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邊境不複中原地帶的地勢遼闊,一望無垠在這裡隻適合最高峰,然而山勢起伏峰巒疊嶂,誰也不知道哪座山峰可以稱之為最高。(首發)同樣是山林,這裡的山峰與澤潞又有不同,澤潞地處中原邊緣,山勢緩和,像溫順的女子,這裡一座座高聳的峻山就是一個個粗野的漢子,有一種冷漠和凶惡的力量感。
越往北,山的氣息越冷。
但這也意味著離草原尚有一段距離,距離契丹國都西樓就更遠了。
商隊跟在契丹軍隊後面,像一隻伸展出來的毛茸茸尾巴,走在商隊最前面的莫離和章子雲有意無意看向前方,似乎還能聽到那裡傳來的笑聲,莫離搖了搖頭,不無感慨道:“看來李哥兒跟耶律德光相處得不錯。這還真是難以想象啊,這兩個家夥竟然能聊得這麽開心,恐怕說出去都沒有人會相信。我敢保證老將軍要是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睡不著覺。”
章子雲嘿嘿笑了兩聲,揶揄道:“我怎麽覺得,耶律德光好像要倒霉了?”
“真的嗎,你也這麽覺得?”莫離一臉陰險的笑意,“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
耶律德光是個豪爽的家夥,性子也活潑好動得很,這倒是符合草原男子的形象。李從璟和他聊天沒多久,兩人竟然格外“投機”,儼然一副多年好友的模樣,在這之前李從璟幾乎也沒有想到,他跟耶律德光的初次碰面會是這個樣子。
“中原人真是有趣。本元帥早就聽說中原富有,中原的讀書人都很有才華,今日聽你一說,才知道本元帥之前還是小看中原人了。”耶律德光笑著說道,“中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本元帥很想去看看。”
兩人並馬同行,一路上耶律德光都在向李從璟打聽中原的事情,顯得很好奇,對中原的漢文化興致更是濃厚,顯現出極強的求知欲,李從璟抱著無的放矢的態度,挑著給他講了一些。聽到耶律德光最後那句話,李從璟心中誹謗道你前世的確是到中原去了,這輩子能不能去成,恐怕還得問問我答不答應。臉上滿面笑容道:“元帥要是去中原,在下一定盛情招待,盡一盡地主之誼,讓元帥玩得開心。”他這是說的實話,不過含義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既然路遇耶律德光是此行意外之喜,李從璟沒有浪費機遇的習慣,在他的有意操縱下,耶律德光很快對他好感倍增,有了一些信任感。耶律德光雖然是一代梟雄,但草原漢子大都很率真,兩人交流起來並無太大隔閡。
“對了,李郎,你既然是才從中原運貨到這裡來的,那麽中原的大事你應該知道一些,本元帥向你打聽一個人。”耶律德光忽然露出肅然的神色。
李從璟笑道:“在下久居中原,家裡又是世代經商,天下消息都知道一些,不知元帥要打聽誰?”
“本元帥要打聽的自然是英雄好漢。你們中原雖然地大物博人多,但能稱為英雄的人卻不多。”耶律德光這位一手建立了一直壓製北宋的遼國君主,此時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一個是你們大唐的皇帝李存勖,另外一個,就是前些時候千裡奔襲,攻破梁都的唐軍統率李從璟。李郎,你可知道李從璟這個人?”
李從璟啊了一聲,眼神怪異,心中暗道李從璟就在你面前呢,嘴裡道:“李從璟嘛……倒是聽說過一些,百戰軍的主帥,很年輕的樣子,還剛剛娶了一位大臣的千金做媳婦兒……”
“對對對,就是他!”耶律德光點頭如蒜,眸子發亮,“看來你是知道他的,你跟本元帥詳細說說。要是你說了本元帥不知道的東西,本元帥重重有賞!”說著伸出兩根手指頭,“這回給你們減稅兩成!”
