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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從璟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一邊喝水一邊吃乾糧,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段建功,略帶莫名其妙的對莫離說:“這回出征莫不是撞著邪了,見到一個人都要哭?”
莫離乾淨齊整的白袍上沾上了血跡,他正一臉苦悶的對著那團血跡束手無策,聞言也看了段建功一眼,“你覺得他哭得傷心嗎?”
“很傷心啊,跟昨晚那名刀客有得一拚。【首發】”李從璟老老實實說,他遞了一份清水和乾糧給莫離,莫離接過清水,卻擺手沒拿乾糧。
就著水囊喝了一口水,莫離掏出折扇,打開輕搖了兩下,在李從璟身旁坐下來,“事實告訴我們,只有有故事的人,才能哭得如此傷心。這家夥,應該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李從璟尋思了下,招呼林英,讓他將段建功帶過來。
到李從璟面前的時候,段建功已經止住了哭,看來是接受了眼下是現實而不是夢境的事實,他目光還有些呆滯,這讓李從璟心頭微微有些異樣,他語氣盡量柔和的問他:“你們在三灣河谷埋伏了多少人?”
“一千。”段建功站在李從璟面前,目光空洞,機械的回答。
“後面還有無援軍?”李從璟又問。
“一千。”段建功答。
李從璟皺了皺眉,心想難道他已經只知道說“一千”這兩個字?遂換了種問題,問:“段凝此番出戰的計劃是什麽?”
段建功剛想開口,才發出一個“兵”字,立即閉上了嘴巴,眼神恢復清明,再看李從璟時充滿戒備,頓了頓,開口:“你覺得我會把這麽機密的事告訴你嗎?”
他這話說得很認真很理所應當。
李從璟有些想笑,好歹忍住了,他看著一臉認真的段建功,很嚴肅的說:“你要是不回答我的問題,你會沒命的。”
段建功生氣了,他有些激動的大聲道:“大丈夫寧死不屈,好男兒保家衛國戰死沙場乃是榮耀,你要殺我便殺,想要我投敵賣國,休想!”
李從璟張了張嘴,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因為他感覺到段建功說這話的時候是認真的,他或許真的不怕死。戲謔的看了段建功一眼,李從璟笑道:“你被段凝拋棄了,做了誘餌,你可知道?”
段建功更生氣了,他憤怒的盯著李從璟,火氣衝衝道:“李從璟,你也是一員戰功赫赫的大將,本將曾以為你必定勇謀善斷,但今日一見,你卻太叫本將失望!你想挑撥本將和段將軍的關系,讓我出賣段將軍,你不覺得這樣的反間計太幼稚了嗎?!”
這回不僅是李從璟失笑,就連莫離都沒忍住,哈哈笑出了聲,他性子灑脫,舉止隨心,這會兒一笑便笑得前俯後仰。
段建功惱火的瞪了莫離一眼,卻不好說什麽,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是俘虜。李從璟站起身,拍拍段建功的肩膀,老氣橫秋的歎了口氣,“你不相信,我也不會逼你相信,往後你會明白的。不過你現在雖然做了俘虜,我卻不是非殺你不可,你就跟我大軍行動,日後你若想通了,你就會知道,效忠國家,並不一定要效忠主將的。”
說罷,不等段建功說什麽,擺擺手,讓林英將他帶了下去。又叫林雄過來,誇讚他道:“擒獲敵軍將領,大功一件,先給你記著。”
林雄嘿嘿笑道:“小菜,小菜!”
這時候一支騎隊從後方奔馳而來。是李從璟昨夜留在後面掩埋村民屍體的那些將士,這會兒趕了上來。李從璟看了一眼,發現昨晚那名刀客也在這些人中,下馬後,刀客跟著一名將士來到李從璟身前。
李從璟一邊照顧戰馬吃喝,一邊接見了這名刀客。
“我們離開的時候,他非要跟來,說請見軍帥一面。”將士向李從璟匯報。
李從璟點點頭,讓這名軍士下去休息,手裡為戰馬梳理鬃毛的動作不停,看了刀客一眼。
這名刀客的年紀應該不會很大,至多不會超過三十歲,但模樣卻很滄桑,這不僅是因為他一臉胡渣,頭髮也散亂,皮膚蠟黃略黑,而是他那雙眸子,仿佛沉澱了半個世紀的風雨故事,看著叫人心酸。
刀客站在李從璟身邊,靜靜看著李從璟照料戰馬,他這一生的經歷或許坎坷,但他的腰板依舊挺得很直,李從璟昨天的感覺沒錯,他就像懸崖邊的勁松,雖歷經風吹日曬,依舊一身傲骨。
李從璟不說話,刀客也沒說話,他身上有股桀驁不馴的氣質,但也懂得尊卑,知道要李從璟先開口。
“下葬了?”李從璟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葬了。”刀客說,他的聲音很醇厚,他知道李從璟問的是誰。
李從璟照顧完了戰馬,拍拍馬脖子,戰馬愉悅的嘶鳴一聲,跑到一邊去了。他轉過身面對刀客,問:“你要見我,所為何事?”
