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繁星幾許。【首發】
大軍營寨寂靜異常,荒野中的蟲鳴鳥叫都很稀疏,唯獨巡邏士卒的腳步聲和甲胄撞擊聲有節奏的響起,只不過那聲音太小了些,傳不出多遠。這裡是李嗣源父子和李紹榮的大軍營盤。
寂靜的夜突然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撕碎,一騎從營外的大道上疾馳而至,戰馬未到營前,而馬上的斥候已經揚手大呼:“敵襲,敵襲!”
軍營轅門內外的唐軍一陣驚愕,好似是為了應和斥候的呼喊示警一般,在他身後,一大片黑壓壓的馬軍從黑夜中奔來,咬著斥候的尾巴,須臾就到了軍營前。此時,軍營內外當值的軍士,已經吹響了號角。
“嗚嗚~~”
“嗚嗚~~”
厚重的號角聲中,那名帶來關鍵消息的斥候,人到了轅門前還未進門,突然就被一支從身後飛來的利箭射中後心,從馬上栽倒下來。他落馬的地方,距離轅門幾乎只有一步之遙,但原本就已經重傷的軍士,再被這一箭射中之後,掙扎著伸出手拚命想要向前爬,卻沒了力氣,在門外氣絕。
黑壓壓的一片馬隊,瞬間衝到了轅門之前,而因為打算迎接斥候進門所以被搬開的拒馬,這時候再也來不及扳回原來的位置,而斥候走的地方也向他身後的敵軍證明,哪些地方是安全的,沒有陷馬坑也沒有鐵蒺藜。
這群梁軍馬軍,就此直接衝進了營地。這讓人不能不懷疑,之前的那名斥候是否是他們有意放生的。
“殺,屠了這幫唐軍!”
“破唐營,殺唐軍!”
“為王老將軍報仇!”
“片甲不留!”
衝進營地的梁軍馬軍,在射出一波箭雨之後,悉數拔出橫刀,野狼一般衝向前方,每一個馬上的騎士都在大聲吼叫。而讓唐軍驚駭的是,這些梁軍並未以真面目示人,而是每個人臉上都罩著面具或者麻布,那面具或者麻布上,畫著血淋淋的惡鬼圖案,格外攝人心魄!
轅門內的唐軍,一時間陣腳大亂。梁軍馬軍突入其中,左衝右殺,如入無人之境。瞬間地上就多了幾十具唐軍屍體。
此時,中軍一座角樓上,有三將扶刀而立。
面對梁軍的夜襲,這三將臉上竟然沒有半分驚慌之色,其中一員看起來在三十歲左右的將領,此時竟然眉開眼笑,對身旁的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將抱拳:“將軍神機妙算,梁軍果然趁夜襲營,末將佩服!”
老將軍擺了擺手,沒有因為青年將軍的奉承有絲毫笑意,反而臉色凝重,“謹慎而已,沒什麽值得稱道的地方。”
老將軍謙虛,青年將軍也不多言,只是道:“梁軍以為我軍無備,想要趁夜襲擾我營,卻不料我等早有應對,他們這回來了,可沒那麽輕易得逞!”
青年將軍這句話剛說完,在原本局勢一邊倒的前營轅門內側,突然從各方出現了一片片列陣整齊的步卒軍陣,向那些梁騎逼過去。這些步卒軍陣前方,各有幾輛橫面類似於狼牙拍的大車,車前是無數伸出來的被削尖了的木錐,看起來比刺蝟還要恐怖的多。
每一條通道,都有一個步卒方陣,每一個方陣前,都有這樣的大車,加之步卒陣中如林的長槍,將梁騎的進路完全堵死。不時,步卒陣中鐵箭齊發,射向那些梁騎,而步卒方陣,也加速展開了衝鋒!
“梁軍休矣!”青年將軍這時笑道,似有不屑,“憑這麽點人也想襲營,簡直是癡人說夢,就算我們沒有防備,他們也難以得逞!”的確,梁騎不過兩三百之數而已,雷聲大,雨點小。
老將軍仍舊不說話,只是密切關注戰場局勢。
突然間,一直不曾說話的那個年輕將領,開口了。他話一出口,便帶有一股凜然之氣,“敢襲我大軍營地者,必為戴思遠。然而戴思遠多日不動,直到今日才出手,這說明他謀劃多時。既然謀劃多時,怎能隻用區區兩三百人,行如此平庸之舉?”
青年將軍似乎不願對方如此抬高對手,“少將軍多慮了吧?戴思遠還能有什麽本事?”
年輕將領卻未理他,而是轉身,對角樓下下令:“郭威,立即集結一千君子都,以百人都為單位,遍巡大營!”說完,補充道:“尤其是後營!”
