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李從璟始終沒有下馬,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戰場上,深邃而冷靜。
何家大院在百戰軍的圍攻下,已是搖搖欲墜。大門在撞車面前,已經經不起兩下。無數何家部曲,成為百戰軍的刀下亡魂。
但作為堡壘,總有些地方讓百戰軍付出不小傷亡。
“孟平!”李從璟忽然叫道。
孟平上前聽令,李從璟指著女牆一處道:“此處抵抗甚急,應該是精銳,且其後有箭樓相助,給大軍帶來不少傷亡,一時竟然攻不下。我給你兩隊人馬,去給我拿下來!”
“公子放心!”孟平應道,點齊兩隊人,加入到戰場之中。
看了一會兒,李從璟又道:“傳令,讓蒙三親自帶人,先破大門!”
“傳令李紹城,大門攻破之後,分一都馬軍繞行大院後門,防止何奉先出逃!”
主將臨陣,縱觀全局,調度全軍,乃是重責。
不久,隨著一聲巨響,李從璟循聲望去,就見何家大院大門被撞破,百戰軍頓時湧進院內!
大門告破,李從璟臉上並沒有出現跟得意高興有關的神色,他只是勒著馬韁,縱馬踩過碎落一地的木門碎屑,走進那座何家人心目中的城池。
蒙三正帶人去爭奪箭樓哨塔等製高點和有利地形,院內廝殺正酣,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百戰軍在與何家部曲戰鬥,刀光劍影冰冷無情,不時有人慘叫跌倒在血泊中,再也沒有機會爬起來。
張小午率親兵隊始終護衛在李從璟身邊。
何家大院不是一個獨立的院子,而是眾多院子的組合,院子之間有道路,看起來更像是城中的坊。
攻破大門,並不意味著戰鬥結束,而是剛剛到達高-潮。何家負隅頑抗,百戰軍要結束這場戰鬥,還需要一些時間。
李從璟所處的地方,是大門後的一大片空地。
打量著內裡的地形,李從璟眉頭微緊,他忽然開口道:“不覺得奇怪嗎?”
張小午沉吟道:“感覺上是有些奇怪,但說不出怪在何處。”
李從璟森然道:“這麽好的地形,本應該在裡面安放大批弓箭手,如此即便是百戰軍攻進來,也必定遭受不少損失。但是此刻,弓箭手雖然也有,但明顯與他們防備百戰軍攻破大門的力度不相當。”
張小午愕然抬起頭。
不及思考,張小午大喊:“舉盾!”
就在這時,“咻咻”的破空聲傳來。
李從璟身影一閃,人已到了馬肚下。
“噗嗤”的聲音響起,戰馬昂首跳腳慘嘶。
一陣箭雨落下,第二輪箭雨還未到來時,張小午只聽見“噌”的一聲刀響,李從璟身影已經衝出,拔刀在手,速度快得仿佛帶起了一陣風。
李從璟跑出去的時候,喊了一聲“掩護!”
“在樓上!”張小午立即察覺到,弓箭手在走廊連接的側前樓房之上。高大屋子隔出的二層上,開著幾個窗戶,弓箭手正是在窗口放箭,“跟上-將軍!”
正是何重埋伏在此。
一擊未成,何重臉黑如墨,他一指正在奔跑的李從璟,大喝道:“放箭!”
弓箭手調轉箭頭,向李從璟發出一輪利箭。
李從璟的目光始終落在那些弓箭手身上,在弓箭手放箭的同時,他身子一躍就地一個翻滾,鐵箭在他身後接連落下,不少直接插進地面,由此可見這批弓箭手的厲害。
借助草木和角度,李從璟避開這輪齊射後,腳在走廊欄杆上重重一踏,伸手抓住屋簷,身子一躍,手腳並用,如猴子一般迅速竄上走廊屋頂。
沉重的明光甲,並沒有遲滯他的身形和步伐。
昔日打磨武藝時,他背負幾百斤的重物在山道上健步如飛,這副甲胄重不過幾十斤,又算得了什麽。
兩輪齊射沒能解決李從璟,何重又急又怒,眼見李從璟上了屋頂,何重刀指李從璟,再次怒喝:“把他給我射下去!”
然而就在這時,一輪箭雨先至,何重身旁,立即就有幾人中箭!
院中,正是孟平聽到李從璟那聲“掩護”後,組織弓箭手反擊。
何重等人被射得再也無法放箭。
張小午等人衝到走廊下,兩兩合作,一人踩著另一人的肩膀,爬上屋頂。
走廊屋頂正連接那棟大屋二層的木質走廊,李從璟翻身而上,以凜然氣勢前衝。
李從璟上樓,箭雨停歇,何重抬起頭,見李從璟就在外面,立馬吼道:“殺出去,宰了他!”
