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軍士出現在院門,方才的弓箭就是從他們手中發出。他們是段灝的親衛,眼見段灝和管事出去良久未歸,這時追了過來,不想就發現這一幕。
之前段灝不是沒想過大聲呼救,但是他不敢,他若是敢分氣呼救,桃夭夭就能立即要了他的性命。不過段灝到底治軍有成,一般將領的親衛,哪會如此謹慎。
段灝早已越過城牆。
但桃夭夭已跟著越牆。
至於段灝幾名親衛,能衝破桃夭夭布置在院外的防線,放出兩箭,已是極限,此時卻被她麾下的軍情處戰士圍攻。
“弓!”
桃夭夭越牆的同時,冷喝一聲。
空中飛來一弓一箭。
桃夭夭伸手接住,落地後,弓弦宛如滿月,鐵箭飛出。
段灝脖子受創,血流如注,力氣和神智都已不剩多少,這下哪裡躲得過桃夭夭的箭,規避的動作雖然做出,但鐵箭還是投入他體內。
桃夭夭幾步跟上,皮靴踩在雪地裡“咯吱”作響,她一刀劈開段灝胡亂揮斬出的橫刀,一腳掃在段灝腦門。
段灝倒在雪地裡,再無法阻止脖子上鮮血橫流,他掙扎著站起身,卻又摔倒在地。努力幾次失敗後,他周身和腳下積雪已俱被染成紅色,段灝抬起頭看,盯著桃夭夭憤然低吼道:“為什麽?!為什麽?!”
桃夭夭微微蹙眉,提刀一步步走過來,沒有接話的意思。
“為什麽是我?!在長和,我治軍最嚴、武藝最好、生性最為謹慎的!為什麽是我死,為什麽?!”段灝猛然抬頭望天,不顧傷勢對天大吼道:“蒼天,為什麽?!我不甘心,不甘心!”
桃夭夭低頭沉默。
半響,她道:“長和鎮軍,今晚都得死,並非你一人;亂世軍人,十死九生,你不過去得早些罷了。”
段灝聞言怔了怔,默然許久,慘笑一聲:“原來如此……”
說完,他緩緩倒在地上,終因失血過多而亡,但臨死時卻安詳不少。
這名智勇雙全,嚴於律軍更嚴於律己的將領,就此堙沒在歷史的長河中,沒有驚起半分浪花。
聽到喧鬧聲跑過來的府邸護衛,看到段灝死在桃夭夭面前,大叫著向桃夭夭殺來。
漫天大雪飛舞不停。
雪簾中,桃夭夭橫刀掄起,一顆人頭飛出,鮮血噴湧。
“動手。”桃夭夭對身後趕來的軍情處銳士道。
而這時,城牆上遭遇敵襲的信號也快傳到了府上。
她抬頭看了一眼大雪正酣的夜空,在府邸燈火的映襯中,雪簾如織。
她頓了頓,清亮的眸子有些失神。隨即她低下頭,眼瞼微沉。
多已醉得不省人事的府邸賓客,忽然發現府上湧進大批青衣刀客,無不大驚失色。這些青衣刀客,衝進來,見著身著甲胄的將士,長刀就招呼下去。若有還算清醒的軍士,想要反抗,立即就會被圍攻,亂刀砍死。
軍情處都是由百戰軍精銳組成,這回軍情處中主殺的吳長劍部,更是幾乎全部都來了長和,其戰力豈容小視。
後院中,醉醺醺的段振林推開洞房的門,目光立即死死盯在那一身紅衣裳的小娘子身上。
“你,你不要過來……”豆蔻年華的小娘子,懷裡抱著一支小凳子,縮在屋角。驚恐的眼神,如同受傷的小鹿。
段振林“桀桀”笑著,一把扯掉身上的紅袍,一步步向少女逼近,“小娘子,不要怕,老段可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人,保證你待會兒欲仙欲死……”
臉上被胭脂修飾得嫣紅的小娘子,玲瓏剔透的眸子裡盡是恐慌之色,淚水奪眶而出,她拚命搖著頭:“我,
我警告你,不要過來。否則,否則我會要你好看!”她揮舞著懷裡的小木凳。
段振林一陣哈哈大笑,小娘子的作態讓他“食欲”大起,他已經按拉不住,正要撲過去。
“將軍,將軍,不好了,東門遇襲!”就在這時,段振林的親衛跑到門外,大聲喊道。
段振林停住腳步,卻沒轉身,只是回頭問道:“你說什麽?”
“將軍,東門發出信號,有敵襲!”親衛急切道。
段振林怔了怔,好像沒弄懂這句話含義,半響,終於反應過來,兩步跳到門口,一把揪住親衛,吼道:“有敵軍攻城?”