樓下有將領領命而去。
“後營傍山,梁軍還能從天而降不成?”青年將軍不解。
年輕將軍漠然道:“既然將軍都認為不可能,大營自然疏於防備。我們防備薄弱的地方,就是敵人有機可趁的地方。”連日來不見戴思遠出招,他一直在琢磨著對方的想法,如今又是孤身深入,萬余條性命壓在肩上,這讓他沒什麽心思去柔聲細語說話,更沒心思開玩笑。話一出口,都是硬邦邦的,自有一股經久而成的威壓。
青年將軍撇撇嘴,似乎是不信他的話。
“與敵交手,最忌輕敵。與其輕敵,不若視每一個對手為名將,重視之下,必無差錯。反而能找到戰機。”老將軍這時候出聲。
與此同時,後營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三將轉身去看,就見火光突兀大起,而喧鬧聲已經傳來。
梁軍,襲擊了後營,而且一出現便放了火。後營,全軍輜重所在,糧草所存之地,乃重地,關系大軍身家性命!
後營突變,而前營的步卒軍陣還未與梁騎近身接觸。
梁騎呼嘯一聲,撤了。
青年將軍終於色變。
而梁騎在撤走時,竟然齊聲大喊:“戴將軍正告諸位,讓爾等洗乾淨脖子候著,來日他必定親來取爾等項上人頭!”百人齊呼,聲勢頗大。
青年將軍惱怒的一拍欄杆,臉上肌肉抽搐,“戴思遠太過囂張!”又對身旁二將道:“戴思遠不過千余人,我等輕騎追出,必能將其悉數斬殺!二位將軍以為如何?”
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將軍邁步走下角樓,聲音在這一刻竟然不複凝重之氣,反而透露出一股輕松,“與之相比,我更好奇戴思遠的人是怎麽到後營的。”說著,竟然施施然上馬,朝後營而去。
眼看著對方離開,青年將軍愣了愣,“老將軍,這……”
老將軍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繼續睡覺吧。正如你所說,戴思遠只有千余人,折騰不起多大浪花來,有從璟及時派出去的千騎,後營就算有損失,也不會大。至於追擊……呵呵。”最後那聲笑,已是不屑於去說追擊這個問題。
青年將軍正是李紹榮,他站在原地,臉色難看。
走下角樓的李嗣源搖頭晃腦道:“戴思遠這個家夥,真是不叫人省心,不過他不出手我等自然忌憚,今日他既然出手了,也就沒那麽深不可測了。潛伏在暗處的狼嘛,沒露出獠牙的時候才是最可怕的,因為你不知道他會何時何地如何攻擊你,是不是會一擊致命,而一旦他動了,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反而倒沒什麽了。”
李紹榮聽了這番話,所有所思。
不消說,方才先一步離開的年輕將軍,就是李從璟。
李從璟到後營時,這裡的戰事已經基本消停下來。在郭威的引路下,他來到了後營的山腳下。這裡是一處角度近乎九十度的山崖,高十多仗,可謂絕路。因此李紹榮認為梁軍不可能從這裡出現。然而此時,李從璟看到崖壁上垂下來數條藤蔓,一直延伸到他的腳下。
“梁軍襲擊後營的人並不多,加起來不過五六十人而已。這些人一到這裡,就沒有殺人的心思,四處縱火,焚燒輜重。他們身上攜帶的火油桐油多得很。”郭威在一旁說道。
“俘虜了多少?”李從璟問。
郭威出乎意料的默然片刻,沉聲道:“沒一個活人。”
李從璟皺了皺眉,“一個都不肯投降?”
“是。”郭威道,“這些人寧願戰死,甚至寧願引燃自己身上攜帶的火種,也不投降,還大喊大吼‘梁必勝,唐必亡’。其狀態之瘋狂,行為之狠戾,讓人心驚。”
李從璟抬頭望了望山崖,似乎有些感慨,“山崖這條路,本就是一條能下來不能上去的路,對這些人而言,可謂既入我營,便入地獄。然而即便如此,戴思遠仍然能找到數十人慷慨赴死,這幫梁軍,前日為殘兵, 不堪一擊,如今已不可同日而語了。”
“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郭威有些躊躇。
李從璟笑道:“你我之間,有什麽話不能說的?”
郭威道:“我覺得這些梁軍,太瘋狂了,他們赴死的時候,眼中都有燃燒的戾氣……不像是人,像鬼。”
“戴思遠,還真是有幾把刷子。”李從璟最後不無敬佩道。
本以為戴思遠一次襲營之後,就會消停下來,但出乎意料,這日夜裡軍營外就沒有消停過,不時有梁軍襲營。最為狠決的,梁軍竟然站在山崖上向大營射火箭,殺傷不大,危害也不嚴重,但卻也不能放任不管。而每當唐軍整軍備戰時,梁軍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有時候甚至只是呐喊聲和鼓聲,而沒有梁軍蹤跡,但唐軍卻不得不防備,鬧得一晚上眾將士都不曾合眼,翌日行軍的時候,很多軍士都有氣無力。
然而唐軍很快就發現,戴思遠的手段,這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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