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紹城!”李從璟將李紹城叫來,“我需先趕回軍營,你帶百戰軍並神仙山屬眾回師,歸途一切事務,你皆有臨事專斷之權。”
“大哥隻管放心先行便是,後面的事一切有我。”李紹城道。
“莫離子雲孟平,我們走!”李從璟帶上張小午的親衛隊,隻二十余騎,並二十余匹配用馬匹,立即就出發。
單騎趕路和大軍行軍差別甚大,信使發起狠來,只要有人馬可換,可以一天六百裡;而大軍行軍,正常情況下一日至快不過六十裡,走得慢時才三十裡。這中間的差異,是因行軍需要保持陣型、照顧輜重、保證狀態等等,而信使趕路,則只需要考慮人馬體力極限和更換。
是以李從璟隻帶二十余騎,所提升的速度,可不是一點半點。他這辰時出發,一路疾馳,中途除卻換馬、歇氣,再無其他耽擱,甚至連飯都沒吃,日落前總算趕到淇門軍營。
落日余暉,給鐵血冰冷的軍營裝點上一絲暖色,柵欄哨樓的顏色已經被即將到來的黑夜染成墨色,唯獨它們的輪廓,給鑲上了一道金邊。轅門上昂首挺立的軍士,手握長槍,姿態威嚴,夕陽的余暉像是情人的手,撫摸著他們寬闊的肩膀,不舍離去。
淇門這座軍營按照三千人的規模建造,其工程的主持者,正是李從璟的淇門鎮治。為建造這座軍營,李存勖給他調來了一班工程主事,在這班能吏的手下,這座臨時軍營在短短半月之間就已基本完成,是以才有李從璟校場授將一事。但其建造完成的,也只是主體,其他各項附屬設施,尚在趕工之中。
募兵製下的軍人都是職業的,所以他們的家屬隨將士遷移,軍營在此,則他們的家屬也在淇門,而軍屬居所建造,和土地的分配,亦是一項不小的工程。只不過這卻不是李從璟的鎮治可以獨自完成,還需要淇門縣衙配合,甚至主要工作,都是縣衙在做。
李從璟要在淇門營造一座軍事重鎮,所屬工作涉及方方面面,絕不簡單。
而他的鎮治,因為官吏被王猛屠殺殆盡,新班子尚未構建成型,是以目下工作開展的很是艱難。好在有關工程建設方面,有李存勖派來的官吏,不用他太過操心。但鎮治的正常運轉,特別是重鎮將起,還需要李從璟花大力氣。
其實鎮治官吏的補充,無非兩個途徑,一為上面委派,二為就地招募。因為淇門是縣邑,鎮治官吏有品階的本就不多,有也官階很低,而李存勖為讓李從璟放手去幹,其官吏並未委派,而是讓李從璟就地招募,給了李從璟極大權威。
李從璟穿越而來已有十一年,自然知道在以宗族為基礎的儒家社會體制之下,基層政權中大量官吏,都是由當地大族和地主豪強子弟出任,一是因為只有他們有經濟條件,培養族中子弟讀書成才,二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地方統治秩序的基礎。
但半月過去,李從璟至今仍未搭建鎮治的完整班底,一方面是軍營事務擠壓了時間精力,再者也是因為他要熟悉考量當地宗族情況之後,委任適當之人。
畢竟,淇門是李從璟自身勢力的起步和基礎,他必須慎之又慎。
“都指揮使回營!”轅門當值軍士見到李從璟,立即行禮宣報。
“傳令全營,所有人等校場集結!”李從璟馳馬入營,直入大帳,旋即給張小午下令,“再令,讓蒙三給本使到大帳來!”
張小午領命而去。莫離等人束手在側。
先前在神仙山下,信使已向李從璟簡要說明了軍營動亂情況,不過李從璟回營處理這件事,
還是需要先詳細了解其中細節和原委。“蒙三參見都指揮使!”蒙三被傳入大帳。
李從璟大馬金刀坐在將按之後,銳利的眼神投放在蒙三身上,沉聲問道:“軍營械鬥,傷亡幾何?”
“輕傷三十多人,重傷兩人,無人死亡。”蒙三低著頭回答。
“械鬥雙方者何人?”李從璟再問。
“原魏博軍將士,與原保義軍將士。”蒙三答,李從璟的威壓讓他有些不適應,一直保持這半跪的姿勢不敢半分動彈。保義軍,便是李存勖給李從璟調來的另外五百晉軍精銳了。
“起因為何?”李從璟又問。
“魏博軍盛氣凌人,保義軍不服氣,先是兩軍都頭起爭,隨即發展到眾人械鬥。”蒙三的手心已經沁出冷汗。
這便是地方團體抱團,排斥他人了。魏博軍為“本地軍”,保義軍為“外來軍”,兩者之間有矛盾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本使出征之前,曾令你為軍法使,掌全營日常操練、秩序之責,如今軍營發生這等事情,你做了哪些應對?”李從璟的聲音冷下來,仿佛要刺穿人的骨頭。
“屬下得知消息,立即帶人消解械鬥,並宣報軍法,還做了一番勸解。”蒙三道。
李從璟起身,出帳。
蒙三依舊跪在帳中,李從璟沒說讓他起來,他便不敢起身。聽到李從璟出帳,蒙三咧了咧嘴,長出一口氣,伸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嘀咕道:“我的個親娘額,這回我老蒙還不得掉一層老皮去啊!”