“確……確實如此!”親衛道。
段振林就算長了兩個腦袋,也想不到這小年之夜,外面大雪紛飛,長和這地方,竟會被攻城。但他畢竟是一個合格的將領,所以他一把推開親衛,吼道:“提我披掛來,傳令軍營,集結待命!”
“得令!”
“不用了。”忽然,門外響起一個不冷不熱的聲音。
旋即,段振林就看到,十數名青衣刀客,湧進了院子,也不廢話,照面就與他的親衛展開搏殺。
而這時,整個府邸的殺戮聲正響起。
段振林看清了說話那人的面容。那是一個女子,瓜子臉帶著清冷的線條,精致的五官不失嫵媚,尤其那張櫻桃般的小嘴,以他的眼光看來,當是罕見極品。但此刻,段振林卻看到了對方衣袍上沾著的血跡。
段振林喝了不少酒是不假,但並沒有爛醉如泥,他本是留著神智體力來洞房的,卻不曾想碰到眼下情況。他已經清晰的看到,他那些精挑細選的親衛,在青衣刀客的突然襲擊中,已經盡落下風。
“你知道這是何地麽?”段振林盯著眼前的女子,目光凶狠。
“知道。”桃夭夭依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她似乎總喜歡依著什麽東西。
“你知道我是誰麽?”段振林又問道。
“知道。”桃夭夭道。
段振林目光沉下來,聲音也跟著冷下來,他道:“那你知道,你馬上就要死了麽?”
桃夭夭微怔,隨即放聲大笑,笑聲響亮而張揚。
“你笑什麽?”段振林不悅道。
桃夭夭看著他,問道:“你知道長和城東門已經被攻破了麽?”
段振林愣住。
桃夭夭又問:“你知道你的軍營正在經受血洗麽?”
段振林錯愕起來。
桃夭夭再問:“你知道段灝的頭顱已經搬家了麽?”
“這不可能!”段振林吼道。
桃夭夭最後揶揄問道:“那麽現在,你知道,你馬上就要死了麽?”
段振林臉黑如碳。
“嘻嘻,真好!”房中,驀然響起一陣極歡喜的笑聲。
一身紅衣裳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走到門邊,她指著段振林,笑嘻嘻的看著桃夭夭,就好像看到親人,用稍顯稚嫩的聲音,像叮囑極親近的人一樣,對桃夭夭說道:“姐姐,要殺了這個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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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姑娘第一次見到桃夭夭時,還以為對方是天上來的仙子。
這種印象,在第五姑娘的心中,一直保持了許久,直到她到了桃夭夭那般年紀,這種認知也不曾被改變。在她精彩跌宕的一生中,桃夭夭這三個字,以及她初見桃夭夭時的畫面,一直是她在不斷跌倒之後重新爬起來的的支柱。
而此時,第五姑娘並不知道,她的人生會因為這一次意外的碰面,得到徹底改變,所以她現在只是單純的希望桃夭夭殺了眼前這個仇人,因為段振林的死,會讓她很快樂。
“當一個少女的快樂,要建立在他人死亡的基礎上時,這是她自身命運的悲哀,也是這個世道的悲哀。”後來李從璟曾如此說道。
眼下第五姑娘的話讓段振林火冒三丈,所以他一巴掌抽過去,將第五姑娘扇倒在地。但這,也讓段振林,徹底失去了對自己生命的掌控權。
桃夭夭本來沒有打算立即動手殺他, 但當她看到眼前這一幕之後,平靜的心底憑空竄起一丈怒火,她的身影立即消失在原地。半路中,橫刀出鞘的聲音,如同靈魂的輕吟,清脆而短促。
段振林隻覺眼前一花,一股徹骨寒意,沒來由包裹在他心中。方才從親衛手中接過的橫刀,本能揮斬而出以求自保。
但段振林的動作慢了。
他本不至於這麽慢,但他剛扇了第五姑娘一巴掌,今夜又喝了不少酒,不管他願不願意,動作都比平日慢了不少。他本不至於因為第五姑娘一句話,就在如此危險之境分神,但他卻偏偏這樣做了,所以他死得更早了些。
但當一個人注定活不到天亮時,他在黑夜的什麽時候死去,其實已經沒有太大差別。
當桃夭夭和段振林驟然發生的動作停止時,桃夭夭一隻手已經握住了段振林握刀的手,而她的橫刀,已經劃向段振林的脖子。
生死關頭,段振林腦袋後仰了幾分,但這幾分,卻不足以讓他逃過這致命一擊,當橫刀刀鋒咬過他的脖子,他隻得雙手捂著脖子,拚命後退,然後撞在牆上,跌坐在地上。
段振林看向桃夭夭的眼神,充滿恐懼和不可置信。
桃夭夭見段振林還沒死,一步步朝他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然後舉起橫刀。
“姐姐,等等!”第五姑娘從地上站起身,她半邊臉已經腫起,嘴角還有一絲血跡。她看著桃夭夭,伸手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問道:“姐姐,這個人,可以留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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