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門城中某處城牆下,坐靠在城牆上的李紹城聽見城外的晉軍吼聲,眸底閃過絲絲精光。
在他身旁,是一部分和他一同偽裝成潰敗梁軍,混進來的從馬直,還有投降李從Z的梁軍。
“其他弟兄都被分在何處,查清了沒有?”李紹城低聲問身邊的人。
“蔣隊正他們被分去了北門。”那軍士道。李紹城等人“逃”到淇門之後,在投降梁軍的帶領下,取得了王猛的信任,得以留在城內。但王猛還是將他們四十多人分為兩部分,派往城中不同的地方。
之所以隻有四十人,是因為人再多,就容易引起懷疑。
“待會兒你再去聯絡他們一回。”李紹城低聲道,眼神中都是慎重,“明日指揮使會攻城,我們二十多人太少,未必能幫助指揮使攻上城頭,隻有將他們都聚集過來,才能成事。明日攻城戰開始後,讓他們找個借口火速趕過來,我等一起行動!”
軍士納罕道:“為何不是今晚就讓他們過來?”
李紹城沉聲道:“今晚過來並沒有合適的借口,王猛對我們或許還有懷疑,到時引起他的猜忌對我們動手,那就不妙了。明日攻城戰開始後,找個人假傳軍令,讓他們過來支援守城,也說得過去,到時候情況緊急,有破綻也不容易被識透。就算他們不放人,到時強行動手,也無不可。”
軍士點頭道:“明白了。”
李紹城又對身邊投降過來的梁軍說道:“待會兒想辦法跟上面的混熟點,明日戰鬥開始,對行動也有利。”
那人道:“沒問題!”
事情交代完之後,李紹城最後道:“今日王猛出城,已被指揮使重創,明日指揮必受影響,這是機會,我等一定要把握住,確保明日行動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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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霞光穿透雲層,照耀大地。
淇門外晉軍軍營,眾將士經過一頓飽餐,並沒有立即攻城,而是在附近伐木,打造攻城器械。這個工作昨日就已經在進行,今日還需半日,方可將所需器械打造完。從共城出發的時候,李從Z帶了些輜重過來,但共城畢竟器械較少,並不能完全滿足需要,缺少的還需要李從Z就地取材。
現今,晉軍將士在製作的,主要是棚車、大盾和雲梯,因為淇門隻是一座小城,沒有甕城也沒有護城河,因而李從Z也不必打造折疊橋和壕橋。
在晉軍軍營中,除卻這些尋常攻城器械,還聳立著兩個大家夥――投石車。投石車在攻城戰中的作用無需贅述,它在此時的功效,就好比是後世步槍兵在攻守山頭時,突然出現的迫擊炮。所以當李從Z在共城這種小城看到這兩架投石車時,是非常詫異而愉悅的。
轅門前,何衝和李從Z一起眺望著淇門城牆。
何衝若有所感道:“淇門守軍超過一個指揮,怕是有六百人左右,兵力和我等相當,這個時候強行攻城,基本不可能攻得下。但何某看李指揮使胸有成竹,又沒見李紹城都頭在軍中,想必李指揮使已有打算了吧?”
李紹城一個大活人不見蹤影,何衝自然是能注意到的,李從Z也沒打算隱瞞,畢竟攻城還得所有晉軍一起作戰,他道:“若能攻下淇門,何指揮使功勞也是甚大。”
何衝搖頭露出刻意的無奈笑容道:“攻城之法,為不得已。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未聞以相當兵力攻城者。李都頭能不能接應兩說,即便是能接應,要成事也是極難。”
李從Z的目光依舊落在淇門城頭上,那裡看起來戒備森嚴,
可以想象晉軍一旦攻城,損失會何其之大,但李從Z依舊是淡淡道:“守城之道,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之,無恃其不攻,恃其有所不可攻,故城池能守。但眼下的淇門,在梁軍攻佔時已經歷大戰,守城器械必定不足,是為防守力量不足;再者,梁軍在魏州新敗,士氣低落,正是可趁之機。加之昨日梁軍出城,其指揮使為本使所重創,軍心動搖,此若非恰當之機,恐再沒有更好的機會。”何衝聞言,稍微愣了愣,點頭道:“昨日梁軍出城襲營,確實魯莽了些。”
“守城不劫寨,是守死爾。”李從Z道,隨即笑了笑,“再者,他們昨日若不出城,我等又怎能重創其指揮使。”
何衝簡直要被李從Z說服,但他本來是抱著打擊李從Z信心的主意,怎可輕易放棄,想了想又道:“其有必救之軍者,則有必守之城,無必救之軍者,則無必守之城。梁軍擺明了要固守淇門,隻怕會有援軍來救啊,若真是如此,到時我等腹背受敵,處境堪憂。”
李從Z哈哈大笑,看了何衝一眼,不無蔑視道:“何指揮使之言雖出自兵書,但未免死板了些,與當下情況不符。晉王在攻衛州,梁軍自顧不暇,哪裡還有兵力來救援淇門?何指揮使不就是擔心本使攻不下淇門嗎?無妨,你大可在一旁觀戰,看本使如何破他城池!”
說罷,李從Z不再理會何衝,叫來張小午,道:“傳令下去,本使要挑選陷隊軍士!”
