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契丹軍退出視野,李從璟從山丘上打馬而下,會上張大千,離開了此處。(首發)
雖與李從璟見面不到半日,張大千對其卻已敬佩萬分,由衷感歎道:“素聞李將軍威名,戰無不勝攻無不取,今日一見,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讓末將好生佩服!”
張大千已年過四十,年齡差不多是李從璟兩倍,論起面容來,他也比李從璟成熟滄桑不少,但他在說這話的時候,卻明顯已忽視了兩人的年齡差異。
這樣的誇讚,落在常人耳中,或許會讓當事人喜悅不已,但李從璟對此卻早已習以為常,因是並無太多高興之處。一個邊軍將領的讚揚,實話說他還真不當回事,這倒不是他心高氣傲,而是如今的他,擁有的身份地位和實力,已讓他可以將很多事都不放在眼裡。
“契丹軍雖退,為萬全計,我等還是速歸桑亁關為上,沿途可留下遊騎,以掌握契丹軍行蹤。”李從璟對張大千說道,因他不是大同軍將領,本身也沒有節製大同軍的權力,雖救了大同軍,卻也不托大,是以言語間的意思仍是建議,而非命令。
“敗而不餒,勝而不驕,於困境中出奇計,反敗為勝,得勝時步步為營,舉止周密,說的便是李將軍這樣的將帥啊!”張大千心有所感,這話他本打算說出口,但見李從璟神色淡然,明顯是不在意他的誇讚,他自己竟是不好意思再說出來,只是點頭應道:“李將軍說的是,正該如此!”
張大千隨即給部眾下令,一路留下遊騎不提。
離開那座山丘沒多遠,第五姑娘領縱火之近衛趕上李從璟,匯集在他身後。看到這些人,張大千不由得神色一凜。他是軍中宿將,自然能一眼分辨出這些銳士身上凜冽的殺伐之氣,不消說,他們都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悍勇之士,一雙雙冰冷沉靜的眸子,配合他們精悍的身影、暴烈的氣息,常人不知其中之意,只會感覺到害怕,但張大千卻能感受到他們非凡的殺傷力。
“皆虎狼之士!”張大千心道,“看來先前縱火之人,就是這些虎士所為了。”念及於此,不由得納罕,“今已脫離險境,卻為何仍不見百戰軍?”看向李從璟,想道:“難道李將軍不欲百戰軍露面,開入桑亁關?這卻是為何?”又想道,“是了,百戰軍畢竟是客軍,沒有得到軍帥首肯,卻是不能擅自入境的。”心中又浮現出今日之戰的情景,想起秦仕得見到李從璟時,那句“李將軍,救我大同軍”,想起李從璟今日兩計讓大同軍安然東歸。凡此種種,讓張大千對讓百戰軍露宿於野,實在是不能安心。
張大千清了清嗓子,靠近李從璟,說道:“李將軍,百戰軍若已至附近,還請進入桑亁關扎營。”見李從璟投過來略帶疑問的神情,他灑脫的笑道:“今番幸賴李將軍之力,大同軍方能安然無恙,李將軍對大同軍恩重矣!雖軍帥尚無軍令,但以末將對軍帥之了解,還請李將軍放心,軍帥必定會喜迎百戰軍進入桑亁關!”
李從璟嘴唇動了動,話還未說出口,前面有數騎奔來,到了近前,下馬向李從璟和張大千見禮,道:“軍帥令,請百戰軍入桑亁關!”
聽聞此言,張大千豪爽大笑,對李從璟道:“李將軍,我便說軍帥會喜迎百戰軍進入桑亁關,李將軍對我大同軍有大恩,軍帥不僅非是小人,更是性情中人,恩怨分明,此番百戰軍到了雲州,跟在幽州並無差別!”
張大千一副為百戰軍著想的模樣,這等“熱情”,讓讓李從璟啼笑皆非,不過感念對方的胸懷,他還是道:“此番本帥到雲州,並未帶大軍前來。”
張大千卻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愣然不已,“未帶大軍?”
李從璟點點頭,“若是本帥有大軍至此,方才如何會放那數千契丹軍離開?”
他這話不假,他布置的騎兵的確還未趕來。
張大千睜大雙眼,“先前百戰軍未出擊契丹軍,末將還以為李將軍是謹慎征戰,不欲夜擊敵軍,原來李將軍方才在山丘上,當真是一人獨退千軍萬馬?將軍真虎膽也!”