他這話剛說完,外面已然傳來一聲暴喝:“蒙三,給本使滾出來!”
李從璟臉色陰沉出了大帳之後,心思百轉。
百戰軍成分複雜,如何將眾人好生融合,讓將士們和諧相處,真正成為同袍,他之前不是沒有想過,只是還沒來得及實施措施,不曾想這回自己剛離營,就鬧出這等事。日後神仙山屬眾和新募良家子入營,百戰軍簡直是一鍋亂粥,再不著手解決這個問題,別說百戰軍戰力堪憂,怕是要軍不成軍了。
登上點將台,李從璟扶刀掃視台下眾將士,冰冷的眼眸裡沒有絲毫情感,“百戰軍步軍左指揮都頭史叢達,右指揮都頭丁茂,出列!”
兩名軍士應聲站到陣前,只見左邊一個人高馬大、神色輕慢,是那史叢達,右邊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猶有不服之色的,是丁茂。
“軍法使何在?”李從璟道。
蒙三趕緊道:“屬下在。”
“聚眾械鬥,百戰軍軍法如何處置?”李從璟道。
蒙三頓了頓,半響吐出一句話:“聚眾械鬥,此為亂軍,按律當斬……”
李從璟逼視著史叢達和丁茂,“你等霍亂軍法,擾我軍營,離我軍心,損我軍威,現本使按律將爾等斬首,爾等可有不服?”
眾將士聞言,莫不色變。
史叢達和丁茂,顯然事先也沒有料到,李從璟真會要他們腦袋,都怔在那裡。
“主將出征,同袍浴血奮戰在外,留守軍營之將,彼此不睦倒也罷了,竟然聚眾械鬥,自相殘殺,致使數十人受傷,此罪豈不為大?國家給你們糧,給你們餉,就是為了讓你們的血流在同袍手中,就是為了讓你們的刀砍向同袍的胸膛,就是為了讓你們屠殺這片土地的兒孫的嗎?!”
李從璟的吼聲如雷,“於軍法,你等罪無可恕,於情理,你等罪不容誅!史叢達,丁茂,爾等可認罪?”
丁茂面有愧色,俯首下拜,“末將知罪!”
史叢達面色青白交替,頓了好半響,也下拜稱罪。
“好,你等既認罪,本使豈能不辨軍法?”李從璟森然道,“昨日參與械鬥者,出列!”
軍陣一陣騷動,百人相繼出列,分別聚集在史叢達和丁茂身後。
“罔顧軍法,你們手上,沾上了同袍的血, 也唯有用你們自身的血,才能洗淨!”李從璟面色陰冷,“兩位指揮使,爾等身為軍官,既然帶眾械鬥,則徒眾與爾等同罪,同受軍法!”
史叢達和丁茂的臉終於垮下來,爭辯道:“昨日械鬥,都是末將個人的過錯,末將身為軍官,願一力承擔責任,與他們無關!”
李從璟冷哼一聲,“爾等還知道你們身為將官,本使還以為爾等早已忘了。既然身為將官,當知爾等一令一行,關乎部屬生死存亡,戰場上一步失察,全軍喪命都乃常事!身為將官,便應對部屬負責,意氣用事,圖一己之快,連累部屬無謂受罪,爾等以為,你等的部屬,都是你等手中的刀劍!而忘了他們也是你等的兄弟,是一個個有老有小的血肉之軀?!”
“事先不察,事後悔之何用?難道爾等以為,死去同袍,會因為爾等悔過之心,重新活過來嗎?!”
丁茂失聲喊道:“都指揮使,末將觸犯軍法,死不足惜,但還請都指揮使念及他們都有家要養,容他等一條性命,以為後報!”
李從璟負手而立,面冷如鐵,“你還知道部屬有老小需要奉養?你與同袍結怨,他日沙場征戰,若是因此與同袍協作不周,致使大軍敗亡,你還救得了他們嗎?”
“末將……末將悔不當初,末將知罪,都指揮使責罰!”滿面胡須顫抖,丁茂嘶聲道。
“都指揮使責罰,史某絕無二話!”史叢達道。
那些參與械鬥的軍士,見此一個個面色慘白,紛紛下跪,表示甘受軍法。
“好!”李從璟大手一揮,“既然爾等知罪,傳令:擺桌,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