其人如何可見一斑,怎能為相?”

 他這番話說得毫不客氣,頓時叫李從璟面上掛不住。

 如此驕橫做派,放在常人身上實在匪夷所思,然而自打李嗣源繼位以來,安重誨自恃功高,又因李嗣源偏愛,在朝堂上向來目中無人,儼然眾臣之首,其人雖有諸多不是,饒是任圜都不敢多言,尋常臣等或者避之不及,或者為其馬首是瞻,如此便更助漲了他的囂張氣焰。哪怕是面對李嗣源,他也敢當面為忤。

 滿朝文武,也唯有李從璟一人能稍壓他幾分。

 先前李從璟舉薦馮道倒也罷了,此時又來舉薦李琪,安重誨哪裡還能忍得住?要是果真讓李琪為相而崔協什麽都沒撈到,日後朝臣便會知曉,在李從璟面前安重誨只能唯唯諾諾,什麽也不是,那讓他還如何領袖群臣、掌握絕對大權?怕是到時眾臣都會跟在李從璟身後,而無視於他。這是安重誨不能接受的。

 是以,安重誨不惜忤逆李從璟,也要反對李琪為相。

 李從璟瞥了安重誨一眼,心中怒火頓起,暗罵道:你他娘的爭權奪利都爭到老子頭上來了!

 不過安重誨之所以能如此橫行霸道,甚至敢跟李從璟叫板,除卻自持功高,還有一層原因,此因說來倒是話長了。

 李嗣源昔年有四位妻妾。正室乃曹氏,次為夏氏,妾為魏氏。魏氏即李從珂生母,為李嗣源剿匪時從匪窩平山得來,當時李從珂已出生。除此之外,尚有一位王氏。

 王氏起先為梁將劉尋在汾州買的侍兒,年將及笄,生得一副絕色,眉如遠山,目如秋水,人稱“花見羞”,劉尋對其十分寵愛。後劉尋死,王氏無家可歸,流落汴梁。此時有人在安重誨面前稱讚王氏美色,安重誨旋即將此事告之於李嗣源。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有道是好色心腸人人相同,李嗣源見了王氏,大為所動,於是收入房中。王氏當時身雖無主,卻有數萬遺金,王氏將其大部都獻給了李嗣源。李嗣源既得美人又得錢財,喜上加喜,自然對王氏寵上加寵。

 王氏手頭尚有余金,又送給李嗣源左右及子嗣,眾人得了錢財,誰不交口稱讚?便連李從璟,當時也收了錢——當然這錢也無法拒絕,除非他要平白無故與王氏交惡——只不過對此是付之一笑而已。

 王氏為人處世很有章法,便是曹氏對她也沒有惡言。李嗣源冊封曹氏為淑妃時,亦冊封王氏為德妃。這王氏既然得志,免不得顧念恩人,安重誨每有所求,王氏無不代為周旋,除此之外,王氏更是在李嗣源面前說盡安重誨好話。由是,安重誨恩寵獨一無二。

 安重誨驕橫到何種地步,有一史實可供說明。

 秦州節度使溫琪入朝,恭順有加,並且願意留朝為官,李嗣源自然欣然,先封其為左驍衛上-將軍,打算另行著重安置。於是李嗣源召安重誨商量,言道:“溫琪乃是老將,應選重鎮封其為帥。”誰知安重誨理都不理,竟然答道:“如今各鎮並不缺人,日後再說吧。”

 如是李嗣源等了一月,仍不見安重誨有所安排,遂二次向安重誨說起此事。哪知安重誨勃然大怒,道:“臣已說了,近來並無空職,倘若陛下一定要將其安插進來,唯有樞密使一職!”時安重誨正兼樞密使之職。

 溫琪得知此事,不僅不敢說什麽,反而暗生恐懼,多日裝病不敢出門。

 史書說安重誨“挾權脅主,黨同伐異,難以盡述”,可謂字字史實。

 且先不論安重誨日後下場如何,至少在目下,甚至在今後數年中,都會恩寵不減。李從璟不能容忍安重誨敗壞大唐社稷,所以必須抑其勢、弱其寵,一步一步將他打壓下去。

 好在李嗣源畢竟是明君,李從璟又對自己這位老爹知之甚深,見安重誨反擊,攻訐李琪舊疤,心中雖有怒氣,面上並無惱恨之色,微笑從容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李大夫歷任中樞日理萬機,出一二紕漏在所難免。有道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亦有一得,兩者之間該用誰一目了然。況且錯並非不能原諒,能改正方是正道。”

 說完這番話,李從璟轉身對安重誨道:“為朝廷薦相,是希望為相者能為國家社稷出力,上解君憂,下安庶民,安公說孤王此言對麽?”

 這話當然對,安重誨不能反駁,拱手道:“秦王所言甚是。”

 李從璟笑笑,又道:“今孤王舉薦李大夫,無非是看重李大夫之才學,以為李大夫能勝任國事,安公舉薦崔協,想必也是如此?”

 “自然如此。”安重誨臉色稍異,他總不能說不是。

 “這卻好辦了。”李從璟回身面向李嗣源,“高位者以賢能居之,若能分出李大夫與崔協才能、德行之高低,朝廷是任用李大夫還是任用崔協為相,不就一目了然了嗎?如此一來,朝臣不會再有異議,天下士子、百姓也不會有異議。”又轉頭看向安重誨,“安公以為然否?”

 安重誨心中暗暗叫苦,若論才學,崔協與李琪孰高孰低,他豈能不知,此時被李從璟將了一軍,真是騎虎難下,偏偏李從璟字字在理,他實在無法爭論,不過他卻也不甘心就此放棄,言道:“自然如此。但兩人各有才名,品性也是各有口碑,這高低之別,要如何區分?”

 “這卻是好分得很!”李從璟灑然道,面向李嗣源道:“父皇,兒臣方才說了,位居相位者,上要能解君憂,下要能安黎庶。父皇不妨傳令二位大人,讓二人即刻上書言事!”

 李嗣源暗暗點頭,以為有理,安重誨大驚,連忙道:“陛下,二位大人都已是國之重臣,身份尊貴不同常人, 焉能以考校尋常士子之法,讓兩人提筆試卷?此事有折辱朝廷大員之嫌,若是傳出去,恐怕天下人會認為朝廷不尊重大臣!”

 安重誨這話半是有理半是口不擇言,李嗣源略感不喜,卻也難免顧慮,然則李從璟卻已接話道:“考校自然不必,這也非是考校。朝臣有上書言國事之責,父皇只需通傳二位大人,讓兩位大人上書陳經國之要即可,其它不必多言。要解君憂,必先知君之所憂,要安黎庶,必先知黎庶之所不安。若真是賢才,待上書呈達君前,自見分曉!”

 “父皇只需先閱奏文,再召兩人覲見面談,何人能出任相位,父皇自能明斷!”李從璟朗聲道,看了安重誨一眼,“只不過,這份上書卻需得時間限制,以免不公。”

 李嗣源拿定主意,拍板道:“此事便如此決定,即刻通傳兩位大人上書,至於時限,就以兩個時辰為準!”

 “父皇聖明!”

 安重誨呆了呆,臉色有些發白,嘴張開又閉合,與孔循面面相覷,都已看到對方眼中的擔憂不安,兩相無言,卻已無計可施,只能諾諾拱手,“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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