“得令!”張小午領命,這便下去召集大軍。
所謂陷隊,指的就是首先攀城的敢死隊,非有大勇和不俗身手者不足以擔任。選拔陷隊,這是攻城戰,尤其是攻堅戰不可或缺的工作。
何衝眼見李從Z不僅沒有被他打擊到信心,反而鬥志昂揚,心中惱火的同時,也生出一絲挫敗感。
除卻昨日傷亡將士,六百多晉軍整裝集結完畢,李從Z騎馬在軍陣前踏步,對眾將士大聲道:“凡戰,不能沒有陷陣之士;凡攻城,不能沒有陷隊精銳。眼下,本使要帶領爾等攻克淇門,大戰在即,陷隊銳士不可不挑選!現本使令:凡人選陷隊銳士者,得此戰首功!除此之外,人各賞錢五百;登上城頭者,賞錢一千;斬首之功另算;日後盡數充入精銳營,得雙倍俸祿!若是戰死,三倍撫恤,家人免役!”
商君曾言:其陷隊也,盡其幾者,幾者不足,乃以欲級益之。意思是說敢死隊成員的挑選,首先選用主動申請之人,其次選用渴望軍功和被提拔的人。
但放在任何時候,挑選敢死隊,都是一件困難的工作:因為戰鬥最危險,很可能沒命,有錢也可能沒命拿!自古以來,攻堅戰中,大部分陷隊的傷亡比例,那絕對是過半的!這足以讓許多人畏懼。
當次非常之時,李從Z迫不得已,直接以豐厚軍功賞賜相激勵,也是希望挑選敢戰之士主動申請!
李從Z接著道:“有願自請為陷隊銳士者,出列!”
他話說完,軍陣一陣短暫沉默。偌大軍陣,落針可聞。
碧空荒野的呼吸聲,在這一刻仿佛都能聽得到,顯得異常沉靜。
何衝瞧見沉默的軍陣,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陷隊銳士,是那麽好選拔的?
李從Z雙眼微微眯起。
他表面上沒有任何異常,實際心跳也加速起來。
淇門之戰何其艱難,若是挑選不出陷隊銳士,且不說能不能攻下城,僅是這麽一鬧,士氣都沒有了,那還打什麽仗?
沉默雖然短暫,但在李從Z的感知上,卻像過好很久。
突然,蒙三大馬金刀走出軍陣,大聲對李從Z道:“指揮使說話算數,若是蒙某得了頭功,戰後可能論功行賞、出任晉軍將校?”
李從Z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應:“軍無戲言,本使方才所言,每一個字都算數!你若立得頭功,本使保你最低升任副指揮使!”
“好!”蒙三下定決心,“某願為陷隊之士!”
李從Z點頭,表示認可。對於蒙三為何如此積極表現,李從Z經過剛開始的納罕之後,也就想通:蒙三本來受何衝挑唆,是要來害他的,後來被他識破,雖說帶著不少梁軍投降,但蒙三並不能肯定自己會不會消除芥蒂,是以這會兒如此表現,也是希望能讓李從Z對其正面相待。畢竟,若是他真心投誠晉軍,李從Z對他的感官就十分重要。
何衝看到蒙三如此舉動,臉都氣綠了:你是老子出計讓你走出牢房的好不好,老子是要你害李從Z好不好,你現在侍奉李從Z竟然像侍奉爹一樣,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蒙三的心思並不難理解,他表態之後,他的鐵杆追隨者立即接二連三大步出陣,紛紛吼道:“我等願意為大軍先驅,加入陷隊!”
這下蒙三搶了先,從馬直立即不服了:他娘的你們幾個梁軍,前日還是敵軍的家夥,竟然這麽踴躍去陷陣,你們讓我們這些精銳的臉往哪兒擱?
“媽了個巴子的, 打頭陣怎麽少得了我們從馬直?我們願加入陷隊!”當下,從馬直盡皆出陣,紛紛表示必須加入陷隊不可!
這些從馬直看向蒙三等人的眼神,充滿了挑釁和爭強鬥勝的意味。
張小午也大聲道:“指揮使,屬下願加入陷隊,為昨日戰死同袍報仇,請指揮使務必成全!”
昨日小胡子戰死,張小午心疼難當,想報仇已經想了很久了!
眼見投降梁軍和李從Z的親兵隊正都出來了,魏博軍臉上再也掛不住,有血氣方剛的,立馬三三兩兩走出軍陣,大聲道:“屬下也要加入陷隊!”
說罷,還不忘對蒙三等人和從馬直怒目而視。那意思是,老子也不是後娘養的,誰比誰慫了?
何衝簡直驚呆了,他怔怔看著那些個出列的魏博軍,差點兒忍不住罵出聲來:直娘賊,你他娘的到底是誰的兵?
李從Z眼中露出笑意。
軍中漢子,就怕你不爭,隻要你想爭,那一切都好說!
眼見出列者達到三分之一,李從Z滿意道:“眾將士奮勇爭先,本使欣慰異常,大夥兒士氣如此高昂,拿下淇門不在話下!但陷隊銳士,貴精不貴多,所以本使只需要三隊人馬!”
這些輪到他挑挑揀揀了。
最終,陷隊銳士的三隊人馬,由從馬直、投降梁軍、魏博軍各二十人組成。而張小午的出戰請求李從Z則沒有同意,理由李從Z沒明說,但意思很明顯:他媽的你把親兵都帶走了誰來保護老子?
陷隊挑選編隊完畢,李從Z沒有給何衝再生事的機會,直接下達軍令:“進餐,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