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璟攻打潞州的戰爭,其實從梁子山對付李環時就已經開始了。李紹城和孟平帶兵出征後,他將潞州的情況匯總,詳細報給了李存勖。但他估計李存勖不會怎麽詳細看,因為李存勖已經在魏州築起了即位壇,不出意外這一兩個月就要稱帝,應該是沒什麽心思關注潞州的。
所以如何對付李繼韜,擔子幾乎全都落在李從璟身上。
李紹城和孟平幾乎帶走了百戰軍所有馬軍,軍營中就只剩下五個指揮的步軍——前番俘獲神仙山梁子山的安義軍後,百戰軍得以再次擴編一個指揮。李從璟並沒有急著把部隊拉出去接應李紹城,而是找來衛道,將軍情處繪製的懷州澤州潞州地圖拿出來,商議征討潞州的策略。
這個時代的軍事地圖的準確度的確不敢恭維,所以李從璟才會叫軍情處另行繪製。當然,軍情處的地圖自然不但是輿圖那麽簡單,澤潞三個州各鎮的兵力部署,鎮將信息都有配套收錄。
“李紹城和孟平若是截獲軍款得手,那麽就可以將李繼韜叛國之事公之於天下,再領晉王令行征伐之事。依下官看,將軍可在圍剿其追兵之後,直接領軍進入潞州,打李繼韜一個措手不及。待將軍將潞州轄下各鎮全都納入麾下,不僅可以有效孤立李繼韜,而且自身實力也得到極大增強,要攻克潞州並非不可能。”衛道一邊仔細查看掛在木架上的地圖,一邊負手沉吟道。
李從璟環抱雙臂,皺眉沉思,不置可否。
衛道見李從璟不說話,便繼續道:“潞州各鎮鎮軍,雖然受潞州轄製,但李繼韜叛國,卻並非所有鎮軍都願意跟隨,將軍或征伐或勸降並不難。若是在此過程中李繼韜出城迎戰,則百戰軍大可與之野戰,而避免了攻城之苦;另外,將軍也可用百戰軍一部拖住李繼韜大軍,主力趁虛而入攻打潞州,則潞州唾手可得。屆時李繼韜無處可去,要滅之易如反掌。”
衛道說得的確有道理,但李從璟知道此計看似可行,但實則變故太多,一旦中間某一環節出現紕漏,則攻打潞州就成了攻堅戰,這是李從璟不想看到的。
李從璟緩緩道:“李繼韜本想舉澤潞兩州一起投向偽梁,但澤州刺史態度卻一直不甚明朗。當務之急,是爭取澤州。至於如何征伐潞州,先不要輕舉妄動,待局勢明朗後可後發製人。”
衛道聞言,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建議沒被采納而氣餒,而是微微一笑,道:“將軍既已成竹在胸,下官預祝將軍旗開得勝。”
李從璟搖頭輕笑道:“還算不上胸有成竹,戰事走向如何,還得看諸方情勢如何發展。”
此時,在澤州境內通往懷州的官道上,一支甲胄鮮明的軍士,正護送著十幾架馬車向南而行。
這支軍隊約莫有千來人,他們行進的速度很快,遠超一般大軍的行軍速度。仔細望去,便可看見這支軍隊沒有任何輜重,甚至連運糧車都沒有,只在一些騎兵馬背上馱著一些糧袋。
隊伍中間的十幾架馬車,俱都滿載貨物,然而貨物都整裝於大木箱之中,大木箱又被油布封住,因而看不見裡面具體裝載了什麽。只不過這些馬車車輪碾過的地方,留下不淺的折痕,由此可看出其中的貨物必是極重。
日過正午,如今是開春時節,陽光總能給人帶來些許精神,道路兩邊的樹木都發了新芽,不時有零星鳥雀伴隨著嘰嘰喳喳的聲音在樹枝間飛躍,這讓這支軍隊看起來也是生機勃勃。
但行在馬隊最前的幾名騎士中,一位容貌英武的年輕人卻滿面愁容,似乎正有不解的心事。
“一路行來郭隊正都是愁眉不展,可是有什麽心事?不妨說來聽聽,我等或許可以為郭隊正解憂一二。”年輕人身邊有人笑道。
郭姓隊正聞言哈哈一笑,道:“我能有什麽心事,不過是鬧肚子罷了!”
“原來如此。”旁人的人不以為有假,“那郭隊正速去速回,我們在此等你片刻就是了。”
郭隊正道:“等就不必了,我去去就來,兩步便追上你們!”說著將馬騎到路邊,拴在一棵樹上,鑽進林子裡去了。
有人見郭隊正進林,冷嘲熱諷道:“懶人屎尿多!”