李從璟笑了笑,不以為意。
天明之後不久,李從璟和大同軍回到桑亁關外。
……
西樓。
遙遙望見西樓城,耶律德光陰霾的眼神中也露出幾許輕松喜悅之色。且不論這回南行檀州的過程和結果如何,如今總算安然回到契丹國都,回到了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之地,回了家。
只要能平安歸至西樓,那麽過往的一切就只是過往,一切都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下次面對李從璟,仍然是一場全新的戰役,到時候鹿死誰手,可跟過去沒有關系,隻跟將來有關。
耶律德光如此告訴自己,讓自己打起精神,仍舊以昂揚勃發的面貌,走向這座承載了他太過野望和抱負的城池。他看了一眼跟在身邊的三名近衛,其中兩人固然興奮慶幸,但唯獨黑格面容沉靜,雖然也有興奮之色,但並不明顯,相反,耶律德光從他眼中看到一絲失落和頹敗。
耶律德光眉目略沉。然而他卻也能理解,畢竟前番黑格以他近衛身份,隨他去檀州,本是為立功而去,卻不曾想遭遇波折,更是險些丟了性命。本想榮歸故裡,卻不曾想失魂落魄回來,這其中的落差,的確讓人心冷。
皺了皺眉,耶律德光以一種奮發的口吻對黑格道:“黑格,無需如此無精打采,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有性命在,日後有的是機會謀取榮華富貴。我大契丹的勇士,可以戰敗,但不能喪失心志,只要心志勃發,今日雖敗,來日同樣可以取勝。如今我大契丹國東征西討,戰事頻繁,正是用人之際,爾等有的是機會施展才華!”
他這話確有鼓舞士氣的作用,那兩名近衛聽了,都流露出振奮精神的神采,但黑格卻是歎了口氣,礙於耶律德光的身份,他行禮道:“多謝殿下勉勵,黑格必不忘今日之恥,常懷雪恥之心。”
黑格話說得有氣無力,但意思擺在那裡,耶律德光也不好責怪,隻當黑格是一時還不能從失敗的陰影中走出,並未多想。
耶律德光歸來,西樓城中的耶律阿保機事先自然不可能不知,因此他也遣了人等在城門處相迎。只不過耶律德光這回算計李從璟,不僅自身盤算落空,身邊近衛全軍覆沒,只剩下三人,便是被他帶去古北口外,接應他的那一萬步騎,也死傷大半,此行他可算是大敗而歸。因此,耶律阿保機派來迎他的,是他自己的心腹大將,司近部統率耶律敵魯古。
看到耶律敵魯古,耶律德光只是面色稍沉,但是黑格心底卻湧起一股濃烈的悲傷、愧疚之情。當日在叢林中逃亡時,耶律敵魯古之子,也就是黑格的安答,因為體力不濟而倒下,他相助不及,是耶律德光為不拖累眾人,而不由分說親自將其斬殺。
對不能救得安答,讓其和自己同出同歸,黑格一直處在深深的歉疚和自責當中,現在看到耶律敵魯古,想起當日一幕幕,尤其是最後安答臨死時絕望而又不甘的眼神,黑格如何能不悲憤難當?
“殿下,皇上令臣來迎你歸城。”耶律敵魯古臉上並沒有什麽太明顯的異常,在耶律德光走近之後,他迎上來,恭敬的行禮。
耶律德光點點頭,“有勞將軍親至。父皇有何吩咐?”
耶律敵魯古回答道:“皇上有令,殿下歸來,即至太一殿面見。”
兩句話下來,耶律德光已能明顯感覺到對方言語中的生硬,還有淡淡疏離感,他心頭不悅,卻還是盡力不動聲色,“既然如此,本王便隨將軍面見父皇。”
“殿下請。”耶律敵魯古讓開道。
耶律德光從耶律敵魯古身前走過,重新跨上戰馬後,對同樣在此相迎的他王府的家臣道:“爾等且先回去,待本王見過父皇,自會回府。”家臣們自然一一應諾,沒有二言。
他又對黑格等人道:“你等也各自回家吧,來日有暇,本王再召爾等。此番南征,爾等不離本王左右,此功此情本王不會忘記。”
黑格只是應是,並無多大反應,那兩名近衛聽出耶律德光話中的親近,以及隱含的日後會重用的意思,都有些激動。此番耶律德光南行雖然失利,但他仍然是契丹的皇子,是契丹兵馬大元帥,隨其左右,能得重用,自然前途光明。
歉然、愧疚, 黑格眼神複雜的看向耶律敵魯古,欲言又止,神色淒然。耶律敵魯古望了黑格一眼,看似不經意的說:“黑格你此番護得殿下周全,乃是有功,其他無需多想,且先回去,以寬家人擔憂之心。”
得到耶律敵魯古這話,黑格知曉對方並沒有責備他的意思,然而如此一來,他心中的負疚感反而更甚,只是眼下不好說什麽,行禮告退。
離開西樓也已有些時日,在面見耶律阿保機之前,耶律德光急於知道最近的國家大事,便在路上問耶律敵魯古,“將軍可知西征之事如何?”
耶律敵魯古仍舊是本分的回答道:“北院夷離堇已攻克豐、勝二州,並且挫敗韃靼部酋長的軍事反叛,皇上已在豐、勝二州外設置應天軍,目下耶律敵烈已歸至應天軍坐鎮。”
此事在耶律德光意料之中,是以他並不驚訝,只不過別人是大勝凱旋複又出征,他卻是大敗而歸,對比之下難免有些落差。
到得皇宮前,耶律德光碰到了他此時最不想見到的人,耶律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