刀客的目光始終直視著前方,無論是李從璟的戰馬,還是在一旁搖扇子打量他的莫離,他都沒去注意,現在李從璟站在他前面,他的目光就落在李從璟身上,他問:“聽說將軍要迎戰段凝?”
“不錯。”李從璟差不多知道了刀客的來意。
刀客道:“我要殺段凝,為小青和村裡人報仇。請將軍將我留在身邊,我願為將軍效力。”
他的話很直接,如同他昨晚殺人的刀,直來直往,從不拐彎抹角。他這話說得很自然,也很有自信,只有自信的人,才會在話中流露出李從璟一定會用他的意思。
刀客的確很有本事,至少身手是李從璟生平所僅見,但現在李從璟差不多知道,如此有本事的一個人,為何會混得如此落魄了,他太直接,為人處世也太乾,不懂變通。或者說,他不屑於變通。有本事的人總是有幾分傲骨。
但這樣的人,往往重情重義,李從璟喜歡重情義的人。
李從璟沒有立即應允刀客,而是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六把刀,說道:“你的刀很快,也很多,但一個人的刀再快再多,單憑他一人,也不可能在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
刀客默然,他明白李從璟的意思。沉默了一會兒,刀客道:“我知道將軍不可能因為我要報仇,而讓大軍配合我,我若是到了將軍身邊效力,將軍便是有意讓我報仇,也不會改變既定的征戰步驟,不僅如此,我還要聽令於將軍的指令,不給將軍添麻煩。如此,我可能永遠殺不了段凝,甚至連近他身的機會都沒有,即便是將軍擊敗了段凝。”
李從璟微微笑了笑,道:“不錯。”
刀客確實有些自負,但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李從璟不可能為了收下他這個人,而刻意做太多,尤其是涉及大軍行動的層面。
刀客再度陷入沉默。李從璟看得出來,他在深思。
“你不用現在就回答我,你可以多想些時候,想得清楚些。”李從璟說。
“不,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布衣刀客看向李從璟,“在來的路上,我就已經想通。”說到這裡,他在李從璟面前俯身跪下來,道:“我叫丁黑,願自此跟隨將軍,在將軍帳前效力!”
他這話說得很莊重,李從璟知道說出這樣一番話,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扶起刀客,李從璟心裡非常欣喜,能得到這樣一位刀客,品性身手俱佳,日後能有多大的用處不可預知,他道:“我是李從璟。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先做一員親衛吧。”
刀客的選擇並不出奇,他若想報仇,跟在李從璟身邊還有一線可能,若是不借助李從璟,他連一點兒希望都沒有。
丁黑抱拳應諾。
叫來林英,讓他帶著丁黑下去安頓,李從璟回到莫離身邊坐下來。
“這個丁黑倒是有些意思,昨夜你救下他,又為他掩埋鄉親,更是答應給他報仇的機會,他卻連一個謝字都沒有,奇!”莫離饒有意味的笑道。
李從璟搖搖頭,回答了莫離的問題, “這樣的人,若是給你說謝,那可能就意味著你們之間債務已清,他也不會再為你做什麽;不說謝,他就可能拿一輩子來還你的恩情。”
莫離微笑道:“這樣的家夥,一是一,二是二,恩怨分明,納言敏行。李哥兒,看來你又撿到了一個寶貝。”
李從璟笑得有些得意。
在此處稍事停留,李從璟讓君子都再度列好隊形,在準備出發之前,後面跟上來了一支馬軍隊伍,不下兩三千人。這支馬隊在到此之後,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很自覺的匯入到君子都的隊形後面。他們,正是余下的兩千五百君子都。
至此,君子都已經盡數集結在此,等候李從璟的差遣。
“李哥兒,此行何處?”跨上戰馬,莫離笑問李從璟,趁著趕路前最後的空檔,他搖了幾下折扇之後,把它收了起來。
握住馬韁繩,李從璟眼神落於前方,他抬起手,向前一指,道:“向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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