“噤聲!”方才說話的那人低聲呵斥道,“郭隊正可是留後心腹愛將,你不想混了對他指手畫腳?”
此時,在管道側前百丈開外密林的一處山頭中,幾個青衣男子正冷冷注視著這支隊伍。
其中一人皺眉道:“吳統領,不是說只有五百人護送軍款嗎?怎麽憑空又多出一個指揮?”
“李將軍,這也是想不到的事情,昨日之前李繼韜確實只派了五百人護送這批軍款,誰知這廝不放心又加派了五百人,我們也是剛收到消息。”吳長劍歎了口氣,也有些惱火。
李紹城沉著目光思索了片刻,轉頭問身邊的孟平,道:“如今我等與安義軍兵力相當,如何完成大哥交代的任務,孟兄可有什麽妙計?”
孟平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他想了想,道:“比之安義軍,我等隻多出三百人,硬拚之下必有重損,因此這條路是不可選的。那便只有智取,智取之下首先要弄清楚我們可利用的條件,與安義軍相比,我們的優勢在於兩點,一是我們有軍情處戰士可刺探情報,二是我等晝伏夜行至此,李繼韜還不知我們的行蹤,是以安義軍在明而我在暗。”
陽光下樹影斑駁,李紹城身上明一塊暗一塊,他眸子裡有精光閃動,道:“安義軍有兩個指揮護衛軍款我等自然無法得手,但若是我們能減少他們一部分人,則此事大有可為。”
“如何減少安義軍的人手,需要周密的策劃才行。”孟平望著山下官道上行進的安義軍道。
李紹城尋思道:“要減少安義軍的人手,要麽讓他們一部分人變成死人,要麽讓他們一部分人脫離大隊。”
“這幫安義軍行動謹慎,根本就不在野外宿營,早發夕至莫不在城池之間。”孟平摸著下巴,“所以野外夜襲根本就行不通!要不然我等肯定能設法吃下他們!”
說到這裡,李紹城和孟平一起看向吳長劍,道:“接下來就要看你們軍情處的了!”
吳長劍一臉茫然,“我們要做什麽?”
又是一夕日落西山。
山勢漸緩處有一條小河,河邊有一小片平原,平原上立有一座小城。
一隊千余人的隊伍,走出山林,護衛著十幾架馬車來到城外。
“此處叫羅坪,城雖小但也是個縣治,縣中沒什麽駐軍只有一些鄉兵,今夜我等在此城宿營。”戰馬上申蒙抬起馬鞭指了指眼前的城池,“縣中已經有人在城外相迎了,郭隊正,你上前去跟他們交代一下,本將率大軍直接入城。”
郭姓隊正應了一聲,帶著兩人打馬快行而去。
到了城門前,郭姓隊正就看到馬前一名男子對他拱手行禮道:“下官羅坪縣丞張忠楨,先前得大軍斥候通報,大軍今日要在羅坪宿營,不知申將軍有何吩咐與要求?”
郭姓隊正下馬,瞧了眼前的人一眼,道:“要你們準備的飯食都準備好了?”
“都已備妥,就請大軍入城。”
“好!”
這時大隊已到門前,申蒙沒有停步的意思,直接就率隊進城,郭姓隊正和那縣丞連忙跟著一起進門。
千余人的隊伍,排成一條長蛇,十幾架馬車在中間。
城內大街上很清靜,攤販和商鋪都已經關門,申蒙進城之後,望見小城裡的貧瘠景象,臉色有些不屑。街上行人不多,三三兩兩走在一起,忙著各自的事情。
郭姓隊正進城之後跟上申蒙, 踏馬向前而行,邊上那縣丞笑嘻嘻道:“縣令大人已在縣衙擺下酒席,就等將軍了。”
申蒙淡淡應了一聲。
行至半道,郭姓隊正忽然感覺有些不對。
太安靜了些。街上雖有行人,但這些行人莫不低著頭,且都是青壯男子,沒有半個老人孩子!
郭姓隊正抬頭望去,就看到另一邊的城牆上,夕陽正好完全下山,整座小城都淹沒在暮色中。
“將軍,有些不對勁。”郭姓隊正悄悄對申蒙道,“你看,這城裡太安靜了,街上的行人更是不見一個婦孺,奇怪得很!”
申蒙臉色漸漸變了,他忽然抬起手,大喝道:“大軍停止進城……”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後面傳來“轟轟”幾聲巨響!
千余人的隊伍,正有一半進了城,尚有一半在城外。城外的安義軍軍士,正悠然進城,突然發現城頭上落下幾塊大石,轟然砸在城門前。有軍士被砸中,當場血肉模糊!
大石擋住了進城門甬道的路。
城門內殺聲四起,城門轟然被關上!
千余安義軍,半數進城,半數被擋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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