李從璟張了張嘴,拱手道:“如此,多謝元帥。在下保證,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著,搖頭晃腦起來,“話說,這個李從璟,那是生得面如冠玉,玉樹臨風,瀟灑倜儻……”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李從璟就在東拉西扯,跟說書先生一般。倒是耶律德光聽得興致勃勃,連吃飯都不放過李從璟,拉著他問東問西,目光炙熱得非同尋常。就好像細細兒聽到了他心上人消息時的模樣。
也由此,李從璟和耶律德光愈發“親近”了,當日夜,李從璟被耶律德光奉為座上賓,擺了酒席來招待他,要跟他一醉方休。此時,大隊人馬已經到了大唐邊境,依照腳程明日就能進入草原,而這,也是李從璟敲耶律德光一棒子的最後機會。
當晚契丹大軍扎下營地,耶律德光就在大帳外擺起了篝火,設置了酒席,契丹各將都來參與宴會,唱歌跳舞熱鬧非凡——草原人挺喜歡這一套的,行軍打仗勝利了有時也會如此慶祝。
耶律德光大概也沒覺得李存審還能追到這裡來把他怎麽樣,實際上現今李存審已經重疾纏身,此番耶律德光侵入薊州,仗著馬快,指揮起契丹軍隊又來去如風,唐軍並沒有給他們造成多大損失。可以說,這回耶律德光是圓滿完成了打草谷的任務,大勝凱旋。這位剛過及冠之齡,便被耶律阿保機授予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天之驕子,這回回去後應該會讓各方都滿意,從而坐踏實他屁股底下的位置。
耶律德光拉著李從璟坐在首席,兩人推杯換盞,氣氛融洽。
和耶律德光勇武相稱的是他的酒量,草原漢子要是酒量不行少不得會被嘲笑,是以拚起酒來從不會保留實力,他攀著李從璟的肩膀打著酒嗝道:“這兩日相處下來,本元帥很是欣賞你,你不錯,不僅會做生意,學問也好,談吐不凡,你這樣的年輕人,日後成就不可限量。我耶律德光很少有看得上眼的人物,你算一個,你這個朋友本元帥交定了。就是不知道你酒量如何,我看你面目清秀,酒量應該不會太好,本元帥讓你三碗!”
李從璟立即表示不樂意,舉著酒碗道:“在下做生意也好,做學問也好,都只有三分力氣,但要論起喝酒,絕對有十分力氣。來,元帥,我敬你!”
耶律德光聽見李從璟口吐豪言,立即不服,兩人當下你來我往,喝光了無數酒壇酒囊。酒逢知己千杯少,卻也比不上一個願意拿命跟自個兒拚酒的人。
直到月上中天,耶律德光趴在桌子上,伸出大拇指,眼睛都已經睜不開,迷迷糊糊讚了一句“果然英雄”,就鑽到了桌子底下,再也爬不起來。李從璟搖搖晃晃站起身,哈哈大笑三聲,拍著胸脯剛喊了一句“還有誰”,立即也倒了下去,沒了動靜。
耶律德光的親衛和丁黑等人,各自跑過來扶起自家主子,相互紅著脖子爭論一番我勝你負,約定來日再戰後,拖著兩人各自回去。
進了商隊搭起的帳篷,熄了燈,剛剛還在打鼾的李從璟突然站直了身體,理了理衣裳,丁黑退到了一邊去。
“都準備好了?”李從璟在案幾後坐下來,問丁黑。
丁黑低聲說道:“郭威將軍領著君子都就在三十裡之外候著,就等軍帥下令,立即衝殺過來。”
李從璟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動手吧。”
商隊雖然跟著契丹軍隊在趕路,在對於一支順帶捎上的普通商隊,契丹軍隊不可能像盯著囚犯一樣盯著,加之一路行來多是荒郊野嶺之地,對於商隊中的軍情處銳士來說,要跑出去幾個去聯系遙遙跟在後面,暗中保護李從璟的君子都,實在是一件輕而易舉。
“對了,去將細細兒帶到我這裡來,今夜營地裡不安全,把她放在外面說不定就會折在亂軍之中,還是跟在我身邊放心一些。”李從璟忽然對丁黑說道。
丁黑欣然領命。
李從璟雖然對細細兒是一片好心,但是當她聽到喝醉酒的李從璟要她去他的帳篷時,還是嚇得變了臉色。她一雙小手握著梆笛的手護在胸前,怯生生的後退幾步,瞪大的眼眸中是濃烈的恐懼之色,拚命對面前的丁黑搖頭。
“不……不,我不去!”細細兒斷斷續續的說道。
丁黑納悶不已,向前邁出一步,正要說什麽,細細兒卻一連後退了三步,這讓他更加疑惑,“你為什麽不去?”
“公子是好人,但他現在,喝……喝多了!”細細兒的眸子裡已經蓄滿淚水,楚楚可憐。
丁黑不得不解釋道:“公子他沒醉。”
“沒醉?”細細兒驚訝之後更加慌張了, “沒醉,沒醉就更不能去了!”
“沒醉為什麽不能去?”丁黑實在是不能理解這些小姑娘的心思,但他耐心很好,再次解釋,“你在這裡不安全,你去了公子帳裡,往下公子會照顧你的!”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細細兒誤會得更深了,終於蹲在地上埋頭哇哇大哭起來。
丁黑簡直被細細兒打敗,隻得上去一掌拍暈了她,提著走了。路上碰到一些契丹軍士,眼見李從璟的護衛提著一個小娘在這個時候去她帳篷,都一個個擠眉弄眼,嬉笑連連。丁黑終於意識到什麽,無奈的一拍額頭。
這日夜,在薊州大肆劫掠過的契丹軍隊,於班師途中驟然遭受君子都襲擊。
李從璟在帳篷裡聽見外面金戈鐵馬的聲音,笑容溫和,自言自語道:“耶律德光,既然你這兩日對我那麽親近,我怎麽也得盡一下地主之誼,好生招待你一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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