李從璟的腳剛踏上木板,就感受到木質隔空層一陣劇烈晃動,接著就是一群人提刀從屋中衝出,大叫著向他殺來。
李從璟眉目沉靜,進入戰鬥中的他,身體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體內奔湧的澎湃力量像是要掀翻整棟樓,但是他的眼神卻冰冷徹骨,如同死神一般無情。
廊道狹窄。
衝在最前面的何家部曲,用力一刀斬下,看來是想一下將李從璟劈成兩半,但是他的刀離李從璟的頭盔還有幾寸距離的時候,李從璟的橫刀已經抹過了他的脖子。
他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身體中殘留的力量讓他沒有立即倒下去,然而他的瞳孔卻已渙散無光。
李從璟左手推著那人前進,用他當做盾牌,右手橫刀從一個個刁鑽的角度,擋下一把把揮來的長刀,也刺進一個個咽喉。
他每前進幾步,就有人捂著脖子倒下。狹窄的廊道,顯得擁擠不堪,但他卻前行的極為穩健。
到門口時,李從璟用力將面前的屍體用力一踹,撞在幾個想要出門的人身上,然後欺身而進。
一把長劍迎面刺來,李從璟側轉身子避過,同時伸手抓住對方的手腕,一矮身子,腳步移動,就已經到了那人身後,而他的長刀,在順勢帶掉對方的手臂之後,橫在對方咽喉前。
手臂被切掉,那人慘嚎連連,他眼睜睜看著體內的血液,不斷從斷臂切口處湧出,卻無計可施,差點兒暈過去。然而咽喉前的橫刀,讓他保持清醒,又不敢亂動分毫。
李從璟就這麽挾持著一個人質,前行幾步,無人敢上前。
“李從璟,有種放了他,衝爺爺來!”何重和身邊數人與李從璟隔著幾步對峙,他嘶吼道。
李從璟看了何重一眼,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他右手一動,橫刀刀鋒便滑過那人的脖子。
那人一隻手捂著脖子,歪倒在地上,瞪大著驚恐的雙眼,無助掙扎,將鮮血塗的到處都是。
張小午等人趕上來,出現在李從璟身旁。
“不想死的,投降!”李從璟的眼眸沒有半分感情可言,他注視著眼前的人,“我會讓你們活著。”
“李從璟,爺爺要殺了你!”何重大吼一聲,率先殺出!
在整個武夫輩出的何家,何重保持第一勇士的名頭已經十年,其武藝如何可見一斑,因此他有足夠的信心,能夠斬殺眼前這個在他看來乳臭未乾的小子。
李從璟抽身而上,語調冷漠道:“不知死活。”
一番廝殺,李從璟已活動開了身子,整個人都已進入戰鬥狀態。
兩人之間本就只有數步,眨眼即到,但兩人相對而衝,兩步之後竟然都沒有動刀的動作。
誰不動刀誰死,誰先動刀誰死,誰在越過最後那條線前不動刀誰死。
勝負與生死只在一線之隔,狹窄的空間,兩人都只有出一招的機會。
修煉武藝一輩子,到用的時候只在一瞬間。
一生武藝,凝聚到這一刹那。
木質樓板,在兩人的腳下震顫, 縷縷灰塵,從木板縫隙處蹦出、灑落。
這裡光線昏暗。
這裡是地獄之門即將洞開的地方。
何重眼中一縷精光閃過。
他看到李從璟已經觸碰到了那條無形的線。
“死吧!”何重的刀,從右手間輪過一個半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斬到李從璟咽喉前。
何重對自己這一刀有信心。
他以一生武藝一生搏殺的經驗得出結論,他這一刀斬出的時機,準確無誤,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所以,他一定會贏。
所以,李從璟一定會死。
刀斬出的一霎,何衝心中已經湧現出一個笑容。
那是掌控局勢,胸有成竹的笑容。
但這個笑容還在產生自心中,還沒來得急浮現在他臉上,他就再也笑不出。
刀鋒並沒有斬進李從璟的脖子。
這怎麽可能?
李從璟前衝的步伐沒有絲毫停止。
但他的身體,自腰部往上,卻突然後仰。
整個身體,在那一時詭異的成了九十度。
刀鋒貼著他鼻尖掃過。
扭腰,轉身,出刀。
與何重擦身而過,李從璟的身體恢復筆直。
他的手中已經沒有刀。
何重的身子衝出去幾步,才堪堪停下來。
他的嘴中,忽然湧出一股鹹腥的血。
李從璟的刀,插在他的胸腔中,穿透了他的身體。
何重怔怔看著胸腔中的刀,半響才艱難道:“這……不可能……”
“轟”的一聲,何重的身子重重倒在地板上。
李從璟漠然看著眼前呆愣的何家部曲,開口道:“放下武器,我讓你們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